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里那些恭喜意味不言而喻,自来大小家族一人得宠全家鸡犬升天的故事不胜枚举,此番圣人可是亲自下令叫身边最得脸的内侍来百安城传旨。
其中深意,若是稍有脑子的都该明白。
“美人”这两个字可是结结实实地砸到了俞思争心头上。
“不行!朝中传闻难道你没听说吗?”俞思明再也顾不上和大哥在父亲面前装什么兄友弟恭的模样,更是一并抛去了自己那些文人气度。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宫里那些事即便不能迅速传到百安城来,如今几个月过去,不论是商贩走卒,还是行走南北的书生,都能带些风言风语出来。
“圣上如今举止疯……”
“——俞思明!这些话是可以乱讲出口的吗!”俞思争第一回用如此狠戾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二弟,烈声质问把人吼了个猝不及防。
俞仁坐在主位上,静静地抿了口茶,问:“思争,此番,有多大把握能保。”
这回换做了俞思争无言以对,俞思明在旁边急得绕桌子走:“早知如此,就该让小幺尽快成家的。”
俞家内堂为此阴云难展,俞思化迈进门槛来,瞧见的就是父兄在为他犯愁这一幕。
“不过是进一进皇城罢了,我去就是了。”
他安慰道:“圣人或许听闻兄长在边疆功绩卓越,想提升下我们家门楣呢。”
话是这么说,可对于俞家人来说并未起到太多作用。
对于城中之人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近来俞府门前那叫一个热闹,每日都能围一堆人争抢着要做管家。
净河才入百安城,就觉得一阵鬼气缭绕于仙上历劫之处,不免心头一紧快步过去。
“你二把手当不够的!在这也要抢?”土生使力想把排在自己前面的梁辰推开,却没能让他离开半点。
梁辰反而是一脸平静地盯着俞府大门,身前站着激动的孟婆。
“你说,当好管家要做些什么呢?”孟婆激动地搓手手,“端茶送水,还是洗衣做饭?”
“不不不,要我说,能打才是最重要的。”尺岩实在不能用本相示人,所以化作一个彪壮大汉,死死地抱着俞府门前那块鼓石,一边不耐烦地甩着脚,咬牙切齿地说,“看看俞小少爷去哪都是危险重重,到头来还是要能打才最重要。”
“呜哇!”小古也有了人形,化作一个褐褂少年,头上缠着根白色布带,这会正忙于跟尺岩争夺队列第一的位置,一口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腿!
口齿不清地说:“我觉得,会做饭能让俞少爷吃好喝好才是最重要的!冥王就老说嘛,他太瘦了!”
总之,他们这列奇怪且诡异的队伍不算太长,但一旁围观的人都不敢上前。
先有几个不服的过来,都被这一群恶男霸女狠娃给打开了。
是真的下狠手那种打,像是谁敢来抢这一个管家之位,他们就敢当场把那人打得下去见阎王。
这还不算,有人念叨着退到俞府院墙之下,刚下骂几声,却又觉得阴冷难耐,喷嚏更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打。
他们当然不知道,俞家现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立着阴兵。
若有那得见鬼神妖怪的,此刻只能瞧见那些脸色阴灰的士兵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院中,檐上,阶梯上……石狮子上!
总之就是一个密密麻麻。
此景实在诡异奇幻,可惜能瞧见的人不多,有个俞思化,还有个匆匆赶来的净河。
他来时路上焦急,脑中幻想过许多不好的场面,例如冥王会不会是带兵纠缠仙上人身,亦或是使用鬼神之权欺负仙上。
他什么场面都想过了,也已经做好见到什么都不惊讶的准备。
——这场面他当真没想过。
土生忽又所感地回头,正好对上净河惊讶的双眼,随后前面一排妖妖鬼鬼齐刷刷地看过来。
场面一度静止。
净河握紧双拳,看面前几人修为都不低,其中甚至还有同冥王一道上去闹不世天的司命!
苦战或许难逃了。
他捏紧双拳,咬牙问:“你们,在干什么。”
未料那一排神神鬼鬼只是看了他一眼,很快就转回去继续忙自己的。
“我让你走开!你会做个屁的管家!你这个死木头!”
“……”
“要不我给他缝些漂亮衣裳吧!谁不爱美呢~”
“早知道就该把我那把大钉锤拿上来,要是遇到……哎呀!轻点!”
