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识敛快没有呼吸了,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安慰他:“没关系,宝宝。过一会儿就好了。”
再也不会好了。要是他就这么死了,就再也不会好了。夜风拂脸,小耳又觉得自己在液化了,他眼睛好热好痛,但他忍着。
就像迷路的鹰,魔鬼飞来飞去地,最后才定了风向。朝他的家——地狱,飞去。
小耳欣喜道:“我有办法了,许识敛。”
许识敛没说话。
“许识敛,”小怪物晃动染满血的肩头,扭过头看他没有呼吸的宿主,“你别睡,你跟我说话……”
没有回答。许识敛的头和他的一只胳膊都落在风中,毫无生气地随风而动。
那股陌生的冲动再也无法被忍住了,小耳发出小狗的呜咽声,呜呜地在天上哭。掉眼泪原来这样让魔鬼心碎,他大张着嘴巴,喉咙变得又细又小。他不会呼吸了。
小耳一路乱撞着,翅膀像失控的螺旋桨丧失功能,总之他是失去平衡了。最后,魔鬼抱着许识敛狼狈地在地上翻滚,滚到罗生门前,撞上那颗樱桃树。
那几颗樱桃啊,像过去被许识敛摘下来一样砸到小耳含满眼泪的眼睛上。
“你说话吧。”小魔鬼抱着他哀求。许识敛就像布偶熊一样随他摆布。
小耳看着他找了上百年的太阳,看着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永远地停留在今天的样子。他身上只有上半张脸是白的,别的地方都是血。小耳快不记得红色是什么颜色了。
他再也不要喜欢红色!
罗生门像坟墓那样打开。
在这个又大又空的地狱里,小耳眼里的每一个魔鬼居然都变成了许识敛的样子。他们没有表情地走着。
他浑浑噩噩地,一路找到虫子魔鬼。他正在月亮升起来的地方吃客人给的苹果,见到懒惰魔鬼抱着一个死人走过来,吓了一大跳。
“怎么回事!”他战战兢兢地问。
小耳如同行尸走肉:“快把他变成魔鬼……”
他没有带苹果,只有几颗樱桃,一股脑丢给他。疯了一样,大吼大叫地命令:“快点!快点!现在就做!”
虫子魔鬼不敢怠慢,拍拍手就和他们往旅馆的房间走。
等门合上了,他检查许识敛的尸体,惊讶道:“他是怎么死的?他吃了什么?”
“中毒了,我不知道……”小耳满脸泪痕,“可能是虚伪魔鬼的毒药。”
“三魔鬼的毒药?”虫子魔鬼不肯了,“不会是幽冥毒液吧,那救不活呀。”
小耳抓着他,像是要把他狼吞虎咽那样嘶吼:“不是死了也能救吗!你说能救的,你说的!”
“这个毒药的毒性太强了!又是人类……谁能救被幽冥毒液杀死的人!”
“我不管!我不管!”小耳号眺大哭,“给我救活他!你给我想办法!”
就这样,在地狱,两个互相撕扯的魔鬼,还有一个死人。
虫子魔鬼只好骗他:“我……那我试试吧。”
【作者有话说】
不会死哈,不写虐的
第83章 你也是魔鬼(一)
刀子在许识敛的身体上划开,虫子将言语抛向发呆的小耳:“等我把他切开,你就明白真的没救了。”
小耳在咬手指甲,哭泣过后,魔鬼的身体感到很空,黑漆漆的眼睛堆满了疲惫。
他空洞地催促:“快点。”
虫子变得很无奈:“懒鬼鬼,你真是变了。”
小耳也觉得自己变了。明明血契已经废除,现在他和被开肠破肚的许识敛毫无关系。但是当他的肉体变得破破烂烂,小耳只希望世界也跟着一起破破烂烂。
都死吧,魔鬼抖着腿想,都死。
虫子魔鬼却停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的尸体陷入沉思。
奇怪,这个人类的血液竟然有三种颜色。
一类是红色,身体里已经所剩无几。第二类是黑色,应该是中毒后,健康的红血受到了污染。第三类是最奇怪的,蓝色的……冻状的血。它们就好像触发了保护机制,凝结在一起,守护着主人的五脏六腑。
这个人绝对已经死了,但他的心脏还在跳动。
魔鬼医生判断,唯一的可行解释就是……蓝色是寄生体,红色是作为人类的部分。难道说“人类”已经死去,寄生体还在顽强地活着?就连幽冥毒液都拿它没办法……百毒不侵啊!
