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牛羊、粮食、马匹、金银,虽然各种物件也分了一些给波才作启动资金,但剩下之数,仍然称得上丰盛。
若不是记得一月之期,荀柔都不想走了。
果然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原谅他没见过世面。
讲真,草原民族最好的习惯就是,全身家当真的就挂在全身。
热爱夸耀勇武,节衣缩食都要披挂金银彰显身份,就连用具都是铜的。
“虽然脏了点,但洗洗应该能卖出去。”荀柔把着莲瓣纹长颈铜酒壶仔细打量。
带回去可以让爱好艺术的族兄看看,修精致点,放到京城定能卖上价钱。
此时,满眼印着金钱光辉的荀柔,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数日之后,在中丘县等着他的人是谁。
“……襄儿?”
他眼睛出问题了?为什么看到小侄女在冀州、赵国、中丘县、县衙前庭,跟赵云学木仓?
那个姿颜雄伟的家伙,把一杆银枪舞出花来的家伙,是常山赵子龙,没错吧?
“叔父。”银枪一收,荀襄握着枪杆,拱手一礼。
“含光公子。”
“子龙兄不必如此客气,”荀柔还礼,再向荀襄,“你怎么来了此处?”
“自然是随我一道。”
实在平地一声雷,荀柔像卡住的机器人,一格一卡抬起头。
玄衣长冠,俊朗无双的亲哥,就立在衙堂阶前,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叔父。”荀棐身后,侄儿荀欷缩了缩脖子。
荀柔下意识随了他的动作,“阿……阿兄,你怎么找到此处?”
“难怪你先前曾说,要买常山太守。”荀棐眯了眯眼,“我若是不来,岂知荀公子在此的威名?更不知,你还准备北上幽州抗击乌桓?侍中都不够,你这是要当将军?”
他原本以为荀柔只是“认识”平难中郎将,没想到居然这么熟?
“贤昆仲相聚,定有许多话要说,云就不打扰了,告辞。”已经成年的赵云,想起了曾被亲兄支配的恐惧这世上有一种危险,叫兄长觉得危险。
虽然如今兄长已管不住他,但人往往需要一生才能治愈童年阴影。
“……子龙……”留下来吃个饭啊。
荀柔张了张嘴,望着绝然而去的背影,然后回头看下张牛角等人。
“我等自有去处,”小帅罗季大声道,“公子放心,我等自去寻铮小公子安置财货,不打扰公子兄弟团聚了。”
“正是,”张牛角也连忙道,“公子不必着急,慢慢叙旧,大家也要各自归家,城中宴飨安排在明日。”
他们连门都没进,就直接转身走掉,很快人声就随着牛羊马匹的声音远去。
“还不随我进来。”荀棐向弟弟招招手,“不冷啊?”
时近年底,当然冷了。
荀柔磨蹭了一下,还是乖乖跟进屋。
荀棐打发一双儿女离开,在县令桌案前坐下,拿起柴枝翻起火盆下还未熄灭的木炭,吹火加柴让火重新升起来。
做完这些,回过头一看,见弟弟还立在堂中,忍不住冷笑一声,“怎么还呆立在堂上,你这是要当原告还是被告?”
“自然是……被告。”荀柔低头小声道。
这时候居然又乖起来,真是……荀棐无奈吐了口气,“过来烤火,穿得这样单薄,你又想得风寒?”
荀柔连忙蹭过去,对他哥灿烂一笑,在对面跪坐下来,“阿兄。”
“……你带学生远游冀州,就是为了来此地吗?”眼不见心不软,荀棐转过头。
“并非全是为此,冀州毕竟是天下之中,游学此地,自然大有裨益。”荀柔连忙道。
“有何裨益?”荀棐转过头来,“你手握着巨鹿田氏、广平沮氏、魏郡审氏等几家冀州名族拜帖,却一家都不去拜访,若非父亲先前向几家去信,希望各家关照于你,我们还不知道,你一家都没去,这么多日子全无踪影消息家中都以为你又出意外,被人绑架了!”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乖得跟家里兔子一样的弟弟,居然胆子这么大。
荀柔很不好意,“是我让父兄担心了。”
他也不能给家中说,他到这里来啊。
“还是文若猜中你在此,我去哪里找你?”荀棐望着弟弟冻得青白的指尖,忍不住就握住,“到北疆去挖你回来?”
