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清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就说呢,不是一类人也不能凑到一块,淳王殿下不至于让一个不挨边的人来和我们一起干活。咱们都是那见不得光的禽鸟。”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人家陆将军大好前程,光明无限,谁和你是一类人。”倪乐笑起来阴恻恻的,“陆将军,别听他狗叫。”
汤清面上依然挂着笑:“谁都没你狗叫得欢,想打架随时奉陪。”
被称为“一类人”的确让陆旋有些不自在,但转念一想,或许汤清说得也没错。
他们都是奉命行杀戮事,不分三六九等。
这些人,或许没有他想象中那样难相处。
罗真官为陆旋与铁羽营战士准备了新行头,衣服鞋帽全套齐全。
青焰卫夜枭要执行潜入任务,首先衣着上就得融入。陆旋换上他特意准备的接近胡人的装束,与青焰卫站一块儿更难分你我。何承慕新奇地摸着身上皮袄,兴奋地说道:“将军,这身比咱们的要暖和!”
“当然得暖和。”罗真官说道,“进入草原没有营地给你们遮风避雨,外头雨雪风霜,旷野幕天席地,入夜能冻死人,不穿暖和点怎么能行。”
何承慕呵呵傻笑,与袁志互相整理起行头来。
陆旋笑笑,低头细致系好带子,最后换上新靴。
将靴子拿在手中,陆旋立刻察觉其中的差异,罗真官准备的胡人靴子与汉人的有很大不同。
胡人靴子鞋底与鞋面的缝合线在底下,而汉人的鞋子皆是平底,因此凭借地上的脚印就可以分辨出敌我。边境碉堡哨岗的哨兵,也是凭此判断是否有敌人靠近。
青焰卫随身携带的武器统一,为十字护手弯刀、短刀、小弩,方便潜行。
他们需要抓紧时间执行任务,时间拖得越长,成功半路截杀的几率越低。等那支劫掠的撒都海部骑兵返回部族内,完成任务所要冒的风险不可估量。
一切准备齐全,陆旋随罗真官一同带人越过边境,进入危机四伏的草原。
走出关外,周边景色一片荒凉,连日阴霾的天色不见半点日光。一行人灰扑扑的衣着与灰黄干枯的草地颜色相近,沉默行走在旷野中,氛围萧瑟肃杀,一片荒凉。
不知何时,阔贴尔离得近了些,他好奇地看着陆旋,忽然开了口。
“你的这双手臂,是京城的工匠为你制作的吗?”
陆旋偏头望去,低低嗯了声。
阔贴尔捋起袖子,露出发乌的天铁义肢,陆旋眼尖地见到一枚印象深刻的印记,果然是出自孟光卢之手。
“那工匠制作的这只手臂不错,没了武器也不算赤手空拳。”阔贴尔手指一曲一张,手背便弹出一片锋利刀刃,随着手腕转动,锋芒毕露。
“京城的工匠会比他更厉害吗?你的手臂又藏着什么样的利器?”
陆旋目视前方:“只是一双普通的手臂,什么利器都没有。”
阔贴尔不满道:“说谎,说谎!你藏着秘密,不肯告诉我。”
陆旋眉心微不可查蹙了蹙,摇头否认:“我没有说谎。为我打造这双手臂的工匠,是个心善温和的好人,他从未想过让我将这双手臂当做武器。它的存在,只是弥补我的双手,仅此而已。”
阔贴尔嘲讽地一笑:“那他就是个蠢人。”
陆旋面无表情地侧头盯着他:“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说。”
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太过浓烈以至于难以分辨。初次见面拘谨收敛的锋芒骤然释放针对自己而来,年轻的面容初次显出凛冽杀意。阔贴尔微愣,随即如同颤栗般兴奋起来,嘴角弧度扩大,牵引缰绳向一旁走开。
他回到汤清身边,摇头晃脑:“你说得对,他和我们是一类人。”
汤清圆圆的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笑:“我说过吧!”