我想留一些他的血液用来研究,正这么想着,虫子看向懒惰魔鬼。
估计他不会同意……
小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爬过来:“你把他切成这样了……”
常人看到这一幕要被吓得死去活来,但魔鬼却泪眼婆娑地呜呜呜。他的脸贴在许识敛发黑的骨头上,哭出一个又一个鼻涕泡:“你得把我的太阳缝好看点。”
这画面完全称得上是黑色幽默。
虫子说:“你的眼睛累出汗了……这竟然是眼泪?我只见过做手术的人类哭,你难道很痛苦嘛,我的懒宝宝……”
本来以为没救了,现在虫子改变了主意,他决定给这个人类换一套最好的魔骨,说不定还可以起死回生。
许识敛在黑暗里睁开眼睛。
生命已近尾声,却看见一条似曾相识的丑虫子。怪物朝他张开嘴巴:“醒了吗?正好,我们马上开始手术。”
为什么死后也要碰到这样的丑东西……记得是小耳的朋友?他怎么也死了,居然要把小魔鬼自己留在世界,许识敛很不放心。
再往下看,竟是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他就像一道丰盛的晚餐,身上插满了餐具。
小耳正吸着鼻子往“大餐”上铺绿色草糊,见他醒了,喜笑颜开道:“太好了!再见到你可真高兴,别担心,你马上就复活啦。”
快乐的同时,不忘对虫子魔鬼吼道:“别踩他的肠子!”
“哎呀,”虫子抬起左脚,为时已晚,冻状的蓝血已经爆出,“好痛……”
一团蓝色的幽幽火焰对着他的脚底板咆哮着,虫子不禁弓身蜷在地上哀嚎:“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小耳用尾巴帮他扑火,火最终还是停了,虽然代价是一个瘸子和一只秃尾巴魔鬼。
他们面面相觑:“到底怎么回事?”
许识敛——全身上下,只剩下脑袋还是正常的,他全想起来了,脸色很可怕:“你想把我变成魔鬼?”
都要死了,还不愿意吗?小耳有些伤心,又跟他解释:“但是你看,我找来了上次跟你说的草,就跟麻药一样,你不疼吧?”
许识敛出现了奇迹般的沉默。小耳一喜,难道生死一场,他终于换了个脑子?
可惜并不是,他声嘶力竭的叫声甚至吞没了黑暗。
小耳震撼道:“你干什么!”
还不如杀了我!许识敛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魔鬼的手变成了一条不容抗拒的铁链,绕了许识敛一圈又一圈。对这样重伤且死里逃生的人来说,算得上是没必要的屠龙之技。
许识敛本就呼吸不畅,现在脖子上多了圈冰冷的铁链,只能喘着粗气怒视他。虫子魔鬼不禁浑身一抖,不知怎么,就是无法招架他的怒气。
他们对峙很久,谁也不开口。小耳突然忍无可忍道:“闭嘴!”
许识敛:“……我没说话。”
“那也闭嘴,不许动,血喷得我到处都是。”
许识敛冷笑:“我活着对你有什么好处?”
小耳赌气道:“没有!完全没有。”
许识敛一愣,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干脆,血要吐不吐地从唇角漏出来。竟有一丝笨拙的美丽。
许识敛通身上下,只有脖子没有铺上草糊。于是小耳勒紧链条,致力给予他痛苦:“你好好感受吧,活着就是会疼的。”
这对软硬不吃的人来说根本不是恩赐。如他所料,许识敛的眼神像把锋利的锯子,他更不肯低头了!
要的就是斗志,魔鬼踩在他颤抖的腿上:“我今天就是要把你变成魔鬼。活着很痛苦吧?变成我的同类会比活着更痛苦吗?”
许识敛怒笑道:“好,好!等我变成魔鬼,也有的是办法让自己死。你就白费功夫吧!”
脖子要快被魔鬼的铁链手臂拧断了,在这种窒息感里,他就像是个脆弱的婴儿,只能徒劳地在眼里维持恨意。
他听到魔鬼说。
“许识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虐待自己,还不是心里期待他们会因为你的死愧疚!你就是弱,太弱了!只有弱者会通过伤害自己来报复别人。”
而他呢,听得更不肯服输,蓝色的血液要随着主人的滔天怒意一起喷出来。
小耳却不怕,凑过来在他颤抖的耳边说:“你也知道,对不对?人人都慕强,别指望他们就慕弱!”
金属碰撞出火花,猩红的火点子跳到他高耸的膝盖上。许识敛的灵魂烧成虚幻的烟影,与魔鬼的影子混乱地纠缠在一起。
但小耳的嘴巴仍如电锯般突突个不停:
“你以为牺牲自己就能换来愧疚吗?愧疚——你的命就值两个字?那你告诉我,你靠着愧疚得到什么了?命都没了,再送你一箩筐愧疚,也就你这种蠢货会觉得划算!”
