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拎着一个小包,一步步离开这座束缚他五年之久的牢笼。
真正踏出监狱的那一刻,纪欢因为这太过平常的平凡而感到不可思议。
他曾经幻想过,他掰着手指头数过,他也一笔笔记录着,但不是想象里的任何一种情况,只是平常,无比平常的一个上午,纪欢离开了监狱。
甚至也只是燕城郊区最普通的一个雾霾天,这雾太大,大到男人仿佛游在白色河流里。
终于,最后,河流尽头,等来了他要的那个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纪欢分开了雾气,走上去,他的爱人是河中仙,他依旧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去见齐铭华。
男人几乎要跪倒在齐铭华面前,不过青年的手很有力量,将他紧紧抱住了。
秦禾从车里出来,只是依靠在车门上,笑着看他们。
少年已经变成了青年,怎么真的高了他半个头。
纪欢短短的毛寸被青年好一顿揉,然后他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珠宝盒。
男人自然还记得那天齐铭华说的,那颗不错的石头,现在还在吗,在齐铭华的手里,它一定更加熠熠生辉了吧。
打开盒子的手上带着茧疤,看起来又糙又干,纪欢有些瑟缩地弹了一下手指,好像他是第一天看到自己这般模样的手。
齐铭华的手捂住了他的手背,青年说怕什么,只要是靠自己,不偷不抢不骗,美和丑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因为劳动,那么它粗糙得精彩,如果因为欺负他人而养尊处优,那么它精致得丑恶。
更何况,其实齐铭华最近想清楚了,人的美和丑,放到一千年以后,连粒灰尘都算不上,在时间的纵深之中,人和一粒尘埃没有区别,那还害怕什么?就是纪欢毁容了,那也没有关系。
纪欢的手有些颤抖,他还是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的宝石的确美丽,可让他视线都模糊的不是这个。
那是一枚戒指,紧紧地躺在丝绒材质的盒子中。
纪欢将它取了下来,单膝跪地:“这位先生,愿意娶我吗?”
齐铭华点点头,说:“愿意啊。”
然后他扭头看车旁边的那个:“就是家里还有个老婆。”
而秦禾此时正举着自己的左手,上面蓝色的宝石闪烁着自己的光辉。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那三枚不同但却又格外相容的戒指闪闪发光。
齐铭华将戒指戴在纪欢的左手无名指上,纪大少的左手上伤疤尚在,只是在雾气中很淡了。
秦禾走上来,接住了纪欢的包裹,揉了揉青年的发。
纪欢柔声说:“笨小孩长大啦。”
齐铭华说对啊,该长大啦。
(正文完)
第36章 番外-关于秦禾
那孩子救了他,他却恩将仇报。
齐铭华的鲜血淌出的时候,秦禾奔跑过去的那一秒,好像很遥远,可也许就是因为记忆中那种陌生的遥远,才让他记得如此深刻。
那几乎像是一种自我保护,保护秦禾不受他心爱的人所遭受的灾难而感同身受,可秦禾还是后悔了。
其实他早后悔了,他想自己是不是后悔得太晚,要是再早一点,他没有同意纪欢的计划,他没有和齐铭华睡觉,他没有回到燕城,事情是不是就能好一点,至少不像现在那么惨烈。
但那不可能,就算上天真的给他重返过去的能力,齐铭华只要遇到了纪欢,想必就还是这样的结果。
那是他们之间必然的,纪欢高傲,齐铭华又何尝不傲,只有秦禾,看似自持地站在其中,心里想着,他更像个和稀泥的。
直到纪欢的入狱,五年,秦禾当然有对发小的惋惜,但心底也隐隐地有一丝庆幸,庆幸纪欢没死,他活着,一是为了兄弟的人身安全而庆幸,二是为了齐铭华,齐铭华当然爱纪欢,如果纪欢死了,他会更爱,所以秦禾庆幸。
更庆幸他有了纪欢没有的五年,虽然齐铭华总去看他,那又怎么样,一年只不过见四次。
秦禾比纪欢晚来一个月,秦禾想他不贪心,只要五年换那一个月就好了。
可晚了就是晚了,就像他后悔自己回来了一样,事实已经发生,无论怎样想,又或者怎么弥补,也许你靠努力做到了,那只是你的幸运,更多的情况,是那个“迟来”的期望,穷极一生也不能实现。
秦禾对齐铭华无微不至,可纪欢也一样。
齐铭华是世界上最不怕变心的小孩,他和纪欢都清楚。
