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许识敛拒绝了,心不在焉地,看都不看一眼。
虫子去看小耳,小耳解读:“他今天没心情。”
没心情虐杀,也没心情当地狱里威风凛凛的魔鬼屠夫。
虫子说:“千里眼好像是虚伪魔鬼的小弟。”
“是吗?”许识敛勾勾嘴角,“那就送给他。”
说着,踢了一脚他的尸首。
“好的。”虫子弯腰去捡,将千里眼张着嘴巴的头和几颗烂苹果核共同摆在银盘里。
晚些时候,他会送去给拴在后院的虚伪魔鬼。
“我们想找你帮忙。”小耳提到正事,“勇士团打算对魔鬼乐园发起攻击。他在他们面前露过两手,不想被怀疑。”
所以,“你给我们做一些人类可以使用的武器吧。”
虫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对抗魔鬼?”
小耳:“是的。昌决那里也有,但你知道……估计作用不大。不是谁都像他这样天赋异禀。”
虫子:“魔鬼乐园?我听过。就那些个魔鬼,他自己去就行了。还要人类帮忙?”
小耳:“要对付的不光是魔鬼,还有人类……很复杂。”
虫子:……毁灭地狱已经不够玩的了,现在改成毁灭全岛了??
许识敛忽然掐住鼻子:“你这里怎么也有这个味道?”
“什么味道?”
“一股熟悉的臭味……”许识敛四处寻找着,从犄角旮旯的血肉里捏起一根黑色骨头。
“就是这个。”他说。
虫子:“这是你的骨头。”
许识敛:“……哦。”
许识敛认出来,这是他黑色腿骨上的一部分。
小耳说:“你原来留了一小块。”
虫子点头:“这是当然,他当时身上中了两种毒,但我不知道另一种毒是什么毒。还有你提到的那个铃铛声……”
许识敛:“我在钮家的城堡听到了类似的声音。”
木桌上摆着一排各式各样的实验铃铛,虫子熟练地拿起其中一个晃了起来:“还是这个声音?”
许识敛点头。
正说着,一条狗吠传来。虫子招招手,小型的地狱犬蹦蹦跳跳地赶来。虫子说“转圈”,它就转圈,说“坐下”,它就坐下。
小耳奇怪道:“这是什么?”
虫子再次晃铃铛,地狱犬表现得很激动。
虫子说:“我前段时间挖出骨碎喂给了两只地狱老鼠。它们开始没反应,后来忽然变得很听话。”
小耳:“听话?听铃铛的话?”
“对,就是我去哪,它们就去哪。但是毒性太强,它们很快就瘫痪了。”
许识敛:“所以你换成狗?”
“我感觉这不是致命的毒,”虫子擦汗,“老鼠和狗都还活着,他们只是变得听话了。”
许识敛没说话,伸手去摸地狱犬的头。
地狱犬哈着舌头看他。
虫子害怕道:“你不会想杀了它吧?”
他弱弱地想说,这条狗他用得还不错。
许识敛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气说:“傻狗。”
回去的路上,小耳问许识敛怎么想。
许识敛:“应该不是许慎,我已经够听话了。他想要的是我的命。”
真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说的这话,小耳问:“那还会是谁?”
他犹豫几秒,说:“这个味道和实验室的太像了。”
许识敛:“昌决?我怀疑过。”
小耳:“你居然怀疑过?”
“有什么可惊讶的。你不觉得他对我太好了吗?就和井舟一样,好像欠了我什么,这种亏欠式的弥补真让人觉得恶心。”
原来他也这样想!小耳惊道:“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识敛说:“我不知道。所以我只是怀疑。”
“昌决的实验室并不是一直都臭,”小耳回想起新的细节,“你带我去过两次,第一次我没有闻到。是第二次才觉得很臭。”
许识敛:“具体是哪里臭?”
小耳:“整个实验室。哦对,你的补药尤其臭……”
补药?许识敛停下脚步:“第一次补药是不臭的吗?”