“是……文若猜到的啊……”明知道荀彧不在,荀柔还是下意识瞟向门口,就……有点想逃走。
荀棐捏着他的手一顿揉,“你还敢随其众翻太行山!八百里太行无人之地,何等危险,你可知道?”
要发火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先发作哪一条。
最后出口的,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一条了。
荀柔果断乖巧低头,“现在知道了,我错了。我先向兄长请罪,回家过后,再向父亲请罪。”
虽然,他跟学生们说,在此处所做之事不能告诉别人,但荀棐是荀欷亲爹,亲爹要问,儿子不能不回答。
弟弟认错态度良好,此时乖乖坐着,比先前又清瘦许多,让人有火都发不出来。
“你为何带学生到此处来?”
这是荀棐如何想不明白的事,他弟为什么要跟这些人玩?
“就……实习、实习,”荀柔悄悄看向兄长,一双手都缩进袖子里,“此地草创未就,官吏不足,识字之人也不多,县衙管理混乱无章,百姓来源复杂,连口音都七七八八,正是最适合积累治理地方经验。”
等经历过这里,无论到什么地方为官,都没问题。
“……好吧,”荀棐继续捏着荀柔的手,却觉得仿佛怎么都不回暖,“那你说,你为何想要北上幽州?你如今……武艺荒废到何等地步,难道没有自知之明?便不说别的,以你的骑术,你能在雪地之中奔驰?”
荀柔抬眸,知道兄长是担心他身体。
“阿兄,”他倾身向前,“如今天下四处皆乱,尤其是我此次前去并州,所见皆是被外族杀掠后的残迹,我们族中兄弟习文多于习武,颍川又是四战之地,一马平川,若是有贼寇袭击,便很难自保,如此我便想”
荀棐眉头一紧,“你想借此掌握兵权?想要买常山太守也是如此?”
荀柔轻轻、轻轻点头。
沉默、沉默、
“何不直说!”荀棐抬起一只手,一巴掌拍在弟弟前额,“你要一个人把事情都做了?族中兄弟们还做什么?”
“这不是,我家不以武力见长嘛。”荀柔按住脑门,对兄长讨好一笑。
“你这是看不起兄长我?”荀棐轻哼一声,“我代你去幽州。”
“……阿兄,以你之骑术,能在雪地之中奔驰?”荀柔他哥方才的问题还给他,“幽州大雪,和家里可不一样,厚逾数尺哦,我好歹有二千石,大概有点照顾。”
……
淳朴的儒生,不应该说谎。
“所以……”荀柔道。
“不行就是不行。”荀棐干脆拒绝,并略恼羞成怒的再拍亲弟脑门,“要为国效力,岂能没有办法你先随我归家,看父亲如何处置你!”
……不,不会的吧。荀柔吞了吞唾沫。
你猜?荀棐挑眉。
第97章 依依相别
归家之时,黄河北岸已是银装素裹,颍川才飘起初雪。
随荀柔游历的冀州童子少年,除了年纪尚小,此次未跟随外出的,一半留在并州,一半留在冀州。
留在并州的,以廖化为首,武略更强,留在冀州的,则以内政见长。
至于荀家子弟,则全部带回家,其工作分配,得问其父母,他不能决定。
此外,荀柔还留下加法、乘法口诀,以及他改编的《三字经》汉代版。。
作为启蒙读物,《三字经》的出现,可以说是古代启蒙教育,里程碑式的进展,其初作者已不可考,成文后经历无数饱学之士,不断改编完善。
其精简的三字一句,朗朗上口,便于记忆,同时又涵盖了丰富的内容,甚至被称为“熟读《三字经》,可知千古事。”
比此时公认最为浅显的《急就章》,还要简单易懂,还要容易背诵,还要“急救”。
荀柔尤其赞叹其完美的篇章结构,开篇“人之初,性本善”段,是劝学为人大道理,“首孝悌,次见闻”段,是天地人间生活常识,“为学者,必有初”段,是各家经典总结,“经子通,读诸史”段,是历史系表,“口而诵,心而惟”段,再次以历史上刻苦学习典故,来激励学童。
由于时代早,三字经里许多典故,此时还未生成,不过有了结构框架和句子模式,往里塞内容并不难,自然,他也夹带不少“私货”
“小学初,当格物,物为先,心相联”
“格物要,当实践,他人言,未足信,