所以纪欢敢留下来,敢去面对他的牢狱之灾,齐铭华说了会等他,那就是真的会等,掰着手指头一天天的数,齐铭华的书房里有个日历,每一天撕一页,最后一页就是纪欢出狱的日子。
其实齐铭华不是不爱秦禾,秦禾自己也知道。
他们三个人能在一起,还是占了齐铭华曾经被骗了的便宜。
可人心不足,秦禾也觉得自己贪心了。
没有就去抢,抢到了就想有更多。
纪欢不在的日子,他们有一个小家,卧室的床大大的,他压住小孩,亲吻,撕咬,然后交融,温度上升到一定地步,秦禾以为自己要燃烧起来。
小孩的喘息声淡淡的,眉目还算平静,但脸上染了绯色。
常常缠绵到天朦胧亮,然后齐铭华起身拿两杯温水进来,两个人喝了以后,齐铭华抱着秦禾去清理,或者有的时候太累了,两个人都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看到小孩就在自己枕边,太阳从缝隙里撒下来,落了一星半点在他的睫毛上,像坠落的金子。
这样的日子挺好,好到秦禾快忘记了还有第三个人。
无耻吧,明明他是晚来的,现在却这样想。
那张照片,唯一的三人照,也是齐铭华唯一有的纪欢的照片,他洗出来了好几张,一张在书房,一张在车上,一张在工作室。
可现在明明是两个人的生活,为什么还摆脱不了纪欢呢,偶尔秦禾会这样想,冒出这样的念头的时候,他心里一惊,然后马上喝了一口咖啡。
这没什么,毕竟他只是这样想了一下,又没干什么。
罪恶感和强烈的嫉妒感,缠绕着,缠绕在秦禾的每一寸。
所以他把公司改名了,原来不叫这个,原来的名字秦禾本来也不喜欢,挺俗气,叫彩缘,就是财源滚滚的意思嘛。
铭禾挺好的,至少他自己看得开心。
齐铭华知道了也没说什么。
小孩的事业越做越好,他本来就是那种干一行,爱一行的人,踏实,这是不是干农活出身的乡下人都具有的美德?
秦禾见过齐铭华的老乡,后来他嫉妒情绪上涌,派人调查了所有和齐铭华弄过的人。
那个齐铭华的包工头老乡就在其中。
秦禾的公司干的是这几年最赚钱的,炒房嘛,但也是有合作伙伴的,他在视察当时的一个工程时,见到了那个齐铭华的老乡。
操的口音的确和小孩有点出入,据说他是更南方一点的。
那人看起来虽然还清秀,但也很平常,平常到秦禾心里不爽,他小心翼翼递了根烟出来,秦禾拒绝了,他本来也不抽。
这个中年男人看着老实,可手下的活却不算老实,是那种常见的偷工减料,平时走过场的时候塞点钱,建工也就当看不到了,等以后不会出大问题,只是需要常常修缮。
秦禾毫不留情地指出来了,然后让他们换个工程队。
中年男人白着脸出去,耳朵上还别着那只秦禾不要的烟。
这个工程事关重大,他们要万无一失。
秦禾没告诉齐铭华他遇到了他的老乡,本来小孩都不一定记不记得那个人了,有什么好说的。
齐铭华在忙他的作品,秦禾虽然不懂,但他很爱看齐铭华认真的样子,如果有时间,他是一定要陪着小孩的。
小孩有的时候设计细节,还会用上放大镜,那样子很可爱,秦禾一个人独享了。
这个作品,秦禾一开始还以为是条项链,后来看也看明白了,是手环。
图纸快要完成的时候,那纸的左上角才标上名字——望。
秦禾喃喃地念。
望什么?那手环的流苏,是柳叶形状,“柳”音同“留”,那么想必就是在望一个离去的人,想让他留下的人。
那个人不是秦禾。
但那个人秦禾太熟悉,熟悉到不可能恶语相向,不可能去不顾一切地抢走齐铭华。
秦禾只能说,它真好看。
可那个被“望”的人,齐铭华好像也没有让他知道的意思,秦禾想这就是齐铭华,他的爱,不需要被爱人知道,因为他爱得足够骄傲。
秦禾戒酒了好几年,齐铭华却开始喝上了,不过他的胃不好,酒就算沾了,秦禾也不让他喝多了。
偶尔还是有例外,秦家家宴上出现了纪家人,他们日子一天过得不如一天,看起来甚至有点畏畏缩缩的了。
齐铭华这些年都很照顾他们,秦家当然也是,让纪家还勉强有几个小生意,不过的确是没什么翻身的希望了。
纪家人站起来给齐铭华敬酒,也给秦禾敬酒,齐铭华都喝了,秦禾不行,他要开车回家,于是婉拒了。
纪家人也许猜出来了,齐铭华和纪欢和秦禾,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但现在他们哪里敢说,只能装,装得大家都那么纯洁,那么善良,真的只是朋友和兄弟之间,相互帮助。
秦禾和齐铭华这几年,除了做爱,过日子,还在一起看电影。
他们看了很多片子,其中有一部叫《大话西游》,其实要说,他觉得自己也没看出个什么名堂来,可记住了里面的一个情节,至尊宝梦中喊了白晶晶98次,紫霞784次。