小耳:“好像是,我记不清了。”
如果臭味和毒有关,那么一开始是没有毒的。是后来发生了什么,导致补药里掺杂了毒素?
小耳:“如果不是他……给你下毒的人在城堡?”
许识敛:“可能不是人类。”
小耳:“嗯?”
“嫉妒和虚伪,只有这两个魔鬼讨厌我吗?”
“也有道理……”
他们带着虫子魔鬼改良的几把弓箭回到海底学院。
实验室里正在欢呼。外面有几个人在张望。
“借过。”许识敛说。
“你要进去?”那人问,“里面是什么?”
小耳以为许识敛会说“没你的事”,他却平和地回答:“这是昌决老师的实验室。”
那人脸色一下子垮了。
许识敛推门的手一顿,问:“怎么?”
“我不喜欢昌决。”他面露憎恶,直言不讳,“他害了我的朋友。”
许识敛问:“怎么害了?”
那人支支吾吾不愿意说。
许识敛想了想,故意脸色一冷:“昌决老师很好,污蔑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小心我把你告去元老院。”
那人立马怒了:“好啊!你去告,告了也是他先出事。真以为他人淡如菊不争不抢?那是因为他怕了!早年他带过的几个学生,哪个没有被他要挟过?”
许识敛:“要挟什么?”
“要他们当上岛主以后,就想办法从神仙那里给他搞来长生不老药水!”
“长生……”
“是啊,”那人讽刺,“老头儿想永生想得快疯了,我朋友被他逼得都没办法毕业,后来打算鱼死网破一起玩儿完,快闹大了他才放人走,后面就变得很低调……你跟了他多久?他这个需求,一点儿都不清楚?”
长生,长生不老。
昌决曾经看过的那本诗集:寂寥虚境里,何处觅长生。
他当时指给自己看,许识敛全都想起来了。
当时小耳在他的身体里抱怨快吐了,他记得自己皱着眉在嗅。这个样子被昌决看到了,他说……
“你和我以前的学生反应一样。”
“什么?”
“不过,我也理解。”
难道……这是一次试探。
他以为我在拒绝?
*
门打开了,勇士团正围绕着昌决在歌唱。
昌决的脸被白胡遮盖了百分之八十的面积,无法展示过多的表情,看上去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只那双眼睛,或许在笑。
“你们别闹老师。”井舟无奈地制止。
每个勇士都握着一把金色弓箭,昌决正在箭袋上缝制他们的名字。看上去,英雄梦就在为此事欢呼雀跃。
“你回来了!”大块头兴高采烈地和他打招呼,揽着他的肩膀说,“上哪儿去了?背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许识敛没说话,小耳主动问:“你们聊得怎么样?”
“挺好,很好。”大块头说,“怪不得你那么厉害,我们都不知道这里面这么多学问……”
昌决的头上,好像在浮现着某种东西,红色的,很淡……
许识敛眯起眼睛。
血契!
几乎就快要看不清了,他念:“隶属于……贪婪。”
大块头:“什么?”
小耳一惊,贪婪魔鬼?
井舟在前面笑着喊:“你回来了!快来加入我们。”
所有勇士一齐回头,他们的眼神相较之前友善了很多。凭借昌决的导师魅力,这个大集体终于还是接纳了他。
不知道在他离开的时候昌决说过多少他的好话。就连铁拳看他的眼神都平静很多,甚至问他:“你不过来?”
*
两年前,昌决和贪婪魔鬼分道扬镳那个夜晚。
很久之前,他们就产生了分歧。
那天,一切都变了。昌决问魔鬼:“神根本不存在,是不是?”
贪婪说:“这有什么关系,你很快就会变成第一个长生不老的神。”
但是昌决没有说话。他沉默,不睡觉,不吃饭。
随后,他就不再配合。
“你上次给许识敛的补药里没放我的血吧?”
