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马上要变异的丧尸,魏越天闭嘴。
“严田,”
隔好久路秦川出声,“带着人,楼上办公室矮柜,抬下来。”
“是。”
不一会儿严田和另一个小哥下来,依言抬着那个矮柜,路秦川找出那份合同,两份,原始合同一份,追加款项一份,原原本本明明白白。
看一会儿,路秦川觉得他头颅里的血涌进眼睛,一片一片的血雾重影。原来这才是魏越天公司的盈利模式,这才是他们公司艺人都守口如瓶的秘密,这才是……
孟礼不得不低头的原因。
心里一阵一阵发紧,嗓子口、胸腔都是,涌进鼻腔的空气似乎不是气体是固体,穿不过去,肯本穿不过紧窄的气管支气管。
“路总!”
“路总怎么了?”
路秦川闭闭眼稳住身形,摆摆手,掩饰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厥的狼狈。
孟礼……
一名学生,如果一个学期不迟到、不缺课、门门成绩优越,这是可以做到的,不难。但如果他四年都能这样,一如既往,每个学期每节课,全勤全A全奖,风雨无阻,是很难的。
孟礼就能做到,他主修应用心理学,每学期每门课都能拿95%以上,就这还是他分心学路秦川课程的前提下,更别提后来他课余还要耗费时间打工。
他是,他是这么要强的人,这么认真的人,这么优秀的人。
他有多优秀只有路秦川知道,路秦川再低头看看手里的诈骗合同,这么优秀的人,就是被这些烂东西缠住、拖住,拖进深渊,拖得有家不能回。
……拖到他路秦川面前,他毫不犹豫又推一把。
路秦川猛地丢开几页纸,在身上摸摸又问严田:“我手机呢?”
“在这里。”严田递过去,路秦川接一下差点从手上滑掉,搞得严田也是吃惊,连忙伸手去接。一时间场面特别滑稽,几个小哥职责在身不能笑,魏越天肯定也不能笑,只能猛猛往鼻子里吸气,面面相觑。
他们不敢笑,路秦川自己笑,路秦川打开社交软件,看着早已经超出撤回时间的那句话,直想扇自己几巴掌。
往上划,是那张可笑的报销单。
哈哈哈哈哈。
路秦川笑得更大声,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大笑不止,严田他们一脸惊愕,魏越天一脸惊恐,路秦川顾不上,兀自笑到飙泪。
不敢去想,他不敢想,发这张单子过来的孟礼,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不敢想,几天前在他办公室说要一条干净裤子的孟礼,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路秦川笑够以后直起身,吩咐严田回B市。
魏越天在沙发上扯脖子叫唤:“路总哎!路总!我真没碰过孟礼!我、我把他账抹了行不行?路总!”
“别忙,”
路秦川站在门口稍稍停留,“你那些丧良心的‘艺人’合约都解了,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说完以后路秦川头也不回领着人离开,没理会魏越天鬼哭狼嚎一样感谢的话。
他暂时没着急回B市。
他让严田先回去,回去前仔仔细细交代一番,之后路秦川到影视城酒店的长期套间呆一晚,没合眼。
脑子里呼呼啦啦很多事奔来跑去,可要是问到底是些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第二天中午严田去而复返,薅着忐忑无比的胡平舟。
胡平舟真不知道大老板找他能有什么事,路秦川眼神都还没落他身上,他先举手投降,开始倒豆子:“孟哥搬到哪,我、我也不知道。”
他说完好长一段时间,真的好久,没人讲话,严田眼观鼻鼻观心原地入定,胡平舟腿肚子都是软的,路秦川则整个人像是凝固一样凝在椅子里。
“他从世斐搬走了。”过去不知道多久,路秦川说。
他说话,说不清是个问句还是个陈述句,别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又过去好一会儿,路秦川问胡平舟:“我听说你以前和孟礼是室友?”
“是,是。”胡平舟说。
路秦川点点头站起身:“带路。”
?胡平舟不明所以,严田安抚他:“别紧张,小胡助理和孟先生之前的住处,在哪?”
