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对对对,我们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合计一番,对了一下口供后,这才稍微放心一点。
不过依旧烦躁。
“这已经搜寻半月有余,根本什么都没有搜到。只怕清源宗的长老们,都快要不耐烦了吧?”
听见清源宗,柏凝耳朵竖起来。
“月大人也是,东西还未到手,便先一步请了长老来。现如今,对方被强留在椒华小榭半月,到时候若是什么都拿不出来,别说送小姐去清源宗,估计清源宗,都不想护佑我们。”
“算了算了,继续找吧。”
他们小声嘀咕,最后还是认命离开。
而也是直到现在,柏凝才知晓,原来月息他们家的人,对半月山庄发动灭门惨案,不过是想要夺取天枢炼傀术、献给清源宗长老,好借此人情,将月家的“小小姐”,送进清源宗里面。
那小小姐是谁?
月息吗?
柏凝不是很清楚,可是,她却知道,现在在清源宗里面,确实是有一个姓月的人。
她还不仅仅是兔子,更是直接混到了长老的位置,甚至还成为掌门夫人。
多么了不起的荣耀啊。
难怪花栖枝,夜夜跪于衣冠冢前,痛心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而她的痛苦,仔细想想,都是来源于自己。
柏凝心底更加难受。
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内疚自责,要更加强烈。
她想,她几乎毁了花栖枝的人生。
几乎剥夺了花栖枝活下去的动力。
但好在,一切都还有改过的机会。
她会让花栖枝变得比以往更强,会让花栖枝不用夜夜悲痛,沉浸在无法报仇的悔恨之中。
她要帮花栖枝。
帮助她修正一切——就仿佛在花栖枝报仇那日,柏凝根本没有出现过。
或许,月息早早的,就该死在花栖枝的傀儡术下。
是自己强行介入因果,搅乱一切,所以报应都加诸她身。
这是理所应当的。
柏凝不再怨恨那些背刺自己、伤害自己的人。
不过是因果轮回而已。
对方无可指摘。
当然,曾经被她救下,还不懂感恩之人,也得偿还一部分的东西。
柏凝垂下眼,像是一只兔子,乖乖地待在残破的半月山庄里面。
她看着半月山庄的人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几乎有三千人,一直驻扎在半月山庄里面。
她也看见,被随意堆放在地上的尸体,开始化脓、溃烂,蛆虫从他们的体内冒出来,密密匝匝的,看得人直泛恶心。
没有人愿意收拾,没有人愿意处理。
他们只是嫌恶地看着这一切,捏着鼻子,离尸体远远的。
脓水、血水汇聚,渐渐流淌在一起。
它们的颜色开始发黑、浑浊,尸体腐化冒出的冲天气味,一直萦绕在半月山庄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
渐渐地,黑色的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几乎汇聚成海洋,将整个半月山庄围绕。
而笼罩在半月山庄上的瘴气,则渐渐散开来,朝着四周扩散。
最初,是一两个巡逻的人,突然暴毙身亡。
渐渐地,五个、十个、二十个……
越来越多的人,不明不白地死亡,叫半月山庄内部人心惶惶。
终于,在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之后,他们终于离开半月山庄。
还带走了其他人的尸体。
半月山庄恢复寂静,瘴气环绕,生灵死绝。
又过了很久很久。
柏凝突然听见,从地窖的位置,传来“砰”得一声巨响。
她看见,一个形同枯骨,头发脏污不堪、发丝之中都是蚤子的小姑娘,摇摇欲坠,从残破的院落里面走出来。
她站在半月山庄残破牌匾下,一双眼睛看着陌生的一切。
眼里几乎没有光芒。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喊人。
只是沉默地,用自己瘦若枯骨的身躯,在半月山庄里面游荡。
她搬开石头,小心翼翼捧起半片棉布碎片。
“好像是小姑的衣服?”
面无表情地说着,已经不见伤痛和绝望。
花栖枝将碎片小心收起来,而后,像是幽灵一样,在半月山庄里面忙碌。
“堂哥的剑。”
“小白的骨头。”
……
她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柏凝面前。
瘦弱的小女孩,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拨开上面的碎石,将浑身是伤的兔子皮捧在手心中。
对,兔子皮。
兔子肉都被扒了去,刷上油,让那群人饱餐一顿。
好在柏凝没有痛感,不然的话,可不得气得想杀人。
只是当柏凝看见花栖枝破碎的眼神光,和摇摇欲坠的身形后,还是很想杀人。
这兔子,是花栖枝的父亲,留给花栖枝的东西啊。
怎么就这么被夺走了呢?