“我不会再放了。”
贪婪不可思议道:“你要放弃了?不管有没有神,他只要能当上岛主,都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没有意义。”
现在说没有意义!贪婪无语:“你愧疚?在做之前,你不是已经拿小猫小狗实验过,我的血只能控制他,不会害死他。而且为了不出意外,你每次放的剂量都很小……”
自从接到嫉妒魔鬼的命令后,贪婪就锁定昌决这个目标:他是个很好的老师,关心这个学生,安慰他的烦恼,知道他身体不好,还给他送补药,总是对他额外照顾。
“我知道你欣赏他。他是个优秀的人,有当上岛主的希望。”贪婪魔鬼提醒,“但是再优秀,如果不帮你实现愿望,又有什么用?”
起初,昌决在犹豫。而贪婪每天都去找他,几乎住在他的耳边。
他开始施展小恩小惠,让昌决的骨头不再咯吱作响,夸他变得越来越年轻。但就算签了血契,昌决依然对他不信任。
贪婪说自己的血液可以控制人类,并不会杀死他们。昌决拿到后,先是在动物身上做实验,最后才……
现在昌决说:“我从没有一天睡好觉。如果要每天都活在愧疚里,长生有什么意义?死亡已经变成了我向往的解脱方式。”
他说,你走吧。我要做新的实验了。趁一切还来得及……
昌决再没和贪婪说过话,也再没有离开他的实验室。
于是魔鬼离开了他。
失去了一个宿主。贪婪嘀咕着,他不喜欢失去的感觉。应该说,最讨厌了。
两年后,也就是这个夜晚。
昌决的新实验终于大功告成,他在实验室里擦着汗,露出久违的真心笑容。
他打开窗户,看着陪伴已久的流浪猫跳上去,轻轻松松地离开了他。
他拿出纸张,写下两个字贴在上面。定了定神,昌决往外走,心想,明天就交给他吧,好好说清楚……
打开门,心里想的人居然就在外面。
“识敛?”昌决对门口的黑影说,“你怎么来了?”
许识敛现在大概只像半截蜡烛了。他弯着腰,走路的姿势非常古怪。
但他在要下雨的氛围里开口:“你知道我不是人类吧?”
居然是问句。他自己也在惊讶。
黑夜里没有烛光,只有许识敛红色的眼睛。
昌决愣着,只剩下痛苦的沉默。
是啊,研究魔鬼的老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学生其实就是魔鬼?
所以为什么瞒着他们,为什么还要说我的好话?
是愧疚吧。呵呵……
“无所谓,”许识敛笑了一下,“给我补药是为什么?你就这么有信心,我一定能当上岛主……后来不给了,是因为知道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吗?”
老师的手臂垂落下去。这就是答案。
心脏传来重击的声音。许识敛摇着头前进:“我真不懂,你们一个个……”
都为什么要这么玩我?
昌决看着他,像童话里和蔼的老人,但他抬起手——许识敛记得自己也是这样做的,成为魔鬼以后,手抬起来,魔鬼就会发出惨叫,头颅滚落。
老师要杀他。一定是这样,他心里笃定,行动在思想之前已经做出反应。
人类和魔鬼的力量如何能相提并论?不管做多少实验,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老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血从他的身下缓缓流出。
实验室乱作一团,桌子劈成两半,东西滚落一地,包括破碎的器皿和墙上挂着的刀。
胸口的闷火燃烧得愈来愈烈,血液里的渴望得到满足。他却静静站着,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许识敛发现自己既不会呼吸也不会眨眼了。
还是离开吧,快点离开吧。这把火,从体内一路烧上来,他呼吸不畅,甚至能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
他听着自己沉重的脚步声,直到有别的声音混杂进来。
另一个声音,人类的,微弱的喘息。
尽管认为自己绝不可能回头。动物本能依然促使了他这样做。惊喜还是惊吓,已是再也分不清。
但当他看见老师颤颤地抬起手时,那逐渐分明的喜悦又被泼了冷水。
昌决的手伸向的方向,就是刚刚在混乱中甩在地上的刀。
对于暴怒魔鬼来说,最强的愤怒就是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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