考其实,求真理”
“欲言理,求公义,官庶同,众安定”
“世间事,有正反,正有弊,反有当,
既对立,又相依,取舍间,当扬弃”
再如“一人难,众则易,星星火,可燎原,蝼蚁数,能馈堤”
都是在从并州回冀州的路上改成的。
先前就说,山中道路难行,大家晚上歇得早,正好又还不到睡觉的时候,没事干,正好张牛角又向他请教,荀柔一想,一头羊是赶,一群也是赶,于是就顺便开了短期班。
众人之中,有些一点文化基础都无,正好三字经朗朗上口,如同歌谣,学起来有趣味,白天赶路不用动脑,他正好编排句子,大家没事也唱一唱,加深记忆。到晚上吃过饭,篝火一升再次开讲。
“人之为学,乃是明理,明理之用,是知可为不可为,”上马车前,荀柔最后向张牛角交代,“如今六城修备,百姓安定,日后必然更多流民百姓,闻名而至,人越多,若想治之,就越难,当学河川导流水,非涓滴之水治之,而是令百姓明白道理,能辩道理,知道自己当如何,为何要如此,唯此方可避乱。”
这理论,若是让许多士大夫嗤之以鼻,毕竟小民当顺,能听命足以牧之,要让众人都明理、知所为,那岂能做到。
不过,张牛角不清楚,所以郑重点头答应。
“……公子,不知何时再来。”他拉住马车辔缰,目光切切望向登车的荀柔,“我还有许多疑问,想向公子请教。”
在他身后相从有许多百姓。
有些是先前刚来,四处巡览时所见过百姓,有些是他曾亲自断过案的百姓,更多人先前未曾见过荀柔,也根本不知他姓名,却只因听说此地安定生活,俱是公子所计,赶来相送……嗯……可能也未必全是感恩群众……
左边青衣少女抛来的几颗板栗,右边束髻女子丢来的一朵蘑菇,荀柔左右躲避,飞快坐进车里,这才稍觉安全。就在这时候,一条咸鱼从车窗飘入,准确的落在他衣摆前。
……真是民风淳朴。
捏着咸鱼尾巴提起,荀柔向窗外寻人,身材相当高挑,可能比他还高的猎装女子,健康肤色笑容,露出雪白牙齿,还保持投掷姿势。
失策。
三字经里怎么都忘了加基本国策,妇女能顶半边天。
要改进。
“我并非全知全能,君等也不必妄自菲薄,六城能有如今,是君等功劳,更是本地所有百姓共同努力之结果,事有不绝,则集思广益,众人之智,必有胜于个人。此言,愿与君共勉。”
荀柔向他拱手长揖一礼。
“若为学问,书信亦可往来,相互参详讨论。”
……
“拜见父亲”回到家中的荀柔,第一时间往堂上见亲爹。
“六经及左传各抄录一遍,”荀爽端坐正席,“抄完之前,不准出房,咳,出家门。”
不心软,果然一点不心软。
荀柔的请罪,一个字没说出口,就被亲爹堵住,只能哀怨抬头望了一眼,低头应诺,“唯。”
呜呼,好狠。
六经加左传……够他抄半年。
“好了,现在将你这段时日所为,以及如何认识平难将军等人,全部道来。”亲爹铁面无私。
“唯。”荀柔再次稽首,“此事,说来话长。”
“好啊,为父并不着急,你从头讲来就是。”荀爽将书卷在桌上轻轻一磕。
“……唯。”荀柔老实坐好。
……
“现在就随我去取竹纸?天子所赐那六部经书,如今都被族中借去,家里只有左传,你不如先抄这本?”从堂上退下来,再次惨遭来自亲兄的攻击。
“阿叔。”荀襄同情的拉住叔父的袖子。
七部书里,就左传最长了。
“回来之后,襄儿又没有习武的先生了。”荀柔看到她,又忍不住可惜。
赵云多合适啊,可惜人家建功立业去了。
“赵叔已教我练习之法,”荀襄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软软的颤,“习武之道,唯有勤练苦练,赵叔自己就只是小时候跟随父亲学过一些,后来全凭自己努力,我也可以。”
“是的,没错,我们襄儿一定能成为将军。”荀柔立即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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