“嗯,晚安。”说完兰持往楼上走去,胃部酸胀,他脸上的温和变得凌厉,尽量不动声色,可脚步很慢很沉,时不时扶下楼梯。
因而他没注意到,钟雯在背后盯着他的眼神柔怜而复杂,或许她也在因为什么心事而陷入良久的失神,随着兰持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上,她的神情茫然空洞。
她的手机响了一下,屏幕上弹出运营商的提示短信,可她没有去看。
自从结婚后,除了运营商和推销短信,很少有人再给她发消息了。
她的脑海中只有这些天时不时盯着看的那张照片,她忍不住,总是一遍又一遍,因为只要一想起就红了眼——橘色夕阳下的海滩海岸,人群沸腾,她的儿子在和另一个男人接吻,是那样高兴、快活、勇敢,像个年轻人。
兰持回到房间,他本应先洗个澡,可他拖着脚步倒在了座椅上。
最后的倔强是不洗澡不往床上倒。
没开灯的房间黑漆漆,兰持难受地解开两颗衬衫领口,才像终于能松一口气,放任自己放空,月色透过窗台,静谧而微凉。
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全景落地窗下慕行的脸,那个猝不及防的亲吻。记忆就像他刚回国那阵,慢慢复苏,好像他又失忆了一遭,因为慕行今晚的唐突,在F国公寓发生的那些事再次卷土重来。
他一会因为那些羞窘的细节和举动而肌肉紧绷,一会又因为一些慕行犯傻的时刻而不自觉扬起嘴角,他把那短暂的每一天记起,因而在嘴里构建出一股又喜又悲,又苦又涩的滋味。
他的人生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甚至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有些念头就再也难以控制——他突然睁眼,呼吸急促,倾身打开桌上的台灯,光线一下明亮了起来。
他站起身在墙柜里翻找,蓝色衬衫将他侧影绷得又直又细,兰持向窗外看了一眼。他的房间正对慕行的房间,那里的灯很久没亮起过了。
想来慕行在病房说的话并不作假,苏依萍不在家,他回不来别墅。
兰持睫毛又颤了一下,收回视线,看见墙柜里整齐分列放了很多书本,他习惯按时间和规律将重要资料码好,所以他很快在正数第二格找到了一个红色的本子,夹在奥数题集和奖状匣中,很不起眼。
只见红皮封皮上金色四个字——纪律手册。
内容一样平平无奇,一打开,密密麻麻都是扣分记录。
其中慕行的名字出现的最多。
6月8日 天气晴
高二10班 慕行 迟到 扣3分
6月13日 天气雨
高二10班 慕行 不穿校服 扣3分
高二10班 慕行 爬墙拿外卖 扣5分
6月18日 天气阴
高二10班 慕行 打架斗殴 扣10分 自述理由:对方造谣侮辱同学
......
兰持高二在学生会担任学生会长,每隔五天值一次班,而慕行硬生生把他的纪律本变成了个人秀场。
在欧洲那间公寓里,慕行胡说八道应付失忆的自己那些话又响起在耳边,笑嘻嘻,没脸没皮:“我有次从墙那边路过,你这个变态对我一见钟情,从此每天跟踪我,在小本本上记录我的上课时间,记挂我有没有好好穿衣服,有没有吃饱饭,你敢说你对那个小本本一点印象都没有?”
今夜兰持翻着这个小本本,但这并不是慕行嘴里的变态暗恋手册,只是一本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红皮小本,学生会统一采购,风纪部人手一本。
兰持从小被教育要爱惜书本,所以纸页并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卷角或是破碎,但颜色依旧发黄,墨蓝色的字迹也开始减淡。
兰持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翻着这个本子,放任自己陷入回忆。
翻到最后一页有字迹的地方,兰持看见上面的记录。
9月1日 天气晴朗
高二10班 慕行 没穿校服 不扣分(已转学)
一股突如其来的情感突然袭击了兰持,他瞳孔微缩,不自觉触摸着“已转学”那几个字,凹陷不平,可以看出当时自己写下这几个字时用力的心迹。
他不自觉顺着翻到下一页,一个嚣张的签名出现在发黄纸页上——慕行。
又大又丑,和前面兰持娟秀的行楷比起来,像狗爪子爬过。
兰持因而回忆起那天的场景:慕行前往学校告别,穿着宽大的棒球衫,那时身高已经很惹眼了,还抱着一捧金黄的向日葵,一群没穿校服的人围着他,吵吵嚷嚷。
兰持是那副场景中唯一一个穿着校服的,上课铃声依然打响,兰持站在校门口,想记这群人的名字又有些犯懒。
旁观着慕行和他的狐朋狗友们拥抱,勾肩搭背,笑声嚣张。
所以他最后只写下这几个字,没记其他人。
他不去惹慕行,慕行却突然迈开腿走过来,把向日葵莫名其妙往他怀里一塞,而后抢过笔和本子在这一页龙飞凤舞写下这两个狗爬一样的大字。
兰持看见他低垂的浓黑眉眼,写字时嚣张上挑的嘴角,以及那束向日葵的气味——生涩稚嫩的花瓣像未成熟,带着点水露和草叶的清甜。
“以后行哥的签名价值千金!不用谢!”慕行签完把本子往他手里一塞,挑着眉看起来完全像是在挑衅:“就要告别了,最后握个手?死对头?”
