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津问:“你会医马?”
谢渊玉如实开口:“不会。”
楼津:“......装模作样。”
谢渊玉欲移开视线,却见马嘴边覆着一层水光,再看槽边清水已经没了大半,余一些底剩下桶中。
饲料倒是没怎么动过。
谢渊玉见楼津抱臂站在一边:“劳烦殿下找一支棍子。”
楼津是谁,油瓶倒了都不见扶一下的主,当下挑唇:“使唤谁呢?”
谢渊玉语气越发温和:“那烦请殿下看一眼,马粪是否成块?”
楼津皱眉,瞥一眼:“不成块。”
寻常马粪成块,常有人捡拾马粪,晒干了冬日可当柴火用,这匹马排泄物不正常。
驿站传递消息,若有十万火急之令,则给马喂食成团的盐巴,然后戴上束缚箍住马嘴,让不能饮水不得吃食,再用马刺踢扎马腹控制缰绳,如此一来骏马可日行百里,等下一站再换人换马,大多数马到驿站早已力竭,倒地后不再起来。
若是喂药,大抵也是如此。
谢渊玉想着拿所剩无几的水,皱了皱眉:“殿下明日让人熬些草药,泄火一类便可。”
他不会医马,又不知喂了何药,但见这匹马无事躺在这里睡觉,心中也有抹复杂,到底是心软放过的生灵,要是死在这里太可惜了。
楼津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他嫌气味难闻,已是不耐,抬步站在通风之处:“你刚才怎么不自己看马粪?”
谢渊玉一顿,语气温和的像是夜空中拂过的风:“自是因为殿下目明。”
楼津目光在谢渊玉那完美无缺的笑容上一停,下一瞬便勃然大怒:“你是嫌脏!”
谢渊玉:......
好吧,他的确是嫌脏。
楼津气得胸膛起伏,阴恻恻地开口:“好得很啊谢渊玉,你嫌弃脏我就不嫌弃?!”
他身形忽而一闪飘至谢渊玉面前,骤然伸手拽住腰间玉佩狠狠一扯,连接处丝线被蹦断,他朝谢渊玉扬起一个挑衅的笑容,伸手抛了抛玉佩:“归我了!”
两条丝线最细处扯脱坠断,被夜风吹得随风飘扬,谢渊玉微笑道:“殿下喜欢便拿着吧。”他面上云淡风轻毫不在意:“不过普通一块玉佩罢了,能得殿下的眼也算的是它福气。”
楼津哼笑一声,玉佩被他从顶端滑到底端,手指灵活地转了一圈:“普通一块玉佩你从望州戴到王都?也不知道谁送的,引得我们谢公子如此挂念?”
谢渊玉微微一笑,视线若春水拂过落花:“家传玉佩,日后要送给未来夫人的。”
楼津嗤笑一声,毫不客气:“你以为这样说我会还回来,天真!”他手指勾住丝线晃了两圈,又显摆般地哼笑一声。
这道笑声有些大,马厩旁边有人声响起:“谁在哪里?”
夜间巡逻侍卫脚步声匆匆而至,楼津心情极好地开口:“无事,是本殿下与谢公子秉烛夜谈。”
他们周边是草草马厩,鼻尖不可避免地沾染上草料与马粪的气息,夜间一丝微弱星光,入眼看去,朴实无华,连半分雅致之意也无。
谢渊玉道:“殿下真会找地方。”
楼津笑一声。
谢渊玉突然想起,此时已到春日,正是马匹发情之时,他问楼津:“那匹马是公是母?”
楼津说:“公的,已经被骟了,是匹太监马。”
谢渊玉回忆方才所见,腹下并无马势:“应该是水骟罗切法。”
大楚骟马采用水骟,只取□□,推皮膜让血管与腱索分开,切断精索,刮血管直至断裂,冷水冲洗血污,用炒盐和食油灌于创口内,这种术后更易恢复。
而罗切便是全切,一般东辰采用这种骟马方式。
楼津显然也是想到这些,他眉梢微挑:“很好,恭喜谢公子盘出来了东辰。”
两人重回室内,楼津躺在榻上,见谢渊玉已经闭上眼睛,他伸手拍了拍对方:“再亲一下。”
显然还是记得刚才谢渊玉没亲自己下巴,谢渊玉偏头落下一吻:“殿下明日还有早朝,快歇息吧。”
楼津略满意,他伤还未好全,每日又事物缠身,闭上眼睛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谢渊玉睁开眼睛,眼前飘着一发亮物体,系统扇着翅膀见两人同榻而眠,头靠着头,肩挨着肩,墨发交织在一起,睡得缠缠绵绵。
它来回飞了一圈,惊奇又迷茫:【宿主,你居然和龙傲天在一起了。】
速度甚至比上个位面还快。
谢渊玉偏过视线,他的目光落在楼津那张面容上,轻轻捻了捻手指,眸子深处细看有几分沉郁的柔和,但更多是如夜色一般的凉薄:【系统误会了。】
系统见两人都盖着一条被子躺床上,有了上个世界基础觉得两人一定有关系,在它看来,躺一张床上就是在一起,而且这两人还亲过,那绝对是一对,至于宿主的话不用在意。
谢渊玉问系统:【三皇子日后会登基吗?】
系统给出肯定答案。
谢渊玉闭上眼睛,感受着心落回实处的踏实。
这种踏实让他有了着落,有了理由,有了自洽。
他想......