有纪家人在酒桌上的这一天,齐铭华喝醉了,秦禾抱着他上的车,一点不掩饰,而纪家人早磨炼得刀枪不入,一点脸色没变,笑嘻嘻地让他们一路慢走。
秦禾看着齐铭华醉得一塌糊涂,歪歪睡在副驾驶上,念念叨叨的。
秦禾觉得自己是疯子,他真的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数了,最后数到自己都抱着齐铭华睡着了,不过还好,计数的那三个小时里,齐铭华喊了89次纪欢,85次秦禾。
秦禾终于认命了,他想自己本就是晚来一步的人,那就少几次,总归没有偏差太多,也没有关系的。
第37章 番外-好人
纪欢今天和朋友有约,那人原来是李二的死对头,当然和纪欢也不对付。
结果五年前纪欢认真做事那一阵,他倒反而欣赏起来纪欢了,两个人算不打不相识,李二当然在中间十分幽怨。
纪家倒台,受影响者无数,却不止纪家倒了,那朋友的家族也受到了牵连,不过不像纪家那么轰轰烈烈,他们及时退出了,但据说至今还在被打压。
零和博弈本就这么残酷,你退了还不够,最好是死了,永远不要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酒吧里纪欢意外看到了一个故人……他害过的一个人。
男人坐在轮椅上,锋利眉眼已经完全沉淀下来,像一把好剑归了鞘,现在坐在吧台里,对着纪欢举杯。
纪欢走了过去,出狱以后小孩什么都跟他说,一件件一桩桩知道的,都慢慢讲了,他对关追风虽然描述不多,但也大概说了现状。
关追风做连锁超市发了财,现在全国一线城市都有“追风百货”,酒吧昏暗的灯光也掩盖不了男人身上的名贵衣物,即使他坐在轮椅上也有不少人暗送秋波。
纪欢一眼扫得出来,关追风过得挺好,那就好,他不是对情敌仁慈的人,可关追风要是过得不好,那齐铭华天天念着他担忧他怎么办。
男人转动轮椅,递了一杯清酒给他。
“等朋友?”
“嗯,小孩出去参加比赛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出来会会朋友也挺好。”
男人拿一张银行卡放到吧台上,推到纪欢面前。
“五年前你们家多给的五十万,我创业的时候拿它当股份了,现在连本带利还给你。”
纪欢抿一口酒,笑得有点苦,关追风越高尚,就越把他纪欢衬托得像个小人,不过小人也无所谓,反正齐铭华在,他当什么都无所谓。
纪欢没动那张卡,他说:“都说好人有好报,我这种人,也能得个好?”
关追风笑了一下,像想起某个人:“你不是好人,你托了你家那个好人的福呗。”
纪欢很快想明白关窍,这里面的钱他可以拿去创业,他手上有人脉,还有秦禾这个商界里做得风生水起的“发小”在,也许困难重重,但至少还算看得到目标。
关追风做这一切不是因为他是个大善人,只是因为他想帮齐铭华一把,而他是齐铭华的人。
纪欢收下了那张卡,饮尽那杯酒:“以后还你。”
关追风笑着摇摇头,后面有人走上来,推着他走远了。
朋友很快来了,他不复以前的华丽衣着,整个人都低调下来,但一开腔就知道,还是原来那个人。
朋友拐一下纪欢,递了根烟给他。
纪欢笑一笑摆手:“早戒了。”
朋友拍一下脑袋:“对对,看我这记性,喝点什么?”
“刚刚有人请过我了,我喝杯清水就行,倒是你家里不是弟妹管得严,敢喝?”
朋友点火的动作顿了一下,四处张望几眼,然后对纪欢说:“没事,她在外面和闺蜜旅游呢,还有两天回家。”
得,俩家里没老婆的大老爷们。
该朋友年少轻狂时,也是说过一辈子不结婚不娶老婆的,结果现在,朋友可是纪欢耳朵里最怕老婆的——他自己不算。
纪欢忍不住地笑起来,短短的寸头加上瘦削的脸,依然的俊美邪气,但少了几分乖张,朋友上下打量他,“嘿”了一声。
“我说这过尽千帆,树倒猢狲散的,你怎么一副比以前开心多了的样子?还有你家那个土包子,真想不到那笨小子现在翻身了还!”
其实他想问的是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幸福。
纪欢便笑了笑,手背上的伤口好像褪色许多,但依旧显眼。
“其实他不笨。他能得到现在的东西是因为——”
“他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的好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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