兰持一手向日葵,一手红皮本,有些冷淡地看着他。
慕行大笑,挑飞他一撮黑发,不等兰持说出什么攻击性的话,突然倾身抱了他一下,很快很快,甚至他身后的狐朋狗友都来不及看清。
兰持能闻见他身上骚包的香水味,呛鼻香味靠近而又远离,因而兰持神情嫌弃,听见他说:“我走了,兰持,别想我。”
兰持依旧冷淡:“再见。”
“混蛋,最后的话就这点?”
兰持不知道还要说什么,他们安静又奇怪地对视着,这种莫名情绪像一道饱胀河流将他们环绕。
耳边的声音一会寂静,一会嘈杂,身后的狐朋狗友已经吵吵嚷嚷开始催促慕行。
“行哥!别挑衅他了,走了走了!”
“别真打起来了,收收收,说好一起翘课去网吧再战一天的!”
“行狗!”
“慕行!”
......
“别催了!”慕行回头大叫,而后深深看了眼兰持,两根手指并拢在额前敬了一个帅气的礼:“走了。”
说完他不再留恋,转身要走。
“慕行。”兰持突然叫住他。
慕行立刻回头,笑得欠嗖嗖:“终于憋不住要跟我道别了?”
“你的花。”兰持只是冷着脸把这束向日葵塞回他怀里,上头的水珠因为冲撞溅在手臂上,冰凉湿润。
慕行嗤了声,有点失望:“靠,被你发现了,本来想把你当垃圾桶的,你就不能帮我扔一下吗?我拿着这玩意儿怎么帅气降临网吧?”
兰持就猜到,张嘴正要说什么,宋天琪和吕子洋已经耐不住走了过来,一边一个架住慕行肩,狐疑看着兰持:“干嘛呢?磨磨蹭蹭?你们谈恋爱啊?”
“行哥别跟他磨叽了!”
“去你的!”慕行擂了他们一人一拳,把花往宋天琪身上一摔:“你买的,你自己去扔。”
“卧槽行狗你有没有素质!”
“走了走了!”
吵吵嚷嚷,慕行被他们带着往外走,人群喧闹,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对视最后一眼,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兰持看着他远离,在拥簇中,在阳光里,他们年轻、朝气蓬勃,齐齐走向远处明亮的街道。
十几年的朝夕相见浓缩成一个极短的目送,青春在与他道别,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难以被坦诚的少年心事,随着那道河流消散,流逝,迷失......
以至于回到今日,兰持仍能想起那时茫然的心绪,好像很平静,又好像心脏抽痛一下,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有声音,时不时响起的声音,喧闹的像脚步,或者像有什么人在敲窗户——咚,咚,咚......
还越来越响......
兰持终于感觉到不对劲,转头向发出动静的那一侧看去,一个黑黢黢的人头出现在他房间窗外,满头大汗,表情着急,做着口型:“救命!兰持!再不开窗我要掉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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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们!超强台风“摩羯”痛击猫头鸭的家!出现了不可抗力!所以本周还有一章会晚一两天更新!抱歉抱歉!等我!
第53章 是或不是
房间在三楼,没有延伸窗台,黄白外墙上一根粗褐排水管竖向屋檐。
慕行就是从那根没有任何支撑的排水管爬上来的!
兰持急急走过去,拉锁开窗,胡闹鲁莽的男人一张额头冒汗的脸出现在眼前。
兰持探出身去看,只见慕行像只壁虎一样趴在墙上,一只脚踩在排水管的链接铁架,半个身子往窗台够着,还穿着那身暗红色的衬衫,右手皮革臂环被他用力鼓胀的胳膊绷坏,在兰持的眼皮底下坠落,摔在两栋别墅间的低矮尖刺护栏上——
“慕!行!”兰持咬牙切齿,都没时间骂他,一只手去拉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扯他皮带,连拉带拽,满头大汗,慕行太重了!这样的行径太危险!
更可恨的是慕行一手用力拽着他脖子,一边还急急在他耳边压着声音叮嘱,好像他才是那个胡作非为的混蛋:“小!呼哧——小声点!别给你妈听见了!”
