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你握着这个...辟邪。”
凌屿磨磨蹭蹭地,脱下了外套,把带着被窝温度的运动服袖子推了出去。
衣袖被洗得泛了白,线头开裂。本是在凌屿手腕上的红绳,此刻被他拴在了衣袖上。
凌屿在这种事情上总是出人意料的偏执。不会表达,又藏着炽热的真诚。
“这是你外公送你的。你不是很宝贝吗?”
“嗯。借给你。”
凌屿稍微转头,侧脸轮廓晕着窗外的夕阳。
他的睫毛很长,眼神真诚而澄澈,眼瞳黑亮,像跃动着一团火。火焰中心,陆知齐的剪影隐在其中,像是被供奉的吉光片羽。
不经世事的少年眼光还不够广阔,只能看见天地的一隅。
这方寸之间,盛下的那个人,便是他的所有。
陆知齐有些承受不住,偏了头,说。
“别操心成年人的事,照顾好你自己就不错了。”
“...哦。”
凌屿的好意被拒绝,他眼睛里的光又黯了黯,转身抽走那不值钱的红绳,忽得,对面的人竟然伸手握住了那浅白色的粗粝衣袖。
两人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陆知齐轻咳。
“要不...我试试?”
“你...你试。”
飞机摇晃,陆知齐二指磨着粗糙的红绳纹理,像是起了静电,酥酥麻麻的,又泛着暖。
旅途漫漫,摇摇晃晃,好梦悠长。
第43章 停电的夜(1)
陆知齐在洛城特高附近租了一间位于十层的精装公寓。两卧室一书房一杂物间,宽敞的厨房,客厅有一片巨大的落地窗。
凌屿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夕照正好漫过落地窗,视野辽阔。目光所及之处,车流奔腾、人影繁杂,高楼林立、尽是光明。
不常出远门的高中生双手撑着玻璃,安静地向下眺望。他的周身笼罩在阳光下,像是与这座城市的呼吸与温度融为一体。
身后有脚步走近。一步一步,温缓稳重。
“看你的样子,是喜欢这里。”
“...嗯。”
“那就努力留下。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要靠自己。”
陆知齐喑哑闲散的声音仿佛也浸着光,听着凌屿心里暖洋洋的。
“我知道。”
那天下午,凌屿一直坐在窗前看书,累了就靠着窗打盹。像是久居岩穴下的小动物,一朝见了阳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等他再醒来时,身上已经披了件运动服外套。阳光烘得布料微烫,凌屿轻轻地摸着,于无人处垂眼笑了。
时光飞驰,两人迁居洛城,已经一月有余。
这段日子,凌屿把自己关在家里,白天出去打工,剩余时间都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背书,学习到凌晨。往往是陆知齐洗漱完后,还能透过门缝看见凌屿的小屋里亮起的微弱台灯光。
尽管陆知齐说自己目前还不缺钱,可是还是拦不住凌屿将打工赚来的零碎塞给他。看见凌屿来去匆匆的身影和拼命的姿态,陆知齐也不好意思花钱大手大脚地。他一改平日的奢靡购物习惯,按照凌屿的要求,将日用品都换成了几块钱的平替。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类型,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也是一人一屋,刻意给彼此留出空间,维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舒适关系。
这样的距离感被一次停电打破了。
似乎是整个区域的电缆被施工挖断,灯火通明的高楼一瞬灭了下去,偏偏又是乌云遮月的天气,竟然透不到一丝光。
凌屿用脑过度,带着眼睛又酸又涨,骤然停电的一瞬,他差点以为自己失明了。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现状,放下手里的书本,脱力地靠在椅背上歇息了一会儿。他在桌上胡乱摸着手机,想用它照明,却愕然发现手机电量告急——旧手机电池的通病。
他无奈,只好轻敲陆知齐的房门。
“陆知齐,那个...”
话还没说完,几乎同时,屋内的门就开了。黑暗里,只能勉强看清一个轮廓,只有那人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能证明他的存在。
“怕黑?”
那人声音喑哑温柔,像是暗色的月光,听得凌屿心痒。
“我...没怕。”
“你平常不来打扰我的。停电了,却来得这么快,真的不是因为害怕?”
“你开门开得也快,难道你是在等我找你?”
