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哪天有了继续科研的想法,我们的团队永远都欢迎您来!”
钱多喜气洋洋地说:“前两天我们组还刚添了新款的生物实验舱,如果您有其他需要的仪器,我也可以叫我爸一起搞定呢!”
祝鸣忍俊不禁。
他深知自己应该很难再回到研究所那样的大环境之中了,却又不想磨灭一颗冉冉升起的学术新星的热情。
于是便柔声道:“好,我会考虑的,不过现在,我想我应该需要先回房间了。”
“好,好,您可千万记得检查邮箱哦。”
钱多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看向不远处的轮椅:“欸,您现在要起来吗?我来帮您吧!”
祝鸣:“没事,我——”
眼看着钱多殷勤的手又一次要落在自己身上,祝鸣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感觉有什么干燥柔软的东西蓦然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视野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他茫然地抬手一拽,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条巨大的浴巾。
回过头,才发现是换完衣服的席羡青,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和钱多的身后。
席羡青缓缓收回悬在空中的手,冷淡地问:“聊够了吗?”
祝鸣抓紧手中的毛巾,下意识地瞥了眼远处的吧台,发现方才和席羡青攀谈的女士已经不见。
他收回视线,“嗯”了一声:“回去吧。”
席羡青没说话,将祝鸣从岸边抱起,安放在了轮椅上。
这也不是席羡青第一次抱着祝鸣上轮椅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到席羡青此刻扣住自己腰的那只手,力度莫名使得有些重。
他只感觉自己的屁股刚落到轮椅上,席羡青的手便在瞬间松了开来。
祝鸣低头穿好鞋袜,再次抬起眼时,发现席羡青已经头也不回地向泳池外走去。
身后泳池的钱多还不忘对祝鸣挥挥手,大声提醒道:“记得检查邮件哦,祝教授!”
祝鸣朝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意。
出了泳池的区域,席羡青大步流星地走在前,祝鸣控制着轮椅在后,静默地向回酒店的路上走着。
谁也没有想要主动展开交流的意思,就这么一路缄默地走回了别墅。
席羡青径直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瓶冰水;祝鸣则在玄关处停了下来,用浴巾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席羡青喝了两口水,站在餐厅的岛台前,始终没有说话。
祝鸣将微潮的毛巾放在膝上,无声吐出一口气,决定回卧室先换件衣服。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席羡青冷不丁地开口道:“你们七区人,还真是未雨绸缪啊。”
祝鸣没听明白,停下轮椅:“什么?”
“协议上可写得很清楚,这一年时间内,你应该做我的私人贴身医生。”
席羡青森然道:“现在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我的治疗进度毫无进展,你的线下巡诊却是次次不落。”
“甚至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寻起了下家。”
他冷笑一声:“不愧是七区人,真是精打细算到了极致。”
“……你在说什么?”
祝鸣一头雾水:“而且什么叫毫无进展,今天上午,我不是刚把制好的药剂给你了吗?”
其实要是换作平常,祝鸣是能品出这番话中隐隐的不对劲之处的。
但偏偏此刻他的心情也并不是很好,莫名其妙又被阴阳着地域歧视了一番,干脆不加思考,直接跟着直觉进行反击。
“协议也写得很清楚。”
祝鸣操纵着轮椅,移动到他的面前:“你和我结婚之后,需要履行爱侣义务,骗过我的小姨。”
席羡青喝水的动作一顿,扭过头:“所以?”
“所以希望小席公子你以后在公共场合的时候,也稍微注意一下与他人交流的分寸。”
祝鸣不卑不亢地和他对视:“不要让媒体拍到会落人话柄的东西,使我的小姨起疑心。”
席羡青拧起了眉:“什么交流分寸……你在说谁?”
祝鸣静默少时,也突然品出股不对劲的滋味:“那你刚才说的下家……又是什么意思?”