在……在一个城中村,胡平舟领会领导精神,连忙殷勤带路。
之前孟礼和胡平舟租的群居房倒不远,因为当时孟礼就是图离影视城近才住在那,路秦川习惯住的酒店也在影视城旁边,过去车程也就5分钟。
5分钟,五公里,却好像跨越天堑,一个天一个地。
路秦川能看上眼的酒店,配套设施各方面没得挑,是影视城边上数得着的高档社区,往南开五公里,来到城中村。
“就是这儿。”
胡平舟神色带着讨好,指一指不远处的老旧小区,路秦川带头下车,胡平常奉承的语气一顿,“还要进去啊?”
路秦川慢慢转回身看他一眼。
“……我、我没钥匙,”胡平舟嘘嚅着说,“我现在住咱们公司宿舍,这里早就退租了。”
“去敲门。”
一步一步,胡平舟领头,两人走进逼仄阴暗的单元门,踏上深一块浅一块的楼梯。
裸露在外的管道、味道上头的垃圾,满是霉斑的楼道墙壁,路秦川一点一点看过去。
不用……不用再进房间看,昨晚上那种窒息感再次袭来,路秦川知道不用再看。
事实也确实没看成,胡平舟敲门敲半天也没人,大白天的应该都出去打工不在家。
下楼的时候,路秦川问:“你孟哥……”
“哎,路总您问,孟哥什么事儿?”
“你孟哥不是有很多、咳咳,老板朋友么?怎么住在这种地方?”路秦川轻描淡写地问。
胡平舟说:“没啊,孟哥平时根本不社交,我们打牌他都不来,哪有什么朋友?”
“平时他晚上出去或者带人回来留宿多么?”路秦川又问。
胡平舟连连摆手:“要不是出去打工,孟哥能在房间宅好几个月,根本没出去过过夜。”路秦川脚步慢一慢:“真的没有?”
“没有没有。”胡平舟打包票。
又聊几句,路秦川心一寸一寸沉到谷底。怪他,他不死心,总疑心魏越天一面之词不实,非要揪来胡平舟领来看。如今他看见了,问完了,孟礼过去几年的日子赤果果摆在他面前。
命运对孟礼,很差。
他对孟礼,更差。
回H市飞机上,路秦川想一路,反复回想前年秋天的一天,十月的某一天,在酒店房间见到孟礼的那天,那天孟礼都说过些什么?
记不得了,记不得。
只记得孟礼踢人还是那么狠,手刀砍脖子还是那么疼,照人脸上扇巴掌还是那么不留情。
又或许很留着一些情分,没直接给他路秦川踢废掉,还滚到他怀里予取予求。
路秦川想来想去想不通——
不是想不通为什么孟礼不肯告诉他真相——开玩笑,孟礼向他开口求助?做梦吧,不可能的,路秦川想不通的是,孟礼怎么忍得下来。
太多了,路秦川讽刺过太多次,说孟礼脏,说孟礼卖,不让孟礼吃饭强行拉去医院检查,孟礼和别人喝杯酒他都要讽刺,说孟礼会得hep-C,说孟礼天生欠草,还……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红酒,路秦川闭上眼,眼前全是红酒的颜色。当着外人的面总共有两次,一次他要了孟礼的嘴,是在红酒柜前,再一次就在前两天,他强行给孟礼清灌,也是用红酒。
严田察言观色,察觉自家老板昨晚上大约没休息好,提议说不如睡一觉,路秦川睁着眼仰在头等舱宽大的靠背里,睡不着一点。
回到B市,严田奉命去查孟礼的新住址,路秦川问胡平舟今天去哪了,胡平舟一惊,讷讷说就在公司宿舍哪都没去,路秦川点点头。
安排完,路秦川独自开到世斐。
按电梯的时候,路秦川扫一眼一列一列的楼层键,默默按下28。
他似乎瞥一眼29,又似乎没有。
从来没有过,路秦川感到仓惶,心里发慌到发毛。
他吩咐严田去查孟礼搬到哪,吩咐的时候镇定自若,实际上他完全不知道找着以后要怎样面对孟礼。
这种心情以前他体验过一回,在回国的航班上,十来个小时他眼睛没闭上过,落地就往出发层狂奔,赶最近一班航班往回飞。
那时他以为放得下孟礼,没想到根本不行,后悔到仿佛五脏六腑从喉咙里剥出来又塞回去。
那时的后悔,后来亲眼看见孟礼和别人滚在一起才消停,如今的后悔,又要熬到什么时候?