兰持给气笑了,愤怒之下一使劲——伴随着吃力一声低吼,慕行也使劲一蹬腿,总算是把人从窗户里拉了进来!
“小心——”
过大的冲击力让兰持瞬间被扑倒在地,两人搂在一起,砸在木地板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慕行的痛哼响起,因为他把手垫在了兰持后脑勺上。但兰持依旧感觉自己的肋骨要被他挤碎,有一瞬间的窒息。
两人倒在地上,一时谁也起不来身,眼冒金星,浑身热气。
半分钟后,还是慕行最先回过神来,龇牙咧嘴抽出手,幽暗昏黄的台灯光线下,紧张拍着两眼紧闭的兰持:“兰持?兰持!你没事吧?”
兰持咬着牙,喘过来气后睁眼,一向冰冷墨黑的眼底此刻蹿着一团火苗,昭示他恐怖的心境,声音阴沉暗哑:“你,找,死?”
慕行下意识嘿嘿笑了两声,笑完见兰持的眼神越来越恐怖,心里暗叫不好,赶紧示弱,趴在他胸口:“啊!”
他痛呼一声,说话时声音震动,紧贴兰持胸口,嗡嗡作响:“手好痛!差点就摔下去死了,兰持,刚刚吓死我了......”
兰持胸膛起伏得厉害,慕行一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他的腰,等兰持有所察觉时,只感觉像被一条巨蟒紧紧勒住,温热的呼吸得寸进尺贴上他的脖子,兰持浑身僵硬,慕行把他滚烫的脸颊贴了上来,两人微微冒汗的肌肤紧贴,黏在一起,慕行声音含糊:“你怎么香香的......”
兰持从牙缝中挤出一声:“滚!”
说完要掀开他,慕行搂得更紧了,仗着光线昏暗谁也看不见他的脸红,知道自己现在该示弱了,脑子里这句话很顺,但说出口就变得磕磕巴巴:“摔了,呃要......要!宝贝亲亲抱抱才能——才能好!”
“......”
不管过程如何,至少这记“猛男撒娇”的重锤暂时性地锤昏了兰持,一时夜色中只能听见兰持沉重的呼吸,因为慕行处在羞涩的窒息中。
“......”
行哥也是要面子的......
他预想中的出场本应该很帅气,詹姆斯邦德、怪盗基德、什么德都行,只要一个帅气降临兰持家窗户,再借花献佛,可现实总是不如人愿——都怪那滑不溜秋的水管!还有兰持大半夜竟然反锁窗!敲半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什么书这么好看!
慕行胸前口袋里的花可能被碾碎了,但他此刻分辨不清那股感觉是花瓣的湿润汁液,还是紧张冒出的汗水。
花是他回来景山路上看见的,月色下孤高的紫色花瓣迎风摇曳,独立墙头,美得惊人。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兰持,才有现在的翻窗之行。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足足十几秒后,兰持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音量压根压不住:“慕行,你给我起来!”
“嘘嘘嘘!”慕行赶紧按住他的嘴,压着声音:“小声点!待会儿给钟姨听到了,你也不想被你妈发现吧!”
“......”
“呵。”兰持又被气笑了,正准备说话——“咚咚!”门外竟然真的响起钟雯的敲门声,两人呼吸都是一紧。
慕行捂着兰持嘴的手不自觉用力,在昏黄暗色的光线中和他对视,瞳孔微张,呼吸急促。
兰持有反锁的习惯,听见钟雯摇了两下门把手,在门外问:“小持?你怎么了?楼下听到你房间有东西摔了?”
慕行生怕兰持不管不顾就暴露自己,朝他可怜兮兮做了个口型,因为这个叠词特殊的发音,他的嘴唇微张,暗色的舌尖在口腔里晃动,兰持眼睫一颤,撇开脸,慕行的手随之松开......
几秒的呼吸声后,兰持出声回应外面的钟雯:“没事,妈,椅子倒了。”
钟雯赶紧问:“没磕到哪吧?”
“没,我关了灯准备上床,没注意。”
因为兰持只开了台灯,从门缝的确看不到什么光线,钟雯在门外回:“哦哦,好,小心点。”
“嗯,晚安,妈。”
“晚安......”
听着门外脚步声逐渐远去,地上抱作一团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慕行软下紧绷的肌肉,趁机搂着兰持又蹭了蹭,呼吸间全是兰持身上的味道,慕行声音压得低低的,贴在耳边:“兰持,我们两这样好像在偷情啊,好刺激......”
兰持沉默仰头看着天花板,闭眼又睁眼。
很快,他推着慕行的肩,危机解决后语气又恢复冷冰冰:“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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