而且——要吃,你将皮扔远一点不行吗?
偏偏留一张被开膛破肚的兔子皮在半月山庄里面,当真是残忍又恶毒。
可惜柏凝现在已经死掉,不能去安慰花栖枝。
她只能看着花栖枝红了眼眶,一语不发地,将兔子皮和其他捡来的小破烂一起,妥帖放起来。
花栖枝依旧什么都没说。
她又起身,去找其他人。
她几乎翻过半月山庄的每一寸土地,终于,在不知道多少天之后的某一个夜里,她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娘……”
许久没有说话的花栖枝,嗓音已经不像是孩童那般清脆,
她声音沙哑,跪在石块上面,小心翼翼地,将一块已经碎掉的玉佩捡起来。
身体弯曲,将其紧紧贴在心口处。
她似乎是想要哭的。
可是,她眼睛里面,渗出来的,却是血泪。
花栖枝隔着已经残破的玉佩,试图感受曾经的温暖时光。
“娘,蜜枣粽子不好吃,我不要吃蜜枣粽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泣不成声:“你给我做其他的好不好,只要不是蜜枣粽子,其他的什么都好。”
偌大的山庄里面,没有人回答。
就连风都不曾掠过。
只有花栖枝颤抖抽泣的声音,证明此地还有活人。
花栖枝捧着玉佩,跪了一夜。
而柏凝,就在旁边,看了一夜。
她看着花栖枝小小的身体,浓重的夜色将她包裹其中,巨大的痛苦压得这个小小的孩子喘不过气来。
她想流泪,却只能流血。
她想要得到娘亲的安慰,却只能抱着娘亲的遗物,遥寄哀思。
甚至于,连她娘的尸体都找不到。
如果说老天偏爱谁的话,或许是韩绛蟾、月息……和自己。
如果说老天亏待谁。
那毫无疑问,是花栖枝。
悲惨的事情接连不断地发生在她身上,似乎总想要击垮她,让她就此认命屈服。
而小小的花栖枝,瘦骨嶙峋。
在黑暗与瘴气之中,用残破玉佩割破自己掌心,郑重地,许下誓言。
“我会让月家付出代价。”
“我会杀了他们。”
“杀光他们。”
“我会为你们报仇,会用他们的,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声音带着哀伤。
“到时候,幺幺儿再来找你们好不好?”
她祈求着最宠爱她的人,小心翼翼。
“你们不要嫌弃幺幺儿杀过人好不好?”
“我只是报仇,报仇之后,我便来找你们。”
“我们在地府里面团聚,再做一家人,好不好?”
第76章
柏凝看着花栖枝, 从废墟里面花了许久的功夫,找出另外一半的玉佩。
毫无疑问,这是她爹的。
这一次, 花栖枝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再哭泣。
她沉默地收集好所有东西, 在后山用自己小小的手臂, 开垦出一片空地来。
随后, 她跪在地上, 用双手刨出坑来, 挖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土洞。
将她从各地捡来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全部放进土洞之中,再将泥土覆盖上。
花栖枝忙活完了几乎所有的工作后,这才将掏出她贴着心口珍藏的两块碎玉佩, , 连带着被扒了皮兔子, 一起放进最大的洞穴里面。
做完这一切后, 花栖枝跪在土坑前, 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良久无言。
终于, 她动了。
她解开自己脖颈上的长命锁, 将金晃晃的、饱涵父母爱意的长命锁,和那两个碎玉配一起, 放进挖出来的小小墓穴之中。
她把自己也埋葬了。
柏凝看着花栖枝沉默地, 同小小的手捧起灰,轻轻挪到土坑里面。
泥土渐渐增多, 那泛着金光的长命锁,逐渐被泥土掩埋, 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土包,立于最前方。
而花栖枝,郑重地,在每一个土包前面,嗑了三个响头。
她起身离开,再没有说一句话。
而柏凝的意思,骤然回归。
眼前的景物变得暗淡,就连花栖枝摇摇晃晃离开的小身影,也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耳鸣不止,头晕目眩。
柏凝猛得睁开眼。
看见的,是花栖枝眼角落下的泪珠。
滴入她苍白发丝之间。
柏凝缓缓抬起头,看着她面上的泪痕,许久之后,食指弯曲,勾去她那一抹泪痕。
冰凉的。
她看着花栖枝苍白的头发,后知后觉地想到。
原来当初,花栖枝是打算报仇之后,便自戕的吗?