陆旋暗暗吐出一口气,一时没控制住情绪,真要起了冲突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好在阔贴尔没有和倪乐他们一样动手,也没有再凑上来。
这些青焰卫中除了一个总旗罗真官,其他所有人都只是寻常兵卒,没有半分军衔。
但他们在淳王手下做事,身经百战,不知执行过多少次任务,不可能寸功不立。
那么只能说明他们做了另一个选择,立了功却不晋职,而是用功劳换取赏格。
第218章 夜袭
戍边之卒,烽火斥堠,终岁不休,朝夕不保。他们不再将希望寄托于未来,加官进爵于他们而言毫无意义,换取银钱挥霍享受当下才是正途。
陆旋这个将军虚职,在他们眼里与总旗罗真官没什么两样——不,罗真官是可以对他们发号施令的上司,陆旋甚至无权越过罗真官指挥。
一路向北前进,马蹄不曾停歇,罗真官偶尔停下辨别着方向,其余时候坚定果决,脑中路线十分清晰。
陆旋时刻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细致观察揣摩,受到淳王重用的人必定有其独到之处。
天色昏暗下来,以往这时候已经不适宜继续行军,但罗真官没有下令停下,青焰卫对夜间行路早已习以为常。
陆旋回头对跟随自己前来的铁羽营兄弟们叮嘱:“跟紧队伍,打起精神来。”
“是!”铁羽营士兵回话声刻意压低,也能听出整齐划一。
“总旗,前面有个人影。”青焰卫中一个名为石刚的夜枭开口说道。
石刚视力绝佳,入夜也能视物,远远便看见草地上倒着一个黑影。陆旋取出千里眼,向石刚所指的位置看去,果然是个人。
陆旋对罗真官说道:“那人一动不动,多半已经死了。”他迟疑片刻,接着说道,“或许是我没看清,看他衣着,似乎是……夜枭。”
他话音刚落,汤清已经扬鞭策马,率先前去探明实情。
远远看着汤清坐骑跑到那个人影跟前,下马俯身,手中火光一亮,似乎是燃起了火折子。
查探结束,汤清回到马上飞奔回来,对罗真官回话的声音低了些,面上也没了笑:“总旗,是张锁。已经没了生气。”
确认了身份,的确是夜枭。陆旋与铁羽营士兵皆是默然,失去朝夕相处的兄弟令人悲痛,他们感同身受。
罗真官面容坚毅:“情况如何?”
汤清低声道:“被剜去一只眼,身上中了三箭,一刀扎中心口。他死前留下了讯息,那支队伍有三百人,”
罗真官昂首道:“阔贴尔,吴保,你们二人将张锁暂时浅埋,记下方位,回程时我们再将他带回去。”
两人领命前去,很快挖出一个浅坑,让死去的夜枭暂时得以收容,不再曝尸荒野。其他人在马上望去,面上沉寂,几乎不见悲痛。
一行人继续前进,罗真官瞟了眼陆旋,说道:“这是常事,能遇上我们替他们收尸算是走运。有些人就躺在这片大草原上,不知所踪,沦为他乡异客,随风化泥。”
陆旋嗯了声。
汤清跟着说道:“青焰卫夜枭,去年是一百六十人,今年还剩一百五十四人,明年就不知道有多少咯。”
倪乐也凑热闹似的开口说道:“外出巡逻打探的夜枭被捉生了,你知道都是什么样吗?那些蛮子最喜欢剜眼珠了,有时候一只,有时候两只都剜掉。因为探子们,都是用眼睛去窥探。”
他幽幽叹了口气:“要是遇上万幸没死的,也凄惨。不像你们没了胳膊腿,还能有机会用天铁造出来,眼睛没了就是没了,要当一辈子瞎子。”
他本就说话有些阴阳怪气,大晚上荒野里说起这些话,把何承慕听得汗毛竖立,手里抓着的缰绳紧了又紧。
袁志知道他胆子小,骑着马和他换了个位置,离那几个人远些。
但陆旋听着他们说的这话,原本对夜枭的顾虑猜疑逐渐消减,介怀也消散不少。
想必他们无处去说,才会在此刻对陆旋这帮人生地不熟的外来者倾吐。
为保证探取情报的隐蔽性,夜枭多是孤身前行,单打独斗,最多不超过十人,一旦遇敌,下场只有死或被俘,苟全性命的微乎其微。
陆旋带兵打仗虽然也是冒着生命危险,但与战友并肩拼杀,与孤身入虎穴的危险不可同日而语。
阔贴尔失去手臂,天铁义肢使他得以重返,只要能帮助他的,通通不会拒绝。他需要利用一切,换取最大的生存机会。
还有闲情逸致去思考其他,留存一份善心,只能说明日子过得太好,不用这般每日徒于奔命。
“走吧,我们要加快步伐了。”罗真官说着,用力一扯缰绳,坐骑迈开四蹄,队伍速度又提升了不少。
深夜就地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天还未亮,所有人陆陆续续被叫起来。陆旋身上衣服有些潮,呼吸的鼻腔里像是带着冰碴,没有任何理由耽搁,再度启程。
根据那支撒都海部骑兵一路留下的痕迹,坚定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经过四日追赶,终于见到了新鲜的马粪。
此次同行共三十一人,对于潜行任务来说,队伍还是过于庞大,容易引起警觉,罗真官对部下下令,派了两人先行前去探路,余下的不紧不慢跟着,等到机会再伺机而动。
没用多久,派出去的夜枭回来汇报他所看到的情况,那支队伍劫掠大笔钱财与粮食,现在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一心往回赶,毫无警惕心,正是好下手的时候。
罗真官看向陆旋:“陆将军,今晚我们就去劫营,具体实施计划,还请陆将军与标下详谈。”
陆旋点头道:“罗总旗身经百战经验丰富,陆某还有诸多不足,请总旗不吝赐教,铁羽营定然全力配合。”
得了这句话,就什么都好说。
最怕的是遇上拿地位高低说事,非要出头拿主意争功的。青焰卫与铁羽营虽然协作,但淳王并未明确说出双方若是出了分歧听谁的,陆旋愿意退让主权,罗真官也心头放松了些。
临近傍晚,青焰卫夜枭分别拿出自己的短箭,用一小块布往上涂抹着什么。
罗真官取出一瓶抛给陆旋:“陆将军,这瓶毒药给你,铁羽营的兄弟们也涂些药在箭上吧。虽然大概率用不上,防患于未然么。”
陆旋不推脱,抓出一把弩箭,将药粉撒在箭头上,向身后传递过去。
准备好淬了毒的短弓、小箭,罗真官开始点名:“倪乐,汤清,张大川,你们三个可以出发了。得手之后,以烟火为信号。”
“是,总旗。”
陆旋说道:“罗总旗,能否让我与他们一起去?”