凌屿习惯性地顶嘴,面前那人却不说话了。
一片黑暗里,沉寂显得格外让人心慌。凌屿以为自己的话有点过分,把人惹走了,慌忙上前两步,却意料之外地踩到了柔软的脚背。
原来陆知齐没走。也许,他没有生气。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过弯,凌屿便一个趔趄,向前两步,生生把对方扑倒在门框上。
“……”
“……”
“从我身上起来。”
陆知齐的声音喑哑,凌屿青涩慌乱,收回相当唐突的一个‘拥抱’,向后退得太猛,后脑磕在门板上,‘咚’的一声。
“你...真是。”
陆知齐的声音相当无奈。
下一秒,凌屿被一只微凉细腻的手牵起。陆知齐在前,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像是在黑色的水藻里优雅起舞;身后的凌屿却磕磕碰碰,走得惊天动地,桌子被他踢得微晃,椅子被他碰得乱位。
“就这么两步路,看你走的。”陆知齐轻轻捉住他的手腕,稍微下沉,稳声指挥到,“到了,坐下。”
凌屿毫不怀疑地按他说的做,果然安安稳稳地陷进了沙发间。
片刻,身旁的坐垫轻微陷落,像是陆知齐也坐在了他身边。
凌屿抿着唇,稍微抬起腰,悄悄地向陆知齐挪了挪,正好与他的腿相碰。幸好夜色浓,藏起了他不敢示人的依赖与占有欲,陆知齐并没有察觉,反而握住了他的手臂。
“看不清?知道自己有轻微的夜盲症吗?”
“...以前没留意。现在知道了。”
“多买点胡萝卜吃。”
“没多大事,不吃。”
“吃。”
陆知齐只落了一个字,温温柔柔地,却不容人反抗。凌屿抓了抓侧颈,小声说。
“其实是我受不了那味。”
“多大了,还挑食?”
“...哦。”
凌屿百般不乐意地答应。
他单手支着侧脸,困倦在黑暗里逐渐发酵,身旁的香味淡淡的,好像在夜里盛放的一朵暗色幽花,闻着便觉得安心惬意,更想睡觉了。
凌屿困得头不住地侧歪,直到侧脸轻轻擦过陆知齐的肩,才猛然清醒,硬逼自己坐直;可惜过了不久又困了,重复同样的动作,终于,在第三次撞到陆知齐肩膀的时候,那人开口了,声音颇有些无奈。
“困了就靠着我睡。”
“我不困。”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陆知齐冰冰凉凉的指节准确地落在凌屿的脑壳上,“在模拟钟摆的空气阻力与往复运动?这么好学啊?”
“...哦呵呵。”
凌屿捧场地干笑两声。
最近,陆知齐的笑话是越来越冷了。
凌屿敷衍的笑还没收起来,膝盖上忽得一沉,是一张厚实的毯子盖了过来。
“你先在这睡一会儿。如果还是想要看书,等来电后,我叫你起来。”陆知齐顿了顿,关切地说,“最近看你白天都没什么精神,还是早点睡。学习也不差这么几个小时。”
“...不,我很缺时间。”
凌屿从前心灰意冷地觉得,他的人生已经毁了,高考如何并不重要,反正他的未来一眼看得到头。
可现在,每一秒钟对他来说都是珍贵的冲刺。
他被落下太远了,想要追上大部队的平均水平,必须得熬尽心血、宵衣旰食。
小孩认真起来倒还挺像那么回事。
陆知齐本来不想插手,只想口头勉励几句。可看着认真的凌屿,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变成了这样一句:“我虽然没在国内上过高中,但基础数理化还勉强过关。有什么不会的,倒是可以问我。”
而坐在对面的凌屿显然也有些错愕。
他记得,陆知齐曾说过,不会再帮助他考试的一应事宜,能否考上,全看他自己。
“我答应过,不会总是依赖你。我说到做到。”
“...嗯。倒是很有干劲。”陆知齐轻笑,“那我拭目以待。”
凌屿双手抓着膝盖上的毛毯,鼓足勇气,故作不在意地问道:“那么,我考上了以后,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第44章 停电的夜(2)
“我...”
陆知齐的回答被门铃声打断。
来的人是张秘书。
“陆总,我已经跟电力公司确认过了,恐怕至少八个小时内不会通电。我就先帮你买了些应急的充电宝和蜡烛,还有些吃的喝的。”
“谢谢。”
陆知齐接过,看见熟悉的夜宵包装,愣了愣,却没多说什么。他接过蜡烛,安置在餐桌上,用打火机点亮。
灯影摇曳,凌屿终于看清了陆知齐的轮廓。他穿着一件灰色毛衣,宽松肥大,闲适暖和。凌屿却蓦地想起,刚才把陆知齐抵在门框时,他单臂就半圈住了那个人纤细的腰,甚至,还能再往里勒一圈。
“...这么细。”
凌屿困惑地环着臂展,愣愣地比划着那人的腰围。直到陆知齐喊他两声,才回过神来。
“啊?”
