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做什么拘个妖怪不给人走。”
俞思化当真没在怕的:“你问,我就要答吗?”
虎落平阳而已。
他真的连神仙都敢怼。
谢逢野语噎,他想不明白,今夜的走向应该是这般的吗?
明明是自己逮住了俞思化的把柄过来发难,说到最后没把人说红眼便罢了,这胆也忒大了些。
“天地有道,诸灵咸听,不得妙法,不见其明。人神鬼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你岂能懂?”谢逢野大发善心地教育道,“莫要妄言。”
俞思化看着这一桌菜,暗自摸了手心因为切菜而划到的伤口,忽地涌上些气性:“你说不过,就开始讲大道理,你们那里,就靠你这张嘴巴来管吗?”
这一瞬间,谢逢野至少想了三种灭口的方法。
但是因为某种胜负欲作祟,他张扬宣告:“我还能变大龙,他们打不过我。”
所以他是老大。
可耻又合理。
银汉缓流,对峙无声。
“你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生死簿也在我手上。”谢逢野目光锁住俞思化眉眼。
他是有些可耻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掏心窝子说一句话,他冥王上天入地当了许多年刺头,所以当真很不习惯有人在他面前如此不卑不亢且大放厥词。
越是如此,他就越要晃着脑袋上去争辩两句,好让彼此都不痛快。
“人间府衙都不能无故杀人,遑论神仙?”俞思化似是在压着嘴角笑意,“我未曾求过你什么,自然也不欠你什么,难道神仙会因我说了实话就降罚于我吗?”
说罢才放任嘴角轻扬,旋起融融笑意。
“那你也太小气了些。”
冥王的确不能,所以他才说出“生死簿”就注定辩不过了。
这是谢逢野第一回,见他真情实意地笑。
如此发自内心的开怀,竟然是在当面暗讽冥王的时候
若不是生死簿上俞思化这人当真没什么异状,谢逢野都要怀疑他的阵营问题了。
实在很难相信他不是青岁派来的。
你要同他争辩是非,就要先找到他在乎的事狠狠打压。
要命得很,俞思化好像没什么在乎的东西。
“本座不跟你吵。”谢逢野高傲地中止了这段对话,心想自己真是堕落了拉着个凡人辩是非。
以至于差不多快完了他俩是为什么争辩起来。
俞思化从后面叫住他:“饭菜你不吃了吗?”
“你觉得这些东西。”谢逢野指了一圈桌子,“是能下口的?”
他都想好了,若是俞思化已辛苦为名或者喊累卖惨,定要被狠狠嘲笑回去。
可是烛光轻曳之下,俞思化只是抬起清眸轻笑而问:“你是不是不敢?”
谢逢野:?
俞思化接着问:“难道你真的怕死?”
谢逢野气息略有不稳,讽笑道:“你吃一盘,我吃一桌,你敢不敢?”
想让我吃?你自己先品品做了些什么东西可以吗?
俞思化瞧去那些将出未出的怒意,眸光轻敛,低眉垂笑:“这可是你说的。”
*
谢逢野青着脸回了姻缘铺,嘴角还沾着诡异的黑灰。
用玉看得害怕,梁辰倒很习惯。
没什么的,一看尊上就是吃瘪了。
先前去找天帝辩论,也时常这幅模样回来。
只是……
“尊上已经许久没吃过人间饭菜了,可还习惯吗?”梁辰跟谢逢野时间长了。
总能精准摸到痛楚,再顺手捅一把刀子。
谢逢野之前嘴淡,顶多抓把树叶来嚼,酸涩中也就过去了。
方才不过随口一说,谁知道俞思化真能端起一盘瞧不出形状的菜吃,还能吃的慢斯条理,优雅至极。
最后擦了嘴,喝茶润了喉才说:“我自小就没有味觉,或许咸淡没把握好,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又问:“你不会想跑吧?”
神仙不能轻易许诺,更不能违背誓言。
——谢逢野吃了整整一个时辰,把那些焦如碳块的鱼肉菜饭嚼得嘎吱作响,和俞思化先前一同帮助沐风渡劫的那些情谊,也被他一起嚼得粉碎。
俞思化以后最好不要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己头上来,谢逢野很恶劣地如此想。
还有,待他百年之后身入幽都,别想全须全尾地去投胎了,谢逢野又想。
“尊上。”梁辰适时开口,“今后我们该如何?”