两人皱着眉对峙着,隐隐意识到似乎有什么误会横在中间。
明明都是一句话可以澄清的事情,却又觉得谁先开口解释,谁就会输了这场对弈一般,屋子里陷入了近乎窒息般的寂静。
“我现在要继续画图了。”
席羡青定定地看向他的脸,一字一句道:“提醒你一下,我作图的时候喜欢安静,所以希望你不要再像早晨一样,直接进屋来打扰我。”
“没这个兴趣,我也要回我自己的房间。”
祝鸣心里也乱,扯了下唇角:“放心好了,除了检查洗洁精的状况,我也没有任何想要踏进您屋子的想法。”
席羡青的脸在霎时间沉了下来。
他胸膛无声起伏,下颌收紧,随即转头就走。
听到席羡青卧室的房门重重关上传来的闷响,祝鸣的嘴角无声一僵,脸上的笑意逐渐消退。
他操纵着轮椅回了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只感到一阵荒诞至极的好笑。
幼稚死了。
深吸了一口气,祝鸣换掉了身上湿透的衣服。
犹豫片刻,又打开手机,登录了自己许久没有上线过的学术邮箱。
邮箱毫不意外地被几百封邮件塞满。
论文被引用的提醒,高校演讲的邀约……他随意地向下滑了几下,看到了邮箱尾缀来自K大的几封邮件。
但手指在屏幕上悬浮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点进去,关上了手机。
祝鸣从未因自己做出的选择而后悔过。
早期研究院的生活,而后的直播问诊,乃至于现在的私人医生,他始终在追逐自己热爱的事物,只是进行的方式不同而已。
尽管此时此刻,他和自己的重点实验对象之一陷入了原因不明的冷战之中。
泳池边的体能消耗实在是不小,身体上的疲倦驱使着祝鸣蜷缩在了床上。
白狐也将柔软的尾巴温顺地搭在了主人的手腕上,一人一狐面对面地缩在一起,就这么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梦中的祝鸣残留了一些意识,觉得席羡青不可能主动敲自己的门,应该是听错了,便睡眼惺忪翻了个身,继续安稳地在梦乡流连。
但敲门声并没有停下,而是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祝鸣终于睁开眼,直起身,有些迟疑地向门外看去。
已是傍晚时分,祝鸣开了盏台灯,坐上轮椅,上前打开了门。
——是席羡青站在门前。
祝鸣先是一愣。
他紧接着盯着席羡青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迟疑地开口道:“你……怎么了?”
大少爷主动找上门来这件事,确实在祝鸣意料之外。
但他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席羡青此刻的状态充满了肉眼可见的不对劲——他的脸和耳朵透出近乎被烧灼般的红色,额头上也被细密的汗珠布满。而且就在祝鸣打开门的瞬间,似乎听到他剧烈而难耐地喘息了一声。
下一瞬,祝鸣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一只大手重重捏住——
席羡青将脸凑近,呼吸灼热,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给我的那支药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药?什么药?
后背猛地抵在轮椅上,祝鸣大脑一片空白:“你在说什么药?是我早晨给你的那支精神活化剂吗?”
席羡青瞪着祝鸣的脸看了片刻,片刻后猛地垂下头,闭着眼,艰难喘息了一阵。
祝鸣看到,汗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缓缓滑落。
骨子里的高傲让俊美的青年始终无法启齿自己身体的异样,但大概是实在束手无策了,他最终难堪地咬着下唇,吐出一口气,侧过身,露出自己身后的景象。
祝鸣的瞳孔在瞬间缩了一下。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
——席羡青身后的客厅天花板上,祝鸣看到了正在拖着长长的尾翎,激烈地扑扇着羽翼,如无头苍蝇般来回疯狂乱撞的绿孔雀。
作者有话说:
洗洁精:都说我支棱不起来,那现在就支棱一下给你们看!(*`ω′)
第27章 下不去
祝鸣所研制的这款药的功能,是拓展席羡青大脑与精神体的通路连接,增强他对精神体的控制能力,从而最终达到让洗洁精开屏的目的。
此时此刻,客厅内的绿孔雀正怒睁着豆豆眼,发狂了般地扇动着翅膀,拖着美丽的尾羽无规则地乱飞乱撞。
这证明药物确实有效地引起了羽毛的波动。
——只是并不是祝鸣想要的那一部分羽毛。
孔雀的羽毛分为飞羽和尾羽,褐色且短小的是飞羽,主要分布于身体前侧,用于飞行。
尾羽则是常人熟知的绚丽多彩,细长优雅,具有大型眼状斑的尾部覆羽。在自然界的作用主要是求偶,作为精神体,通常是可以由主人自主操纵开合的。
时间回到现在,祝鸣抬头看着眼前俊逸青年汗水淋漓的脸。
祝鸣想要有动静的地方是尾羽,结果现在陷入疯狂了的却是飞羽。
为什么会这样?
