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秀稳住心神,她叫他跟着自己节奏:“宝宝,跟着妈妈节奏一起呼吸好吗?”
原也挣扎着,他其实听不太清,但妈妈握住他的手太温暖,他止不住朝她怀里靠近。
他跟着妈妈的节奏。
“呼——”
像幼时被妈妈牵着蹒跚学步那样。
“吸——”
小小的自己跟着妈妈的脚步迈步。
“呼——”
原也深呼一口气,他抑制不住地颤抖。
“纸袋来了!”
原长青将纸袋套在原也的口鼻处,他搀扶起他:“对着里面调整呼吸,不要急,跟着我们节奏呼吸。”
许文秀继续带领:“吸——”
原长青鼓励他:“很棒,小也,呼吸再慢一点,很快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原也对时间的感知全都毁坏,也许过了妈妈眼泪被风干的时间那么久,他总算平稳下呼吸,但身体仍然酸软的使不上劲。
许文秀看见他稳定下来登时便泄力瘫软在地。
“你真的要吓死我们了。”
原也露出抱歉的神情,他指了指袋子:“…妈妈对不起。”
声音像晨光下的一捧雪,再凑近一些便全然化掉。
许文秀不清楚他在为什么道歉,接着她听见原也说:
“袋子被我弄脏了。”
纸袋上除了眼泪和唾液外,还沾满了他的血液。
-
那段时间原也状态太差,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提及死,但生活处处却遍布死的隐喻。
屋内尖锐的物品全被收起,连同可以被打成结的一切——围巾、上衣——甚至连长裤丝袜,一切在父母眼里会成为威胁他生命的存在全被他们取缔,但实际上在那一次上吊后原也再也没有了力气,连说出谎言的气力都不再拥有。
他整天整天躺在床上,眼里光怪陆离,看着房间内光线一步步偏移,看向空白的天花板,看向被风鼓起的窗帘,他有时想进入风里,但可惜下一秒窗户就被爸爸关上。
爸爸请了长假陪他,妈妈由于工作性质需要帮他对接,原也现在早已回忆不清那段时间,世界仿佛变成一个巨大的衣柜,又或许是他亲自建造的棺材,他把自己还有父母紧紧扣押其中。
原长青几乎每天半夜都会进入原也的房间,坐在他床边听他规律的呼吸,像是从噩梦中惊醒,非要通过绵长、切实的呼吸来确认自己孩子的存在。
有时候原也也会像溺水般昏睡,原长青总会轻拍着他的脸颊不断叫他名字。
“小也、小也。”
原也不想睁眼,不想面对生活的狼藉,但爸爸妈妈需要他,他们呼唤,于是他存在。
他睁开眼,眨眼间又流下一行泪,他似无知无觉,未曾擦拭。他对原长青说:“爸爸,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原长青见他模样就止不住心酸,他问道:“做了什么样的梦?”
原也道:“梦里我正在过生日,收到了好多粉丝的信,我的朋友和同学也来到家里,你和妈妈推着生日蛋糕出现,祝我生日快乐。”
原长青喉咙梗塞。
原也的生日在他决定自杀后的第三天,按照往常他梦里的场景理应顺利发生,但这些天所有人为舆论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人记起这个日子。他有许多粉丝脱了粉,但也有一部分留下,在他生日时蹲在他微博下祝愿,像远赴重洋的淘金者,为了虚无的幻想不断坚守。
“我们之后再补办一个好吗?”
原也摇头:“不需要这么做。”
他眉头好紧得皱起,他问原长青,又像是在诘问命运:“爸爸,我有一点点无法忍受。”
他打住,最后抛出一个缠绕他许久的疑问:“我为什么还活着呢?”
他不理解命运的把戏。
既然要戏耍他,又何必先赐他以蜜果后又赠他以砒霜。原也不理解。甚至每晚睡前都在想自己上辈子是否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倘若真是如此,他想自己倒也愿意承受这一世的颠簸。
原长青一下便红了眼,他坐在床边沉默良久,原也也并未期待爸爸能给他一个答案。
正当他想叫爸爸帮他把灯关了时原长青终于开了口,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坚定,像是在许诺某种绝对应验的咒语。
原长青盯住他的眼,原也听见他说:
“因为活着就会有希望。”
多老土一句话,原也想笑,但不知为何却又是眼泪先涌出来,世界上真理千千万,原也想自己最不相信的便是这条。
活着,生存。
分明迎接的是永无止尽的苦痛。
“原也。”原长青面色严肃,时至今日他才惊觉自己同他的生命教育做的太少,他和许文秀从来都教导他待人和善、教他如何为人处世,却独独忽略了教导原也该如何面对生命。
他告诉原也:“生命远比你想象的要珍贵,它不仅仅维系着你的生活,还包括父母的。你必须要活下来,活下来才是证明,只有活下来才能看到希望。”
原也从未见过原长青如此严肃的模样,他眨了下眼:“…真的吗?”