“不如何。”谢逢野灌了好几口茶水,抹嘴道,“我管青岁和老怪物打算着什么,我就来找人,找到了我就走,谁我都不管。”
梁辰告退之时,用玉拼尽全力地用奶牙咬着这个冷面男子的裤脚,苦苦哀求能不能带自己一起走。
毕竟那个靠窗磨牙嚼树叶的冥王真的很恐怖啊!
就听冥王喊它:“过来,在那发什么呆。”
狗崽浑身的绒毛从尾巴根激灵了一道,惨兮兮地转头问:“干嘛哦?”
谢逢野拿出样东西送到它面前:“你还记得这个吗?”
“记得呀。”用玉答得干脆,没瞧见自己脑袋顶冥王眸光瞬时亮了。
它接着说:“这不是你刚才得的石头吗?”
用玉亲眼瞧着梁辰把石头送到冥王手上的呀。
谢逢野抿了抿嘴,半晌才叹说:“我真是疯了才指望你。”
狗崽听不懂他在发什么牢骚,扎扎实实地打了个哈欠。
黑豆眼里存了几点泪花,瞧着无辜又可爱。
谢逢野静静看着,想起当年就是这狗崽盯着一双黑豆眼,才讨得那人如此爱怜。
山蛮子瞧得喜欢,想蹲身下去摸他,却不想小狗被自己迅速的动作吓得急急退到了墙角。
“你别吓到他,我瞧他是受伤了。”
朱红府门出来一道清瘦身影,轻柔地将狗崽抱起,还怕砸到它,手指捂着胸口那块琉璃玉。
轻声怪罪道:“你呀,还是那么大老粗。”
山蛮子眼见媳妇如此喜欢这狗崽,立时摇着并不存在的尾巴凑上去殷勤道:“咱们把他留下来吧。”
“好啊。”
他笑得很好看,是真心喜欢。
之后他们才晓得,这是一只妖怪,能口吐人言。
但那人依旧很喜欢。
和风艳阳在上,流云满渡清乐。
时过境迁,当年事发突然,山蛮子谁都顾不上,更别提这狗崽子。
百年光阴,谢逢野本想着用玉这么憨的妖怪,定是早被他人利用而不存在了,没承想有朝一日还能寻得回来。
虽然也是被刻意指印着。
好似命运宽宽坦坦,有只手在慢慢把他之前失去的东西都推回来。
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谢逢野根本拒绝不得。
世事如流水,经那一别,所有初遇都成了相逢。
“你有名字的,叫小古。”谢逢野静静靠着窗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狗崽顺毛,他此时深陷回忆,看着银辉月光都觉得凄凉无比。
闲云放知有人伤怀难以入眠。
直到轻鼾打破回忆。
小古莹润黑亮的鼻头还有个鼻涕泡在变大变小……
谢逢野给它脑门来了一记爆栗。
狗崽委屈得要命,又恨爪爪太短揉不到:“你干嘛呀,怎么还半夜打狗。”
冥王殿蛮不讲理地吩咐:“你这个时候应该要陪我一起伤害。”
“我很开心!不用伤感!”小古嘴硬道。
谢逢野眯眼笑问:“你又想飞一次是吧?”
“呜哇!你虐狗!”
百安城里这间总是在半夜长明烛火的姻缘铺,最近夜中吵闹声总不停歇。
翌日,谢逢野终于下定决心。
他要回原先的家去看看,那是百安城一处两进的院子,也是他捡到小古的地方,也是他们一同生活过的地方。
百年来,他不愿接受寻而不得这个结果,更不敢去面对曾经充满回忆的地方。
生死簿都寻不着,再回旧宅徒增伤感。
可重新找到小古,却让他生出希翼。
他明知人间已过百年,那人如何都不会再活着。
可挡不住有个声音放放肆肆地在耳边叫嚣诱导。
万一呢……
万一那个地方,那方爬墙虎满院,屋檐下栽满夕照的地方。
他还在呢。
谢逢野揣着小古,循着记忆往老地方走去。
一百年能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他其实心中晓得结果:冥王以真龙之气遍寻三界,人间更是里里外外找了数遍。
若是他还在此处,若他还能有转世,哪怕他只剩一缕魂,谢逢野都能立即察觉到。
可一次次的失望让他如今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心似刀割。
果然,记忆中那方小院早已不在,如今是处恢弘大气的宅子,竟是将一条巷子都占了。
小古探出头来:“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呀?吃饭吗?”