他在乎的是身份地位,是日后储君的青睐,是所有能利用的东西。
至于其他,都无关紧要。
哪怕是楼津本人。
*
翌日,早朝结束后,楼津被叫去殿内,当今圣上正看着书籍,见他过来,派人赐一把椅子。
楼津坐在上面,听着圣上说话:“东辰使者来大楚,不日要准备宴会。”
楼津开口:“礼部的事,那群人闲得发慌,是该做点事了。”
圣上沉沉看过来:“你去盯着,免得整日无所事事。”他视线扫过楼津,突然开口:“你和那个谢渊玉......”
楼津一笑,似乎迟疑了一瞬,但这种凝滞很快被取代,他脸上浮现如常的、玩味的笑容:“谢渊玉啊......也就是玩玩。”
第053章 黄金树
东辰是大楚邻国,地貌虽广,却不及大楚土地肥沃,楼家登帝前夕,东辰与那些国祚单薄的朝代也有来往,或通商或交涉,似一匹虎视眈眈的狼,在盘旋凝望着大楚。
此次使者前来,名曰贸易通商一睹大楚繁华,实则也是暗自打量,斟酌估算大楚国力。
礼部定下宴会地点是王都东郊的金穆猎场,历朝历代皆是皇家猎场,四面环山,中间一空旷高地,期间树林繁密草木茂盛,入眼望去层林在山峰间绵延起伏,苍翠尽染。
一支浩荡队伍从皇宫出发,携皇子王孙、东辰使者、又兼大臣家眷从永宁门出城,香车宝马旌旗飘摇本就悍然瞩目,又有跟随的苍鹰游隼猎犬猎豹之流,时不时活动鸣叫,让这只队伍看起来越发磅礴盎然。
楼津、谢渊玉,谢哲睿三人坐在同一辆马车中,案几上放着瓜果点心,谢渊玉拿着一只橘子剥着,果皮青黄相接,剖开后车内就弥漫着一股柑橘的清香。
楼津瞬间就皱眉,离得远远的,嫌弃出声:“拿远些,那个味道熏人。”
谢哲睿低头一看,橘子被他哥剥开,正撕去果肉上面白色筋膜,清新的气息充斥着车厢,闻起来要比熏香好很多。
他嗅一口,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讨厌这个味道。
谢渊玉见他眉心都拢起来,当下快速褪去橘皮,将橘皮交到外面马夫手中,他拿着一只橘子问:“殿下还受得了吗?”
楼津讨厌橘子皮的味道,但不讨厌橘子肉,当下面色稍缓:“尚可。”
谢渊玉分橘子,给楼津四瓣,谢哲睿三瓣,余下自己送到自己口中,酸甜夹杂的口感让人口齿生津,谢哲睿与他都觉得尚可,楼津吃东西囫囵,四瓣橘子也懒得掰开,全部塞进口中,一入口眉头就又皱起来,嚼了两下实在忍不了又吐出来,擦了擦嘴:“你们望州的都这么能吃酸吗?”
谢渊玉擦了擦手:“是殿下怕酸。”
他拣了块蜜饯递到对方唇边,楼津瞥一眼后张开嘴,甘甜的味道漫入口中,天空上有苍鹰叫声,他使唤谢哲睿掀开车帘,打了声哨音,谢哲睿只见天空之下的猛禽直直跃下来,在离车两三米的地方收拢翅膀落在车厢内。
地上瞬间多一只黑色苍鹰,这大鸟羽翼丰满勾爪尖锐有力,十足的威风凛凛。
楼津勾了一下手,苍鹰跃上他肩膀,他一面伸手摸着鸟背一面闲闲开口:“今天要好好表现,回去给你吃肉。”
苍鹰似是听懂了话语,低头用喙碰了碰楼津手指。
如此漂亮而有灵性的鸟,实在是让人喜爱,谢渊玉问:“殿下的鹰叫什么名字?”
楼津张嘴就道:“叫小黑。”
苍鹰歪头看了看楼津,楼津哼一声,伸手揉一把鹰的翅膀,苍鹰很快移开眼睛。
谢哲睿低下头,这么漂亮勇猛的苍鹰,居然叫小黑!!!
没看到苍鹰都不同意吗!!
然后他就听见自家哥哥夸赞道:“雅俗共赏生动盎然,好名字。”
谢哲睿:......
他眼巴巴地看一眼自家哥哥,这个名字你真心觉得好吗?
