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仙人为之开始思考。
张玉庄看在眼里,语气温和许多。
“所以,对于妖怪,我们不是打压,不是霸道,更不是杀戮,我们只是在维护规则。”说罢,他转头面向身在高位的老天帝,询问道,“天帝认为呢?”
张玉庄年纪轻轻就登临仙界,且见识不凡,诸多构建中,他总能一语道破关键,拥有着绝对的悟性和通透。
说服能力一流,甚至领导能力不俗。
最开始众仙举荐天帝之位时,不少仙人都希望张玉庄去坐那个位置。
可他只是谦恭地表示过感谢,微笑着摇头说:“我志不在此。”
这个年轻的仙君,行事可谓滴水不漏,分明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从容,仿佛天生就该位居高位。
然而他一贯谦逊有礼,从不倨傲。
恰如此时已然说服了众仙,又调头询问天帝意见,既给足了天帝面子,又借天帝之口坐实观点。
他这般游刃有余的冷静和理智,实在令人好奇。
彼时天庭初立,编撰来仙册以登基诸位仙君出处。
轮到张玉庄时,他却表现得尤为低调。
面对其他仙君的好奇,他只是淡然一笑,轻声道:“我曾在人间做过皇子,但家国王朝如今已然覆灭,于我而言,那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回忆罢了,无甚可说。”
再有想要追问的,被张玉庄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其他事务。
*
如此,时日久了,天庭已然运转有序,仙人们各司其职,天界风光大作。
在众位仙君已然将妖怪不容于天地之间视作规则时,变故再次发生。
起初,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异常。
山间野兽似乎变得更加机敏,溪水中的鱼儿越发灵动。
这些细枝末节被各司仙君察觉到,但并未引起重视,只当这是因为灵力充沛,生灵有感罢了。
但这些异象却愈演愈烈。
月朗星稀之夜,深山中一只白狐忽有所感地仰起头,虔诚地直视着广天浩海,渐渐,它浑身毛发泛起银光。
并非只有白虎。
云霄之间,出现振翅引雷的金色苍鹰,每一次振翅都引起风雷狂啸。
江河之中,逆流而上的鲤鱼鳞片五彩斑斓,所过之处溪水河流皆为之沸腾。
……
这些兽。
这些生灵,本该被天界规则所限制,安身于属于它们的生存之道里,是以,它们无法像人一样借助天地灵气修炼。
若有强行为之者,便化作妖,天地可诛。
偏偏是这样的限制,反而激发出它们内心最纯粹的渴望——与天地共鸣,守护天地光景。
日积月累,渴望化身执念,冲破天界设下的桎梏,它们承受万钧苦痛来吸收灵力,最后到了与天地共存的境界。
直到那个黎明。
风起云涌,曦华万丈。
幽澜跃成滔天巨浪,仰天咆哮,唳鸣穿过山间翠野,浩浩荡荡席卷天地。炽焰撞进浩瀚星辰,撞出祥光万丈。
无数光点从天而降,落到这些生灵身上,它们变得高大、神圣。
如此,神立于世。
这些新生的神明们,并非借灵力而登天。
反而,他们有比通过修为上天的仙君更为纯粹的神力。
他们立于天地之间,目光所及之处,草木更加葱郁,江河愈发清澈,山海壮阔。
他们降于爱世,像才落笔写就的永恒诗篇,美好,又饱含希望。
神第一次踏入天界时,整个天庭为之震动。
仙君们纷纷从各自宫殿走出,惊诧地望着这些神明,天界内外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气氛,震惊、诧异、还夹杂着一丝不安。
张玉庄站在仙人之中,目光晦暗不明。
这个景象,他始料未及。
当初制定那些规则时,他本意是为了限制妖族保护人间。即便让自己成为刽子手,他也要创造一个井然有序没有妖怪威胁的世界。
但这样的打压,却造就了这些比仙君更为纯粹强大的存在。
他目光扫过那些神明,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着温和而强大的光芒,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对天地的爱意,像是生来就懂得如何守护万物,如何维持平衡。
于天地万物众生而言,这样的神明诞生,无疑是一件好事。
他们强大,没有私心,没有恶意。
可是……
张玉庄紧皱眉头,回想着自己制定这些规则的初衷,以及当时如何坚定自己是对的。
可如今,他实在动摇起来。
这些神明的存在,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天庭规则的不足。
也照出他深埋于心的偏见。
他着魔一般地想,若是没有自己打压妖族,那么,是不是会有更多这样纯粹美好的神明呢?