谢逢野恹恹地捏着狗耳朵玩:“你就知道吃。”
再往前几步就能瞧见府院正门,光是三四人高的宅门就已足够说明物是人非他也开始思忖着,要不还是别在此处浪费时间了。
本就打算早早回幽都,如今自己倒失魂落魄起来。
要不走吧。
他是这么想的。
直到那宅门上端端正正“俞府”二字。
黑棠木,描了金漆,气派得不行。
谢逢野乐了,挠挠狗崽的下巴,笑道:“旧物不记事,旧屋改门楣。”
“这不是孽缘是什么?”
小古奇怪道:“你认识这户人家吗?”
“认识,还挺熟。”谢逢野看了一圈高墙大院,利落地蹬着着门前石鼓上了屋檐,还不忘捂了小古的狗嘴。
正准备跳进院中,却身旁瞥见几枝墨竹在轻摇,再细看是架梯子,有人正往上爬。
先搭上一只手,冷白清瘦,瞧着眼熟。
俞思化只顾着往身后回望,自然注意不到门前檐上,待坐稳墙头回身看见那张笑脸时,还当自己看错了。
冥王没事跑他家干什么?还坐在他家门头上,捂着一只狗……
夕阳斜照,清风徐徐送来花木幽香,鲜活而凝重。
墙头檐上两人相顾无言,院中却吵嚷起来。
“今天你们让俞小幺跑了,本少爷就把你们腿打断!”
情急之下,俞思化朝谢逢野摆了摆手,此刻慌乱半点做不得假。
谢逢野当即会意,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高声喊道:“哟,俞少爷翻墙玩呢!”
第19章 俞府
“在那边!”
得了谢逢野这一嗓子提醒,院中脚步声很快奔朝这面来。
“你真的很烦人。”
俞思化面无表情,心知如果此番强行跳下去,冥王肯定会来拦。
“我知道啊。”谢逢野看他背着包袱,像是要行离家出走之事,这下被他拦住坏了事,岂有不嘴欠的道理。
如今瞧这人吃瘪,心中高兴。
一高兴,他就随手揪了片粉瓣花,正要放到嘴边,俞思化猛地瞪他:“不许吃!”
谢逢野一副赖皮样,把花瓣丢进嘴里嚼。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院里就乌泱泱地来了一堆人,为首的是个高挑青年,朗眸剑眉神采奕奕,收发成团用发带系在脑后,手上带着臂缚束着袖口,一声湖蓝衬得他飒爽得利落干净。
他本是蹙着眉大跨步地走,抬头瞧见俞思化高高坐在院墙上,这才疾奔起来,张开双臂喊道:“小幺啊!你可悠着点!这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俞思化冷冷地哼了一声,顺着爬上来的梯子回去,那青年才注意到自家门头还有另一个人,诧异地问:“这位是?”
“昂!你好你好,我是他邻居,刚好来路见不平一下!”
又是亲昵地叫着“小幺”。
又是担心他摔着,一群人围着俞少爷检查他可有受伤。
想之前张山父子说俞府觉得晦气才将俞思化赶出去自立门户,如今瞧来是以讹传讹了。
——这不挺宝贝的吗?
谢逢野自来熟地跟着队伍散步,前面那个青年正在念经式教育俞思化,弄得小少爷频频回头丢发白眼。
始作俑者浑不在意,笑嘻嘻地转头四处看。
小古缩在谢逢野怀中,努力地用爪子捂着自己口鼻。
想进来之前冥王威胁过的:若你敢暴露自己能口语人言,我回去就拔了你的舌头来下酒喝。
小古的舌头好重要的,不能被拔!
于是这么个恣意公子入门,瞧着形容虽然慵懒随意,却自成一番风流,更莫提那幅难得一见的好皮相。
俞府上下只是规矩言明,凡有路过的小厮丫鬟皆为顺眉低眼。
俞府的人都很安静。
但是……
“这个小郎君可真俊俏呐,我要控制不住了!”一棵花树中探出半截身子,艳妆紫裙,笑容轻佻至极,声音听起来难辨雌雄。
这还算好的,旁边的假山亭榭乃至流水鲤湖,都星星点点地钻出来不少妖怪,各个激动得叫叹,一时之间热闹非常。
听他们言语中对于这位贸然入府的公子颇有亲近之意,更有甚者已经晃至脸前,急不可耐地伸出手来。
小古看得害怕——害怕他们怎敢对冥王如此轻浮。
倒是谢逢野全程目不斜视地跟在俞思化后面,身旁几个护卫打扮的家丁也察觉不到这些异状。
眼见那只丹蔻鲜艳的手就要抚上谢逢野的肩头,却听那妖怪忽地急急痛呼,随后满园上下恢复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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