谢渊玉无视自家弟弟控诉的视线,又拣了糕点喂楼津,楼津偏头咬过,手依旧在苍鹰身上来回按,手心手背一起摸,把鹰背当成一块擦手巾。
他觉得口中糕点滋味不错,又想要去拿,谢渊玉眼疾手快地端起来:“我来喂殿下吃。”
对方摸鹰摸的不亦乐乎,又直接用手碰东西,谢渊玉看得眼皮都跳。
楼津乜他一眼,也自知谢渊玉那事儿逼劲犯了,不过当一块糕点塞到口中时就没什么心思了。谢渊玉这人说话好听,心又格外细,但凡他看一眼的糕点,不用说也会送到嘴边,若有味道不好的一块,他只要脸上表情发生细微变化,对方也能察觉出来,就不会再喂。
每一块喂到嘴里的都合心意。
楼津心情愉快,更加不亦乐乎地摸鸟。
见谢哲睿眼巴巴地看着,屈尊降贵大方恩赐:“给你摸摸。”
谢哲睿满脸惊喜,手倒是伸得飞快,轻而柔地摸着鸟羽。
谢渊玉问楼津:“时值春日,陛下怎会安排狩猎?”
狩猎一般会在秋冬季节,猎物那时候也膘肥体壮,春日多生养时节,虽有春蒐一说,但不多。
楼津咽下去口中之物,神情有些讥诮:“东辰摆明了要看看实力,自然得拿出些东西震慑一下。”
谢哲睿摸完了鸟,正要吃糕点,听见谢渊玉温声叮嘱:“阿景,擦擦手再吃。”
谢哲睿点头拿出丝帕擦手,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哥哥为什么不喂他吃一口。
正想着,却见马停了下来,一声嘹亮的哨音响彻天边,有人道:“金穆猎场到了。”
下马看去,群山辽阔,苍莽林海着清一色的绿,山间风浩荡有力,裹挟着碧草一并袭来,天幕湛蓝发亮。
为首的那辆马车上一道明黄色身影出现,这大楚最尊贵的男人出现,以此为圆心周遭所有人跪了下去:“陛下万岁万万岁。”
圣上招手,气势如虹,低沉传入众人耳中:“众位不必多礼,此番春蒐以袭周礼,又兼东辰使臣觐见,诸位拿出本领来,好好表现表现。”
借着起身之势,谢渊玉打量君王,五十余岁的年龄,面容周正视线扫来威严大气,唯独额上一缕白发暴漏了一丝早衰之相,当年马背上打的天下,冲锋陷阵殚精竭虑,哪怕这二十年悉心调养也难补亏损。
陛下身旁站的是一位着明黄华服的妇人,头上一只黄金凤钗,眉宇间依稀带着英气,这是大楚的皇后,也是五皇子的生母。
平原之地已经撑好了帷幕,众人依次落座,太监宣读春蒐规则,猎场已经依次划分成块,一柱香被点燃插进炉中,燃尽之前谁的猎物最多谁便获胜。
圣上开口:“哪位能夺得第一,朕便赏赐一株黄金树,夺第二名者,赐宝马清茶,第三名赏绫罗绸缎,其余诸位也有金银细软,诸位英才拿出你们的气魄来!”
话音落下,掀起层层嘈杂。
能入此围者那个不是精通骑射,又兼少年心性,重赏之下心潮澎湃,当下恨不得直接纵马入场。
赏赐之物被端出来,一株半人高的树木栽在盆中,黄金浇制的树干挺立笔直,树叶亦是黄金打造,叶面薄如蝉翼纤毫必现,又在树上挂了宝石制成的果子,翠绿的鲜红的鸡油黄莹白的,色彩鲜明,阳光之下流光溢彩,灿然生辉。
谢渊玉是见识过宝物的人,初一看这巧夺天工的黄金树,心头都一震。
隐隐有赞叹声响起,亦有吸气之音,楼津脸上是势在必得的傲然,他扬唇看了一眼,目光中尽是灼灼:“谢渊玉,等着本殿下给你抱回来这株黄金树!”
谢渊玉视线在他脸上一顿,笑说:“我等着殿下凯旋。”
参加春蒐的人跨上一匹匹骏马,只听得一声令下,当即扬鞭驰骋,身后猎犬肆意奔跑,头顶几只苍鹰盘旋,楼津穿着暗红色骑装,似一簇火一般隐入滚滚碧色山林中去。
直到看不见背影,谢渊玉才收回目光。
他抿了一口茶,突然感受到一道视线袭来,循着看去,却见座椅上的陛下沉沉望一眼,谢渊玉一顿后恭敬行礼:“陛下。”
圣上问:“你是谢渊玉?”他眼中似有探究之色。
谢渊玉开口:“草民正是。”
他礼数周全,却也不卑不亢,比这王都的公子看起来更加剔透锦绣,有种君子如玉的温和之感。
圣上突然道:“这草民二字倒也配不上你,朕从前就听过你谢家之名。”
谢渊玉呼吸一窒,却听到一声的少年音:“哥——”
谢哲睿跑过来,一见这明黄色身影又猛地顿住,当下行礼:“陛下。”
圣上向一边看去,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年往这边看来,一脸懵懂,他凝神思索:“这是......”
“陛下,这是佳宁的孩子。”一道女声开口,皇后笑道:“佳宁当初寡居在宫,闹着要嫁给谢璧,正是您指的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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