她早早将自己埋葬,只为了杀光椒华小榭的人后,便去和亲人团聚。
是自己阻止了一切。
强行延长了她的寿命,延长了她的痛苦。
柏凝的手指摩挲着花栖枝的眼角,那一瞬间,只觉得心疼不已。
这么算来,柏凝也是花栖枝的仇人。
可她,却将自己救了回来。
为什么?
柏凝目光沉沉,看不懂花栖枝这个人。
毕竟她总是沉默,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
与所有人保持距离——过去柏凝不明白,现在却是知晓了,她不想与人有交集,不过是因为早就打算去死。
老天总是亏待花栖枝。
如此简单的心愿,都一波三折。
柏凝心情复杂,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对花栖枝是什么样的心态。
感恩?
愧疚?
自责?
心疼?
或许都有,也或许还不止这些。
她只觉得所有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困在她的心口,让她觉得非常难受。
可又没有舒缓的办法。
只能逃避。
柏凝好似触电一般,收回自己的手,人也不再站在床边,而是回到自己的床上,盖上厚厚树叶被子,双眼放空。
脑子里面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她不受控制地将视线落在花栖枝身上,可是不一会儿,又反应过来,快速移开,往旁边看过去。
她躺在床上,时而翻身、时而坐起来。
偶尔还要下床走两步,甚至好几次,柏凝已经走到门口,打算出去散散心。
又因为担心花栖枝,硬生生忍住想法,回到屋子里面干坐着。
就是坐了不一会儿,眼睛又黏在花栖枝的身上。
她看见,花栖枝的脖子上面,空空如也。
没有什么长命锁。
她看见,花栖枝的脸颊清瘦,眉目之间,隐约藏着几抹愁绪。和过去那肉乎乎、脸颊红红的小娃娃,几乎没有半分相像。
她还看见,花栖枝满头华发。
……愧疚感更重了。
柏凝轻声叹了一口气,又躺回床上。
她两眼望着白云搭出来的房顶,大脑空空如也,什么也不想思考。
鸣春涧是悠闲的,安逸的。
时间流逝无知无觉,和生死海似乎是两个极端。
纯黑与纯白。
约莫过了一天整,花栖枝都没有什么异样,就在柏凝以为,一切安全的时候,夜半之时,花栖枝的身体猛得抽动起来,她闷哼一声,似乎极为难受。
熟悉的膨胀感再度充盈柏凝的身体。
柏凝立即从床上翻下来,一刻不曾迟疑,冲到花栖枝的床边,她坐在床边,单手按在花栖枝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简单的唇与唇相碰,就好像是手与手相贴。
柏凝的意识再度消散,她已经熟悉这种感觉,非常快地便进入花栖枝的世界里面。
一睁眼,流云掠过身侧,锁链与悬崖之上。
她低头,发现自己变成一只鹤。
此刻,在悬崖旁边梳理羽毛,淡定自在。
而在悬崖之间的锁链上,一道漆黑的身影,便站在此前。
是花栖枝。
一身黑袍,将她整个人都遮了起来。
她沉静地站在锁链之上,像是一尊雕塑。
熟悉的场景。
这是鸾鹤谷的入口必经之路,而花栖枝现在站在这里,估计是为了围堵月息。
就是围堵了许久,一直没能成功而已。
柏凝慢悠悠地在悬崖边乱晃,故意踢在石头上面,发出响动,站在锁链上的人,也没有一刻时间分神,将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喂,花栖枝。”
突然响起的女声,吸引了柏凝和花栖枝的注意力。
只见得云雾之中,一道青色身影,如逐云踏月一般,翩翩然而来。
她手中没有拿剑,长发挽起,随意扎了个马尾,斜插着一根树枝,便是她头顶上的全部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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