自己是对的吗?
自己是错的吗?
*
神与仙在天界中相处得极其融洽。
短暂的震惊之后,仙君们对这些友善又温和的神新生好感。
神也很快融入到天界各司之中。
他们和善得如出一辙,叫人挑不出错。
其中,只有两个例外。
一个是那只白狐狸,上界之后怒目而向,质问为什么要欺凌他们至此,凭什么草木兽不能借灵力修为,凭什么妖就该死。
这是不能在天界问出口的。
他气不过,言说自己不会在这样的天界做神官,愤恨到极致,干脆自降神格,下世去搜寻了个洞府,做妖仙。
另一个,是只凤凰。
凤凰原本就不同于寻常兽类,其出身于天地灵气孕育,独有一份风流。
那凤凰化了人身,更是风华绝代。
成天扬笑,凤眸清亮又带几分狡黠,举手投足间自有超然气质,高贵又亲和。
那凤凰给自己取名月舟,言说他不喜欢火,却很喜欢风雪,自荐着领了散风布雪一职,乐呵呵地又领了一座仙殿,提名长离殿。
顺道去酒仙处闲逛几日,不知怎的,他似乎有种特别能力,总能叫别人对他有相见恨晚之感。
就这么的,流银长袍奔窜于天界各处,带个酒壶,玩笑累了,就挑棵顺眼的树,懒洋洋地睡上一觉。
因其直率坦诚,不拘小节,即便有时任性,诸位神仙也不会讲他什么。
而这位月舟神君尤其喜欢人间风光,下去撒风布雪,总要流连段时间。
众神仙也就随他去了。
张玉庄也时常下人间,不过都是为了去探看宁恙存身那棵桃树。
偶尔在仙道上遇见月舟,双方都是点头笑过。
遇见的次数多了,也会互相问一句:“又下人间?”
时间一长,彼此眼熟起来,多讲几句话,互相也算称得上朋友。
后来有段光景里,月舟没再那么频繁往人间去,张玉庄问了一嘴,对方却笑眯眯地神秘道:“最近寻到个好玩人物,就司家那小子。”
闻言,张玉庄也只是笑笑,转头向人间去。
无数次。
他无数次来到这棵桃树之前。
宁恙残魂一如当年,不起半分波澜。
张玉庄坚信自己定能寻回宁恙,将这份执念一剖两半,一面是因为天大地大,只要还有残魂,定能寻到办法,将宁恙带回来。
另一面,他始终记得自己当年看到的。
那时的他,尚未习惯人仙之分,只记得万分悲痛之下,被提上了仙城。
宁恙之死诅咒一般日夜萦绕心头,终于把他逼到尽头。
他以仙人身份重回皇宫,无论如何也要杀了皇后。
张玉庄使了自己知道的,最恶毒的秘术,甚至不惜用无尽渊里那些无名浓烟来围出一间密室,只为对付皇后。
那妖怪已死,如今要为悲剧负责的,只剩下了皇后和他张玉庄。
命运已然将他投进长生囚牢,折磨无尽。
皇后总得为做错的事情付出代价。
却连他都说不清,是出于对皇后的恨,还是出于对自己为人失败至极的恨。
他就那样做了,面对这个女人临死的叫骂,张玉庄心中没起半点涟漪。
时隔多年,他依然能记起当时的心情。
是一潭死水,淹没他所有理智和善念,仿佛杀人的不是他,而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他冷眼瞧着皇后痛苦而死,却只觉得心中早已荒芜一片,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可他独独记得那一天,因为在那个暗室里,他又见到了那几个人。
张玉庄确信,回顾过去,他这潦倒阴寒的人生里,曾短暂地见过他们,他们总是这样凭空出现,不声不响。
起初,张玉庄甚至把他们当做是仙人。
直到他们再一次,出现在这个密室里。
眼睁睁看着张玉庄把皇后杀了。
张玉庄确定他们不会在如之前那般消失,这个念头才出来,他只觉得身体中有什么隐秘甚至不堪的情绪沸腾起来。
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地看到了他们面上的恨意。
恨意赤/裸坦诚。
张玉庄明锐地觉得似乎有什么瞧不见的思想将他们紧紧缠绕在一处,他凝视着这几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好似这是一场注定的相遇,可他说不上来这场对峙中间,隔着什么。
张玉庄意识到,这些人似乎对他很是了解,但只了解了他命中的一些片段,如同画卷被割裂撕碎,叫他们寻去点零星色彩。
他们不知道张玉庄为何要杀皇后。
他们不晓得张玉庄当时已登临仙城。
他们恨他,却不完全了解他。
他不认识他们,又心生莫名亲近。
他们言行不像王朝中人,更不想仙城仙人。
那个玄袍男子尤其引人注目,他说话的方式独特且有趣,既不像张玉庄所熟知的王朝臣子,也不似仙城中的仙君。