魔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甚至一只脚踩在他肩膀上,令他止不住地咳嗽。
一定要这么侮辱他,“反正你都不认为自己的命值钱,你管我对你做什么?”
链子收了起来。小耳有种眩晕感,同时,许识敛也倒了下去,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失神地看着上空。
小耳余怒未消,踢了他没知觉的身体一脚,“这么想死?快点去死,赶紧去死!”
虫子魔鬼没想到他这样有出息,在角落里对他竖大拇指。
小耳累了,又疲惫,又后悔,看着许识敛失神的样子,心想要不要给他那笨蛋脑袋来一拳,让他晕过去或者失个忆。
见他好像没力气说话,小耳立马抢占上风:“我当你同意了。”
但是他不忘打个巴掌再给个枣:“别担心,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会让你喜欢的……”
“开始吗?”虫子魔鬼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许识敛又开始喘:“小耳。”
他叫了两遍,向小耳的身上靠去:“我是真的,真的……”
就在这时,古怪的水果味传来,像浓烈的青草酸与血的腥甜,二者互相不配合地交融在一起。
许识敛不得不看过去。
黑色的藤蔓布满了房间,地上爬行着戴着松鼠头套的蝙蝠和蜥蜴,它们摇头晃脑地前行着,自己也不理解这一切。
然后,它们找到贴着松果贴纸的血瘤啃了下去。
墙上挂着一副歪掉的哥特风格的画作:一只目露血光的地狱疯兔正在啃食一只魔鬼的脖子。
虫子魔鬼里三层外三层套上树叶缝起来的衣服,戴着歪歪扭扭的假胡子,不熟练地说着台词:“呃,让我看看……是哪颗调皮的小牙齿最喜欢吃糖?”
他身旁还有三只穿了护士服的女魔鬼,正抱着缺了头的破旧娃娃。一只魔鬼抱着的娃娃头颅还滚落在地,只好慌不择路地转身去捡。
小耳气喘吁吁地挪动一个花瓣床,这是用曼珠沙罗做成的床。他和虫子魔鬼把许识敛抬了上去。
要说还有哪里没有复刻成功,小耳只记得那天玩过的壁虎玩具。但这玩意地狱是真的没有,他只好给蜥蜴的嘴巴里灌满了水,然后捏他可怜的肚子。
蜥蜴张开嘴巴,喷出来的水溅在许识敛的脸上。
就是这样!小耳得意地询问反馈:“怎么样?”
许识敛呆呆地,颤抖地笑了一会儿。他笑什么?魔鬼们不安地四处检查,难道还有哪里没有模仿到位吗?
他笑得满眼是泪,最终躺了下去,手臂伏在眼前,低低地说:“随便你吧。”
第84章 你也是魔鬼(二)
小岛下了一场雨,在夜晚前,黄昏后。
这场雨水将日落洗刷褪色,就像半梦半醒之间的一场风景。
许识敛觉得自己还在岛上,这算是哪门子幻想?一定是浓重的血腥味引领着他回到了和小耳藏在树上的那一天……
那时候,树下的成年人以刽子手的角色宰杀乳猪。
猪还小,不需要那么多人,一男一女带着盆和锅子,以及几把刀。等待吃猪肉的小孩在唱歌。血腥味、猪的悲鸣,还有烤肉香一同从回忆里翻涌出来。
许识敛看着自己的血落在地上,坑坑洼洼,让他想到男人杀猪时溅起红色泥浆似的血,大大小小地掉下来,充满了生命力。
男人的刀就像虫子魔鬼手里的这把大剪刀一样,干净利落地剪下来,从他的脖子划出一条口,顺着背脊,划出漂亮的线条。他好像听到大人们在谈笑风生,讨论着乳猪的重量,肥肉有多少,叮叮当当地,安葬了他这具用血肉铸成的艺术品。
小耳在不安地踱步。
他非常不舒服,灵魂仿佛已归天。光是看见许识敛躺在这里,就快要受不了了。
尽管许识敛什么都没有说,他甚至一声微弱的痛哼都没有。小耳还是坐立难安,他咬着指甲来回逛了四五圈,找来一小片树叶,把他的眼睛遮住。
许识敛的回忆变得漆黑,也看不见自己的血了。
小耳的声音听上去很痛:“你再忍忍。”
虫子魔鬼说:“他不疼。”
小耳却说:“他的脸都白了。”
他的脸本来就是白的,虫子魔鬼在心里想。三个女魔鬼前前后后紧锣密鼓地忙活着,她们还沉迷于角色扮演里无法自拔,一只女魔鬼欢天喜地地跟许识敛讲起童话故事——这本从小岛偷来的书,她念书中的结局:“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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