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岚观察着两人的一些小动作,心下诧异。
办理转学手续的时候,她也在现场。她知道,陆知齐与凌屿没有血缘关系,他作为凌屿父亲的朋友,只是过来代办手续。所以,她没有想过,两人相处模式竟然是如此的随意亲近。
“你们感情很好呢,陆先生。是从小生活在一起吗?”
李清岚怕打扰凌屿的休息,向陆知齐身边挪了挪,才悄声打探着。
“李老师是在担心什么?是怕我虐待高中生?”
“啊...抱歉。”
李清岚承认自己曾有过这方面的担忧,但今天一见,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红着脸,有些无措地解释着,陆知齐却温和地笑了笑。
“只是开玩笑而已。凌屿交给您这样认真负责的班主任,我很放心。另外,今天,谢谢您及时通知我。”
“这是我应该做的,陆先生您太客气了。”
“太晚了,您先回去吧。等他睡够了,我会载他回家。”
“我也在这里陪一陪凌屿。”
“不用了。”
“我是他的班主任,有责任在。我不走。”
李清岚双颊微红,动作却很坚决。她轻轻放下手中的提包,安静地坐在陆知齐旁边的椅子上。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陌生气息侵入两人的空间,凌屿微皱眉,更抓紧了陆知齐的衣袖。后者轻轻掰开凌屿的手指,把自己袖口解放出来,抚了抚,才微笑着道:“这几周,我看他睡得晚,起得早。最近作业留得很多吗?”
“诶?凌屿同学他经常熬夜吗?据我了解,作业跟平常一样多啊,而且课业减负已经实施了一段时间了,不至于让同学们熬大夜。”
见陆知齐若有所思,李清岚趁机说:“凌屿同学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如果需要我帮忙,请跟我说。”
“这件事该我拜托您。”陆知齐无奈轻笑,“也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到了,他最近都不怎么愿意正眼看我,更别说聊天了。或许,他比较愿意跟老师说说心里话吧。”
“好,我会多留意的。”李清岚紧张地捏了捏手指,犹豫着问道,“那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联系您吗?”
女人藏着期待的小心思并不明显,陆知齐没有察觉到异常,就在这时,衣袖传来极轻的拽动。
有力的手熟练地捏住袖口,然后虎口握住手掌,最后,五指向上攀援,牢牢地抓住了陆知齐的手腕,用力到像是要把表盘嵌在陆知齐的皮肤里。
一步一步,像是在宣誓某种不可言说的所有权。
第61章 青春期(上)
“醒了?”
陆知齐忙放下手里的纸杯,单手扶着凌屿的后背,极自然地坐在床边,将他扶在肩上。凌屿脸色仍是有些苍白,可眼神已经清明许多。
他的视线在二人脸上逡巡,最后敛了视线,不着痕迹地插在李清岚和陆知齐中间。
“谢谢老师。我们走了。”
说完,他甩校服外衣过肩,挡在陆知齐的身后,把那个不自觉散发魅力的男人快速地往外推。
李清岚关好灯锁好门,两人已经走远了。从二层窗口往下看,两人的背影同样的高挑,一个西装革履、一个校服半敞。凌屿后错了半步,手肘挡着陆知齐的,远远看去,像是挽手并肩。
“你越来越没礼貌了。”陆知齐低斥。
“我一直这样。”
凌屿的语气依旧硬得跟快石头一样。陆知齐捏了捏眉心,深感青春期的男孩喜怒无常。
“下次再这么失礼,回家抄书。”
“知道了。”
凌屿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陆知齐开车。
他问:“怎么了?”
陆知齐:“等一等,送送李老师。”
凌屿:“……”
陆知齐:“你这是什么表情?老师加班陪你,我顺路送她。没让你出半分力,你有什么可不情愿的?”
凌屿:“...没不情愿。应该的。”
远远地,李清岚拎着提包向着校门口走,没意料看见了两人等候的身影。她愣了愣,颇为惊喜,脚步又快了几分,到了陆知齐面前时,披肩长发被风吹乱,呼吸微喘。
“陆先生,还有事吗?”