他说话爱笑,带有一种奇特的幽默感,仿佛在讲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笑话。
这样的说话方式令张玉庄困惑,他从未见过如此大胆而不拘一格的人,即便玄袍男子立马察觉到密室里布下了无尽崖的浓雾。
他依旧无所畏惧,杀了过来。
双方动手那一刻,灵力相撞,杀意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那个玄袍男子,施法时额头会绽放一朵黑莲泛着莹莹幽光,那是张玉庄从未见过的法术。
玄袍男子招式大开大合,凌厉,不留情面。
他们带着恨意来,语焉不详地说了个故事。
好似,在那个故事里,张玉庄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叫这些人恨他至此。
他想问问他们,究竟怎么了。
可他们再一次消失,消失之前说张玉庄身边一直有个人影。
那个人影,张玉庄看不到,他们却看得到。
他说。
那是一袭白衣。
被朱砂封了神庭穴。
那是宁恙。
他们带走了宁恙。
自从那夜冷雨凄寒孤寂收场,张玉庄从未有如此失态崩溃的时候。
他跌坐在地,心痛阵阵。
不由想,他们如此恨他,岂会善待宁恙。
但张玉庄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从慌乱中整理思绪。
所谓看到甚至是带走不过是一面之词。
他们为何而来,又为何恨意滔天,他无从得知。
即便,到了最坏的打算上。
宁恙也有残魂被他用灵力养着。
他告诉自己:不碍事的。
自那后,张玉庄刻意地在仙城中找寻,但始终不见那几张面孔,直到仙城覆灭,诞生新的秩序,更多神仙加入天界。
已是万千年光景,他再一次见到当年石室里那名黑袍男子。
那段时间,越来越多神明登天,各方灵气放炮仗似的,时不时的就得炸一回。
只有那一天,像个命中注定的日子。
毫无预兆地,天地间灵气骤然沸腾起来,金光大照,似是整个世界都在为谁颤抖。
光华凝聚,降下一场金色大雨。
天际骤然裂开一条巨缝,一个庞大身影缓缓浮现——那是一条巨龙,身躯如山峦延展,鳞片光芒威严。
真龙震撼天地,盘旋于苍穹之上,龙吟震天动地,引得百花正放,万木生辉。
光芒伴随他扶摇而上,登临天界。
一袭烟绿长袍在众神仙视线里缓缓现身,面戴精巧面具,气质超然脱俗。
仙雾灵光争相雀跃于他左右,周围一切变得模糊起来,唯有此身鲜明清晰。
他缓步而来,先弯了眉眼。
自白说,他叫成意。
第142章 心歧
自从有了神明,天界不论是对人间,还是对妖怪,态度称得上暧昧二字。
甚至,妖怪受到神明感染,和人一样修起了正道。
如此,即便规矩铁律放在那里,仙君们也干涉不得。
更何况,那些有撼天只能的神明都是兽族出神,虽然“妖怪”二字念起来糙了点,但终究他们和神明同脉连枝。
要说从前对于妖怪那是打了杀了都可以,但如今再要做什么,各司仙君都得掂量掂量。
退一万步来说。
现在天界中,不仅有神,有仙,还有佛。
佛的诞生,是奇迹。
是天地间从未有过的契机。
佛来自于一阵温柔而深沉的钟声,响于无尽遥远之处,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生灵耳边,钟声蕴含无尽智慧和慈悲,让所听之人不由自主地听下动作,陷入沉思。
万众瞩目之处,云头绽放金莲,光芒柔和却强韧,照亮整个世界。
凡是瞧见的,都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宁和。
一个身披袈裟的身影缓缓显现,面容慈祥,双目微闭,超然物外。
他睁眼看向世界,世界为他绚烂。
这就是佛。
不是来自某个特定的生灵,而是由天地间所有善念凝聚而成,他慈悲、智慧、平等。
佛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众生平等。”
以其超然智慧和无尽慈悲,悄然改变着天地间的格局,另开一条觉悟之路。
西方无世祖在天边布道,吸引不少神仙前去座下听闻,甚至不少妖怪都受他慈悲感化而皈依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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