原长青对着他许诺:“真的,爸爸以过来人的身份保证,无论发生什么,只有你活下去了才会有希望。”
眼泪瞬时便扑簌簌落下,原也哭得心慌,却一直不断在重复着疑问。
“真的吗?”
原长青千万次保证:“真的,爸爸以生命担保。”
原也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原长青抚摸他的脊背,他眼眶湿润,紧接着他叹息:“我们也因为你而存在。”
为了尽快让原也的状态好转,原长青辞了职,呆在家里照顾他的起居。许文秀则照旧奔波在外寻找证据,但很可惜,无论她如何恳求,愿意为原也挺身而出的同学都寥寥无几,大多都瑟缩着躲避自己,许文秀知道于泽家里权势在当地算得上滔天,她理解他们的恐惧,但更憎恨自己的弱小。
她也曾试图从学校调取更多监控摄像头的录像,以期找到更多的线索,但离奇的是所有人都统一口径其他几个全都坏掉。
许文秀毫无办法,连跑去学生家里哀求的事也做了,但对方家长也只是一句我们也不想让自己小孩陷入危险结束。
她走投无路,无可奈何,回家还要躲避重重的媒体。
许文秀精疲力竭,她回到家,看见原也的那一刻如同角色骤然颠倒,仿佛又回到那个台风天,只不过她变成了当时嗫嚅着无法出口的原也。
她低下头颅:“没人愿意出面作证。”
原长青安慰她,话语太苍白:“没关系,那么多同学我们总能找到一个。”
原也对此记忆好深刻,妈妈在那时拥有的竟是一张败者的脸。
但实际上许文秀从不会这样,她名牌大学毕业,生活顺风顺水,工作上权高位重,妈妈怎么会拥有这样一张脸?
原也无法接受。
他不愿意看见父母因他被摧残的模样。
他开口:“放弃吧妈妈。”
死寂的沉默,无人反驳,原也在此刻像极了救世主,所有人都等待他敲定心中最隐秘期待的决定。
是最合理的决定,却也是最懦弱阴暗最失去勇气的决定。
原也敛下眼:“我好累,我们搬走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我想重新开始。”原也说,他盯着地毯上土黄的圆形图案,看着它们逐步变成石头投入水中后激起的波纹。
一圈一圈,由里及外,层层叠叠。
荡漾、荡漾,无止尽地扩张。
世界原是一个巨大的水波,原也下陷其中,无法自拔。
是一场彻底失败的较量。不过几天原也便办理了转学,他们离开云溪驶往外婆所在的城市,离开前他们还特地借了叔叔的车,他们从地下车库离开,那是原也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出门,月色如此柔和,但他有关这段回忆里最后的画面却是记者冲他举起的照相机。
“咔擦。”
闪光灯太亮。原也闭上眼睛。
“唰——”
宋其松拉开窗帘,阳光大片大片洒入房间,也毫不留情拍打在原也脸上。
中午十二点,宋其松早上出门买来的早餐早已发凉,但原也还没有醒。
宋其松有些担心,他伸手试了试原也的体温,也一切如常。
也许是昨晚太累,但睡到现在宋其松还是不放心,他伸手捧着原也的脸:“哥哥?”
毫无反应。
呼吸照旧规律。
宋其松又叫道:“原也?小也?”
原也有了反应,没睁眼,却是兀自流下两行眼泪。
宋其松登时慌了神,他轻轻拍着原也的脸颊,试图将他唤醒:“原也?”