“太晚了,我们送你一段。”
他绅士地打开后排车门,请李清岚上车。
李清岚惊喜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坐上后排,反而轻轻取走了陆知齐的车钥匙,红着脸握住。
“陆先生,我来开吧。凌屿不舒服,我看你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最好不要疲劳驾驶。”
闻言,凌屿这才猛地看向陆知齐。
刚刚他只顾着防备和警惕,却全然没有注意到陆知齐脸上的倦色,那人放下紧凑的工作就过来照顾病人,也是忙了很久没有休息了。
陆知齐不会愿意在外人面前展示出自己的倦怠,也不会失礼地让客人代开车,于是他只是温和地取回了车钥匙,婉拒了李清岚的好意,绕城半圈,将她送回了家。
凌屿坐在副驾驶,抱着手臂,耳旁,是陆知齐对她的称赞。
“有责任感,人很不错。比你之前的班主任强多了。”
“哦。”
“怎么了,你不喜欢她?”
“……”
“最近怎么了?觉也不睡、饭也不吃,话也不好好说。”
“回家吧。晚上的面试,我不想错过。”
“我给王叔打过电话,说你病了。”
“我能考,不需要。”
见凌屿并不领情,陆知齐也不再多说。车停进了地库,两人并肩进了电梯,狭仄的空间,静得让人心悸。凌屿微微抬头,见陆知齐神情不悦,刚才的对话似乎惹恼他了。
男高中生犹豫着开口,低低地问:“你生气了?”
陆知齐:“嗯。”
凌屿:“...对不起。”
无视凌屿低声下气的道歉,陆知齐先一步迈出了电梯。桌上摆的饭还是温热的,站在桌旁的阿姨正用围裙擦手,热情地招呼他们来吃饭。
几道家常小菜,金汤虾仁白菜,三杯鸡,还有一道花刀鱼。鱼肉薄切片,先裹层薄薄的淀粉再软炸。阿姨切了细细的葱丝,热油一浇,沙啦啦地,像是花开。
“小陆少爷,你回来啦?”
“辛苦您了。早点回去休息,碗有人刷。”
陆知齐洗了手出来,衬衫袖口虚虚往上挽了几道,垂眸拿筷子仪态优雅,却没有再抬头看凌屿,任他吃或不吃。
对面的凌屿端着米饭碗,忽得有些怔忡。
从何时起,桌上好像再没有陆知齐最喜欢的牛排和沙拉了。
明明该他照顾陆知齐的,可现在,反要那人来迁就自己。这就是他信誓旦旦立下的承诺么?
几层无力感交织着,心烦意乱。凌屿只草草扒了两口饭,便借口要走。
餐桌前的陆知齐斜眼看了看那个急匆匆的身影,并不言语,只专注吃饭。他嚼得很仔细,可实际却没吃多少,便搁了筷子。
本要出门的许阿姨扫了一眼桌面几乎没动过的菜,了然一笑。
她想起之前在陆家做事的时候,上到陆家老爷子,下到四五岁的陆家小少爷,一家人吃得都很讲究。那时,她没有应聘上全职厨师,只是作为替班,偶尔给这一家人做饭。
后来,陆家老爷子骤然离世,公司一夜衰落,老宅被卖,她也被辞退了。又听说陆家小姐接了家业,度过了艰难期。就在日子一天天变好的时候,她又出了意外,这次,连公司都卖了。
家产已然衰败,可还保留着有钱人挑剔的口味,真是让人同情。
“小陆少爷,不合胃口的话,我重做一份吧。你想吃什么?”
许阿姨耐着性子询问。
坐在桌前的陆知齐盯着对面吃剩的半碗米饭,眉头微拧。
“许姨。”
“哎,你说。”
“怎么跟青春期的孩子相处?”
“哦。青春期啊,正是脑子犯轴的时候。怎么处理?打一顿不就完了?...嗯?小陆少爷,你有孩子了?!”
许阿姨震惊地嘴都合不上了。
小陆少爷今年才多大?刚二十六吧?已经有青春期的孩子了??
“没什么。”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言,陆知齐抱歉微笑,泡了杯咖啡,独自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向专心沉浸工作的陆知齐期间看了无数次表,从八点到十一点,门口却依旧静悄悄的,没人回来。
想起凌屿下午晕倒在操场上,晚上又经受了这种高强度面试,陆知齐坐不住,拎了外套就要出门,却刚刚好与回来的凌屿打了个照面。
那孩子看上去脸色很糟,黑眼圈都要挂不住了。眼睫低垂,嘴角直直地抿着。这样的表情,要么是在忍着委屈,要么是在忍着愤怒。
二指托起凌屿的下颌,陆知齐叹口气,耐心问道。
“怎么了,王叔为难你了?”