那三人对视一眼,罗真官略思索,点头道:“陆将军与你们一同去。”
陆旋与那三人一样,拉起围巾掩面,几步没入夜色中。
马蹄声在夜晚格外明显,他们不能轻易接近,只能派遣乖觉胆大的前去暗中行刺。
摸到撒都海骑兵扎营地不远处,北戎士兵扎了简易帐篷,马匹拴在一起,只留了一个守夜士兵,坐在火堆旁。
四人低伏身体,几乎与草地融为一体。营帐中声音逐渐消失,似乎都进入梦乡,守夜士兵坐在火堆旁,警觉地看着周围,不时站起身举着火把在周边走几步。
陆旋与另外三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守夜士兵哈欠连天,终于出现了松懈。
汤清朝阔贴尔使了个眼色,倪乐便向陆旋示意,他们兵分两路,让那两个先上。
陆旋看着汤清与阔贴尔弯腰前进,临到马匹跟前十步远的位置,手中短箭射出,药效发作极快,马匹立刻倒地不起,弄出了一点声响。
守夜士兵被那声音吸引,起身前去查看情况,倪乐立刻动了起来,陆旋紧随其后,悄无声息靠近。
陆旋暗暗吃惊,倪乐瞧着不显山不露水,实际上脚程飞快,陆旋跟上来时,他已经从身后捂着守夜士兵的口鼻,一刀抹开脖子了结他的性命。
四人汇合,杀了十几匹马,又将剩下的拴马的缰绳解开部分,马匹一被放开,瞬间乱了起来。确保这些北戎骑兵丧失机动能力,陆旋取出信号弹,点燃高举,一道白光从竹筒中射出,直冲云霄,在黑暗中竖起一道耀目的光柱。
外面的声响与马匹混乱的声音将帐篷内睡梦中的北戎士兵惊醒,刚冒出头,就被守在帐篷口的陆旋等人一刀毙命,帐内响起更大的喧哗,尖叫不绝于耳。
夜间营地喧闹意味着受袭,尚未准备好的士兵惶恐大叫,乱作一团,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不少人被自己人踩踏。
清醒过来的北戎士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骑马逃跑,但他们跑到拴马的地方时,马匹已经趁乱跑掉部分,倒在地上的死马成了绊脚石,让一心只想着逃命的北戎士兵愈发惶恐。
陆旋几人趁乱混在其中,不多时,地上倒了数十具躯体,他们的身上也沾染血迹,在黑衣上洇出深痕。得到信号的罗真官带人赶来,手握利刃的骑兵冲入人群中,收割着一条条人命,如案板上砍瓜切菜般利落。
侥幸爬上马逃跑的北戎士兵也没能逃出多远,弩箭击中瞬间跌下马来。
陆旋警觉的目光在混乱人群中扫视,搜寻着这支骑兵统领的身影,一伙扎堆移动的人引起他的注意,被簇拥在中间的胡人面露惊慌,试图移动到马匹边上。
陆旋直直向着他们冲去,抽出腰间朝仪刀,破开包围,干脆利落取了统领项上人头。
等了大半夜,都快浑身僵硬的青焰卫夜枭与铁羽营士兵在不断挥刀冲杀中浑身热血沸腾,精神百倍,迸射的血液洒在脸上,眼中燃烧着难以压抑的亢奋,将这支三百人的撒都海部骑兵尽数斩杀。
当一切杀戮结束,天色已蒙蒙亮。冷冽寒风中血腥气减弱不少,此时这片草场还站立着的,只有马匹与兖朝士兵。
陆旋看向周围,大部分人坐在马上,中途下马的也还有余力站着。
“袁志,小何,你们没事吧?”陆旋喊道。
袁志站得笔直,何承慕坐在地上举起左臂——拉弓、挥刀太多次,右臂实在是抬不起来了。
见他们都好,陆旋点点头,下达指令:“歇一会儿,统计伤员。”
两人异口同声:“是。”
陆旋调整气息,握着朝仪刀抖了抖,甩去还在往下淌的多余血液,随手扯起一块布料将刀刃重新擦拭得雪亮。
三十人夜袭斩杀三百人,令袁志振奋不已:“将军,这回咱们的功劳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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