原也恍惚间听见有人似乎在叫自己,那声音好遥远,像从山的那边传来。
“小也。”
好熟悉的声音,爸爸也曾这么叫过他。
“小也。”
原也恍惚睁眼。
眼前的人不是原长青,而是宋其松。他也未在云溪那间藏满他所有眼泪的房间里。
但面前却重叠着同样焦虑的脸。
宋其松终于松了一口气:“哥哥你终于醒了,你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我还以为……”
原也像是没听见他的声音,他微蹙着眉开口:“松子,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宋其松愣了一下:“你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
原也茫茫:“一个黑色的,充满闪光灯和眼泪的,我不想再回忆的梦。”
第59章 风雨
宋其松心下一惊,他拙劣安慰:“梦都是相反的。”
但脑海里却闪过的是昨晚刚看的几年前原也由于对闪光灯惊恐发作进医院的新闻。
原也没有回答他,反而眼神放空,宋其松循着他视线看去,他正盯着窗外。
宋其松掰回他的脸,试图人工连上他的连接:“饿了吗哥哥?”
原也缓冲好几秒才回到地球,他第一句话却答非所问:“你技术也太差了。”
宋其松:……
他自知理亏:“下次我一定精进技术。”
原也试图动一下身体,却发现浑身酸痛,像是昨晚尖锐的痛暗自潜伏到现在蔓延,尤其是腰和手,他刚想起身就立马放弃。
“没下次了。”原也假装生气。
松子抓住漏洞:“那就下下次。”
原也瞪他一眼,却不否认,宋其松明白这即是默认。
宋其松现在听话十分,但也更加有恃无恐,昨晚他食髓知味后的确没克制住,一直在哄原也能不能多来一点,刚开始原也很乐意,他想自己的一切都可以给宋其松,小小身体又算什么,只是他低估了十九岁青春男大的威力,到后来他都故意发狠拒绝,松子却还是一副可怜模样在问:
真的不可以再多一次吗?
经此一晚,原也终于咂摸出两个道理,一是人切忌被美色蛊惑,二便是孩子不能溺爱。
溺爱多了,就是现在他这个下场。
“那你现在饿了吗?”宋其松又问,知道原也现在浑身痛,他甚至都不敢多靠近,生怕一个动作不对又让他难受。
确实得克制,松子想,自己的意志还是有待提升。
原也觉得这简直是废话,他伸出手:“抱。”
宋其松呆一瞬,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碰他,仿若面前并非柔软的人体,而是极为脆弱的古董,担忧任何突兀的动作都会破坏他。
原也见他不动,索性便自己动,他将手环住宋其松脖颈,再重复道:“抱我。”
松子这才像回过神来那样,他小心翼翼地将原也托起,过程中还问:“痛吗?”
原也蔫蔫埋在他肩膀:“非常。”
非常可就不同小觑,宋其松面上神情立马紧张起来,手上动作更是轻了又轻。
“我等下去买点药涂一下好吗?”
说话的人耳朵发红,听话的人也同样,原也蹭了蹭他的脸:“不要。”
原也少有如此无赖的时候,换做平常宋其松想自己肯定会纵容他,但现在事关他的身体,宋其松不能马虎。
“那我现在看一下?”
话说得很正经,宋其松发誓自己别无二心。
原也还是不同意:“不要。”
他将脸埋得深了又深,腿也缠得更紧,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宋其松身上。
他说:“其实是骗你的。”
“骗我的?”
原也毫不心虚:“想着把你吓到了你下次就能轻一点了。”
宋其松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这段时间我一定努力学习技巧。”
“不要让我再痛。”原也说。
宋其松重复:“不会让你再痛。”
“我说停就得停。”
这句话宋其松没接。
“长官大人能不能通融一下?”宋其松贴在他耳边问。
原也被挠得心里都发痒,他太善于对宋其松让步:“那我说了三次后你就得停。”
“七次?”松子试图讨价还价。
原也咬他肩膀,牙印不深,还沾着些晶莹的唾液,他心虚擦了擦:“五次。”
宋其松一锤定音:“成交。”
原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他诓骗,他任由宋其松把他带去桌子边,一边说:“你真的变坏了。”
“哥哥。”宋其松把他放在椅子上,半蹲下来仰头看他,“其实我一直都这么坏。”
宋其松清楚自己,父母性格的缺陷他身上全有,他典型的懦弱也典型的利己,只是他太擅长克制,但恰恰昨晚原也正如打开墨盒的潘多拉,对他予取予求,自此他便感觉身上长久以来的某种枷锁终于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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