“……”
“他不肯帮你?”
“没有。”
开口两个字,全是哑的,像是声嘶力竭地唱了一个晚上。少年人满身落寞地去洗澡,而一贯极有分寸的陆知齐,第一次在半夜十一点失礼地敲响了楼上的门。
王明霁开门见他,‘咦’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
“王叔,凌屿今天身体不舒服,可能发挥得不是特别好。如果...”
王明霁越听越糊涂,挥手打断他。
“说什么呢?凌屿怎么跟你说的?我以为他会跟你炫耀呢。”
“炫耀?”
“这小子倒是个狠的,八本书,真就背下来大半。我刻意问得刁钻,他居然答得八九不离十,连说带唱,即兴的部分,比我预料得要好得多。我难得夸人,他居然没回去跟你讨赏?”
王明霁曾经的学生无数,但能让他这样夸奖的,屈指可数。
中年人满脸的不敢置信,难以掩藏的赞赏,陆知齐定了定神,才笑着说:“大概是累糊涂了吧。我回去看看。”
家里静悄悄的,凌屿的屋里灯也已经暗了下来。
陆知齐手悬在门上,没有敲响。就在他转身离开时,门内传来低低地咳嗽声。
轻轻叹了口气,陆知齐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推开了门。
凌屿趴在床上,衣衫上撩,露出腹肌和劲瘦的腰,整个脸都埋在枕头里。陆知齐俯身,轻问他。
“又闹什么别扭?”
“我没有。”
这小子性格犟,嘴又硬,陆知齐实在是不愿意再纵着他这样耍性子,把他的手掌拽了出来,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没想到凌屿反应那么大,立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像是在藏起什么不堪。整个身体蜷了蜷,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
“...你别碰我。”
“那好。起来,在我身边,坐好。”
陆知齐声音不容置疑,过了一会儿,凌屿终于爬了起来,抱着被子盖住下半身,略略抬了头。
“干什么?”
“今晚考得怎么样?”
“我...”难以启齿似的,高中生泄气地垂了眼睛,“答错了两题。”
“就两道题,把你自己折腾成这样?”
陆知齐费解地望着憔悴的凌屿,而对方则生硬地别开了眼。
“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
“你不明白!!很多事情,我做不到;我能做到的事情,却做不完美;你又总是把我当孩子!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我够资格做你的...”
话哽在喉咙里,凌屿发狠地咽下,引起了一阵剧烈地呛咳。
陆知齐终于明白了这几天凌屿到底在纠结什么无聊的事情。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低低地笑开,像是月色蔓延一室。
凌屿嘴唇抿得更紧,嘴角都凶狠地向下撇。
“你笑我?”
陆知齐眼睛里全是戏谑。
“因为太好笑了,没忍住。”
第62章 青春期(下)
“好了。别瘪着嘴。坐过来。”
陆知齐拍了拍床侧,凌屿抱着被子没撒手,磨蹭地挪了过去,问:“...干什么?”
“嗓子哑成这样,少说话。”
“...哦。”
凌屿顺从地跟陆知齐并排坐着,后者慢慢开口:“其实,我也经常有觉得无能为力的时候。”
“怎么可能。”
“真的。很多事,我也都做不好。比如...”陆知齐好笑地看着凌屿,“比如哄孩...哄人。”
“哼。这不是挺会的么。”
陆知齐没有再用‘孩子’两个字称呼自己,已经够让凌屿满足了。
“我知道你想要出人头地。你不想永远被你的父亲看轻,不想被凌奇牧比下去,想为自己挣一个前途,所以才这么拼命、这么懊悔。”
“……”
凌屿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当然不止是这样。
“王叔曾是洛城大学声乐系的教授,与观星合作多年,作为曲艺指导,培养提携娱乐圈新人乐手。能获得他的首肯,你已经足够优秀了。你渴求的完美,其实是一种苛刻。”
“可是...”
“不完美,不代表失败。错了一道题,不代表你的人生是错的。时间会给你一切。凌屿,你只是还没有长大,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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