“哇,我!只有狗狗是天下最棒的!”
净河:“……”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俞府内,俞思争快步拦住了正往前门去的俞思化。
“你怎可答应得如此草率!”
“大哥。”俞思化停下步,思忖着说,“不论如何,我都是非去不可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他想了想,还是拍了拍俞思争的手臂,这般亲近的动作之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在俞家几兄弟身上的。
可自从良府走了一遭,再到俞思化眼盲之后又重见光明,兄弟三人史无前例地去偷了父亲的藏酒出来,借了一晚秋风飒飒,喝了个酩酊大醉。
将以往那些说出口的,没说出口的话都说了个遍。
自此之后,三人在父亲面前虽然还是做着乖孩子的稳重,但私下已很是要好。
没想到这份难得的温情,会被一纸圣旨这么匆匆打破。
三人关系就因为争辩而再度紧张起来。
“你也知道皇命不可违,我晓得你和二哥是我为好,但若不去,受害的会是我们俞府上下。”俞思化摇了摇头,“我们都不想看到那样。”
“况且,未必去了就会如何。”
俞思化也听过皇城中那些风言风语,就是想再说些安慰人的话出口,也说不了了。
只问:“若是圣人无度痴狂,大哥还要忠君吗?”
“我忠的,是这黎民百姓,是家国安康。”俞思争回忆着说,“国安则民安。”
“嗯,我晓得了。”俞思化淡淡点头,“那我就更不能违旨了,如今这般,不去亲自瞧瞧如何知道圣人意欲何为?”
“那个什么谢逢野呢!他不是什么神仙吗?”俞思争有些急得口不择言,“让他带你离开吧!”
“他……”俞思化一时语噎,神情不大自在地扫眼看了一圈自家府院,又想这番盛景还是不要让父兄知道了。
于是谨慎地说:“他好像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谢逢野自那夜不做声响地过来,给自己留了木牌,还挂了一个香囊,香囊里面是一棵质地莹润的宝珠。
俞思化只拿出来瞧过一回,就匆匆放了回去。
那物之珍奇不似凡间能有,他只管收好了。
至于谢逢野为什么连再见都不讲一声,俞思化实在想不明白——若是想要抽袖子走人,大可直接离开。
偏偏他又留下这么妖妖鬼鬼来绕着他。
越是这般,俞思化就越是莫名的心慌。
此时既是说到了他,为着让兄长放心,俞思化干脆讲:“而且你也知道,他既是神仙,我又和他相识,他定不会放任我生死不管的。”
俞思争闻言,虽是点了头,表情还是不大开朗,他指着府门方向:“他就是留了那些……奇人异士来保护你的?”
他这些天可没少听说,外面有一堆怪人,为了争抢俞府管家一职时常打得昏天地暗。
俞思化:“……是,是吧?”
“那他人呢?”
只有这一句话能让那一排妖妖鬼鬼瞬间安静,俞思化手扶着府门,指尖隐隐用力,觉得自己耐心快要耗尽。
自他睁眼重见光明那一天,身边只能瞧见这几个幽都的鬼。
问什么都好说,若要问谢逢野去处,个个都三缄其口。
俞思化实在不理解。
他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是月老了吗?不是念了那么长时间要报仇?不是此仇不报非君子?不是……病中还不分昼夜地过来陪闹玩笑。
难道,那天没讲一句生辰快乐就能叫他堂堂幽都冥王不告而别?