更重要的是,这次配的药按理来说不该有任何的不良反应,精神体给出的反应也不能如此强大,甚至隐隐到了……有些失控的地步。
“药的剂量已经小得不能再小了,我自己也喝过一次,不该有这样的反应才对。”
祝鸣喃喃自语,抓住席羡青的胳膊,开始排查多方要素:“你用药过后,多久开始感觉到不对?期间有没有配合别的药物服用?有没有饮酒?”
“吃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什么都没有喝,别的药也都没有吃。”
汗水顺着额头滑落到下颌,席羡青眉头紧皱,喉结一动,只能咬着牙将话断断续续地说出口:“……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大概是难受得紧,他又忍不住愠怒道:“你到底是什么庸医?”
祝鸣也没心情和他斗嘴:“具体是哪里不舒服?和我描述出来。”
席羡青瞪着他:“哪里都不舒服。”
“……”祝鸣平日里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患者,“是怎样的不适感,详尽一点描述出来,是疼痛吗?恶心?还是头晕?”
平日里最在乎外貌的人,此刻却被人看到极为狼狈的一幕,席羡青耳根泛红,近乎无法启齿。
须臾后,他才沙哑地挤出一个字:“热。”
“我感觉身体里,还有屋子里一下子都热得无法忍耐。”
青年烦躁地低下头,胸口起伏着喘息,片刻后,又像是有些茫然地说道:“也突然感觉很吵,耳朵里一直有嗡嗡的声音,灯光也一下子都变得很亮,晃到刺眼。”
很热、很吵、很亮。
祝鸣琢磨片刻后,突然睁大了眼睛。
这是所有感官功能被无限放大后的感受。
他研制的这支精神活化剂,按理来说应该比小儿止咳糖浆还要安全。
但确实有一些文献里显示,一些对活化剂极其敏感的患者,服用后会出现感官剧烈放大的副作用,临床上的案例极其罕见的万分之一。
显而易见,席羡青便是这个万里挑一的一个——他过敏了。
完蛋。
许久未有过的科研辛酸感又一次袭来,自己千辛万苦研制而出的药,结果大少爷偏偏是个万里挑一的易敏体质,一切都还要从头再来了。
祝鸣吐出一口气,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席羡青额头的温度:“应该不会有大事,药效过去就可以的,但是——”
却没想到眼前的人还在和他怄气,冷冷地别过了脸,将手躲开。
祝鸣快要被气笑了,但也知道和一只病鸟斗气没有任何意义:“我说,咱俩能不能先短暂地停止一下冷战,存个档,好了之后再继续吵?”
他说着,重新抬起了自己的手。
席羡青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但片刻后还是移开视线,微微低下头,喘息着把脸贴到了他的掌心。
掌心先是感受到一片湿润,祝鸣摸到了青年脸上湿漉漉的汗水,紧接着便感受到那近乎烫手的、灼热无比的皮肤。
“你高烧着呢。”祝鸣叹了一口气。
席羡青垂着眼,没说话,脸贴在他的手心。
大概是祝鸣掌心的皮肤凉且柔软,席羡青无意识地蹭了一下,半晌后才有些舒服地“嗯”了一声,低声沙哑问:“那你说,要怎么办。”
气焰倒是没刚才那么旺了,祝鸣也放缓了声音:“这样,你先在我的床上躺一下。”
席羡青不满地抬眸,似乎是想要质疑他的决策,祝鸣歪着头,一句话直接堵了回去:“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席羡青:“……”
虽有诸多不愿,最后席羡青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下。
“你这种只是轻度过敏,没到喉头水肿呼吸困难的程度,我也不敢给你吃退烧药,怕激起别的不良反应。”
祝鸣沉吟着说:“所以你稍微忍忍,按理来说等药效过去,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席羡青刚躺下来没几秒,闻言难以置信地就要从床上坐起来:“忍?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说是轻度——”
“听我说完。”
祝鸣指尖点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到了床上:“不过,鉴于你现在实在不好受,我们可以在等待药效消失的过程中,采取措施帮你缓解一下。”
席羡青这才安分下来。
他喘息着睨着祝鸣的脸,片刻后沙哑吐出一个字:“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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