“啊什么?过来喝碗酒酿。”
陆知齐拿着三只钢勺,站在蜡烛前,弯腰分发着。
“哦。”
凌屿扯开膝盖上的毛毯,快步跑了过去,接过他的动作,主动替张秘书摆好餐具。
那人瞥了一眼凌屿,没把乡下来的乡巴佬当回事,只看着陆知齐汇报工作。
“陆总,我手里有观星过去七八年的招标和投资案例,还有旗下艺人的基本资料。历年的经济报表也已经帮您提炼出几份总结,您看还需要我做点什么?”
陆知齐瞟了张秘书一眼,没回答,只对凌屿说:“你忙乎什么?坐好了,快喝。”
“我不是看你...”
凌屿说了一半的话,见陆知齐神色淡淡、不似寻常,便咽了半截的顶撞,握着勺子,乖乖地落坐。
张秘书殷殷地望着陆知齐,又旧事重提,丝毫没有读出陆知齐半遮掩的不悦:“陆总,我刚才说的...”
“我似乎没有请你办过这些事。”
陆知齐终于开口,却是婉拒。他捏着勺子,沿着碗壁轻轻地滑弄着粘稠的酒酿边缘,拒绝的意味已经过于明显,可对面的人却毫无察觉。
“啊,您迟早都要回观星的嘛。”
“谢谢你替我着想。”
“不敢不敢,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嘛。”
“...呵。”
陆知齐温声笑了。可凌屿却侧目,看戏般朝张秘书挑眉:“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啊?”
张秘书愣了愣。
陆知齐在桌下踹了凌屿一小脚,后者撇撇嘴,又低头专心喝起了外卖。
“这家是全国连锁的老字号。味道跟二十年前一样。辛苦你晚上跑这一趟。”
烛影摇曳,陆知齐那双温柔的眼睛很能让人放下防备。张秘书得意地拿起银勺,大口舀进嘴里,颇为放肆地说:“我听说您最喜欢吃甜食,尤其是这家的酒酿。嗯,味道确实很好,您下次需要,我还给您去买。”
“...听说。有心了。”陆知齐搁下勺子,抬眼微笑,“也替我向谢念烟总监表达谢意。”
“好的好的,您放心...”
张秘书话说到一半,狠狠地咬了舌头。
陆总怎么知道...他是谢总监专门派来的人?
他惊恐地看向淡淡微笑的陆知齐,额头后背一瞬间被逼出了一层冷汗,刚咽下的酒酿糊在喉咙里,粘粘的堵得他快要窒息。
凌屿正专心喝酒酿,呼噜呼噜一碗下肚,果然对面面如土色的张秘书、以及微笑不说话的陆知齐。
那两人之间涌动的气氛很不寻常,凌屿想了想,自动自觉地离开餐桌,准备回屋,却被那人温然叫住。
“拿支蜡烛再回去。你还想再把膝盖磕出几个淤青?”
凌屿干咳一声,遮掩尴尬,随手拿了一支回去,留客厅的两人对峙。蜡烛少了一支,光线更为昏暗,却衬得那双视线陡然凌厉,如同藏于暗处的剑锋。
“我并不喜欢被人侵犯隐私,也不喜欢副手太过自作主张。尤其不喜欢一个人拿两份全职工资,替两家办事。况且,这不合规矩,对不对?”
“陆总,陆总,对不起!但是谢总监没有要害您,她只是不放心您一个人,所以,所以才让我跟着您...我不敢有别的坏心思啊!!”
“那取决于你做了什么,要做什么。”
陆知齐又慢慢地舀了一勺,勺子碰碗壁的声音像是催魂铃。
张秘书冷汗直冒,衬衣都黏在背上,有种即将失业的恐惧。他本以为面前这人只是个不谙世事的落魄家族的小少爷,可现在这一番你来我往的试探,他哪里敢再有半分轻视,赶紧麻溜地把自己做过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生意往来、暗中监视、拍照等等,丝毫不敢隐瞒。
“...陆总,真的就只有这些。”
“嗯。”陆知齐又问,“凌屿在我这里的事,你也告诉谢总监了?”
“我就提了一嘴!凌屿这样的土包子,还不值得我专门汇报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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