俞思化有些心烦意燥。
可无论如何,不管他以那种立场,都没资格对谢逢野抱怨什么。
这才是让他最烦躁的。
如今这架势,就算他们不愿说也瞧得出来,谢逢野是安排了人过来护住他。
可这份不加说明的保护,没能给出半分慰藉。
现今离着圣旨要求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俞思化心知自己是没法摆脱这些不愿开口的鬼,低低笑了一声:“你们不愿说,就不说吧。”
他指向那排队伍:“那我便认下这位小兄弟做我府上管家。”
怎么说呢,土生也算是看过了冥王和月老的许多面貌。
动了怒,动了情,亦或是起了傲。
恰如他此时想也不想地指了身后那个姻缘府的小仙倌。
土生嘴角一抽抽,不由感慨:“谢逢野啊,你这心上人,多少是有点倔。”
东海之滨,浮云之上,谢逢野纵着飞舰刚出了海川,遥遥一望就能瞧见不远处的白氏仙州。
大大小小的青色仙州浮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之上,周围灵云奔涌,浅绕浓缠地勾勒出这处世外仙境的一角。
白氏境内不得纵云疾驰,若想入内,要么有家主邀请,要么……就同谢逢野这般绑了白氏少主进来。
他打了个喷嚏,遂皱着眉去踢脚边那团白绒绒。
“醒醒,到你家了。”
白迎瑕恨恨地朝他呲牙,从被绑着回家开始,他就没能好好睡过,一路颠簸难眠不说,还要听着冥王那些絮絮叨叨度日。
恍若历劫。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谢逢野踢了他一脚之后就快步往舰上的内室走去,牵了一影金青身影出来,二人倚靠着共沐霞光。
场面一度美好得不能直视。
谢逢野捏了捏身旁之人的手:“我先来替你看看,待日后一定带你亲自来瞧。”
他说得珍重温柔,很是让白迎瑕牙酸难耐。
若仔细去看,冥王牵的那个人,气质清雅似柴江意,面容又带了些少年神光,出去双眸无甚光彩 ,额前那抹红痕已然足够说明他的身份。
谢逢野神了。
他捏了个傀儡在身边,好让自己捱过相思之苦!
白迎瑕别过目光不再去看:“你是懂替身的。”
第62章 故人(二合一)
俞府内院,枫红似血,连成赤色软云攀墙附檐,净河行走其中,十分感慨。
他一遍遍去瞧在身前引路的仙上,如今的俞府小少爷。
既见故人,对面不识。
怎么说呢,方才仙上出来一眼就挑了他,于情于理甚至于缘分而言,这都是相当值得感激的东西。
可是……
他僵硬地转头去看,身后跟了一队步伐诡异且穿得五颜六色的神神鬼鬼。
为什么他们也进来了!
“好了,请各位过去吧。”俞思化将他们引到院中湖上水榭,侧身摆臂指了过去,可见那湖心水榭已有热炉滚壶,还贴心地预备下了糕点瓜果。
此处过去,唯有条九曲石桥与之相连接,而湖边至今为止不见半个俞府小厮。
所以,即便他们在这处水榭之中聊些什么惊奇志怪,也没人能听见。
俞小少爷这是准备敞开天窗说亮话了,他见指路之后没一人前往,也不多耽搁,干脆自己先朝前过去,净河想也不想地绕开身前几个碍事的跟上去。
“恕我多嘴问一声,小仙君这是哪一出。”土生瞧他那殷勤的劲,实在难免一直想起当时跟谢逢野闹上幽都之时,这小仙童那恨不得把他们当场撕碎去做花肥的脸色。
按理说冥王那般阵仗闹了一通,不世天早该派人下来的,随便谁都好,反正不该是这么一个小娃娃。
但这么个关键时候,所有不能告知俞思化的东西,同样不能向他说明。
现今这个状况,即便单单拎出小古的脑子来都知道,幽都于不世天而言,那些本就浅薄得所剩无几的声誉,如今可算是碎得被一把扬了。
净河即便被如此蛮横地拦住路,依旧本着浮念台上仙上时常教育的德行为先,先各朝着幽都几只鬼还有面前站位不明的土生上仙行过鞠礼,才说:“我自然是要跟着俞少爷一同进湖心亭。”
“你们不世天上的人脑子都是一根筋?谁问你这个了?”孟婆说话更为直白些,“谁派你来的?”
净河观他们也没有极为不善的言行,如今再看俞府上下布置安排,即便再不想承认,也能猜中几分。
可转念又想起曾经仙上说过:“若是私自下界,那就除名。”
他不想仙上出事,不想愧对曾经于自己有恩的那个神仙,更不想离开浮念台姻缘府。
如今面对他们,非知情况如何,定是不能实话告知,只说:“自然是受人之托。”
连一向寡言的梁辰都开口:“受人之托?”
土生:“叫你来干什么?”
净河眨眨眼:“这个节骨眼,自然同各位一样。”
尺岩向来最厌恶不世天,便极度不满地直接问:“谁叫你来的,难道跟我们一样?”
净河:!
立时打开新思路!
他面不改色地打了太极还回去:“自然也同各位一样。”
没承想此话一出,面前几位果然不再为难多问,土生喃喃道:“他啊。”
梁辰点头:“是他会做的事,不可说。”
孟婆附和:“没错,不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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