……不。
等等。
路秦川忽然想到什么,两步并做一步冲进卧室,在衣橱里翻找起来。
有一本,路秦川记得孟礼有一本相册的,手工剪裁相当精心,在哪来着?路秦川明明记得就在衣柜里。
没有,衣柜里没有,卧室里没有,整座房子里都没有。
路秦川花一小时整屋翻遍,没找到。
难道?
路秦川心里升起一丝一丝的小火苗,是一种稀微的希冀,他在想,难道孟礼随身带着?
他给孟礼买的衣服和一些摆件、日用品,孟礼都没带,但是还带着那本相册,孟礼还是念旧的,是不是?是的吧?
路秦川手上很多灰,走到洗手间洗手,洗完手擦干,这时候路秦川瞥见半开的浴室门,浴缸里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
空气里剩余一些焦糊气息的,那是……一本烧毁的相册。
被烧了,不是意外,路秦川可以肯定,不是保管不善不小心挨到火源,一定不是,而是人为的,有人、有人故意的,打定主意要烧掉这本相册。
是孟礼干的。
烧掉了,不要了。
勉强维持的体面,撑了一路的神情自若,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坍,有那么一会儿路秦川感到膝盖阵痛,然后才意识到,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倒在地。
眼前一盘子灰烬,黑乎乎、脏兮兮,藏在晃荡的、空无一人浴帘后面。
像廉价劣质的凶杀片开头。
而路秦川一眼可以预见故事的结局,没的,一点活路没有。他自己亲手,把活路堵完、堵死,没留一点余地,是不是?孟礼,已经像抛弃相册一样抛弃这个故事了,是不是?
空荡荡的卫生间,没人能答。
第44章
路秦川推开门,看见浴缸里有半满的水,水上漂着一只不属于浴室的东西,那是一只烤箱用的烤盘,烤盘上有一团东西。
起先路秦川没看出来乌漆嘛黑的一团是什么,后来他慢慢拎起一片折叠的塑料皮。
它来自于一种塑料壳,廉价的相册外壳。
它是那本相册的残骸,里面那些照片灰飞烟灭,只留下它,它是幸存者也是尸体,是幸运也是厄运,是怀念也是遗忘,是视如珍宝也是……
弃如敝履。
路秦川又从旁边洗手台上捡到一只打火机,是孟礼的,也不是值钱货,不知道买什么东西附送的赠品,就那么随手丢在洗手台上,被它的主人抛弃。
被抛弃之前它履行最后一次作为打火机的职责,点燃一本相册,那本相册和它一样,被它们的主人抛弃了。
抛弃。
路秦川觉得家里新风系统是不是出故障,怎么他又开始喘不上气?
为什么?他现在别的不想,就想穿越回去年,对去年,差不多这时候,他无意间发现那本相册的时候,穿过去结结实实扇自己两巴掌,你说说你,为什么没当时就给揣走?
对了,你当时看不上,无论是便宜的相册还是普通A4纸打印的照片,你都觉得廉价好笑。
你只是短暂地心情变好,施舍给孟礼一个资源,至于他花心思做的相册,你连碰都没碰。
路秦川跑到客厅窗边,孟礼最喜欢的窗户,打开窗,用孟礼的打火机点一支烟,也没抽,就那么点着发呆。
后来实在熬不住,他躺进卧室床上埋进孟礼睡过的被子,沉沉睡去。
好像梦见些什么,杂乱无章,他好像是找到孟礼,要把打火机还回去,孟礼摇摇头说不要,俊秀的长眼睛冷飕飕的。
“你把我点了吧,”路秦川说,“好不好?能解气吗?”
这个时候路秦川已经接近48小时没正经合眼,他的心理因素想要继续做梦,生理不允许,一股脑把他的脑子拽进深度睡眠,于是好的坏的,都离他远去。
梦,和孟礼。
-
孟礼在临时找的公寓没住两天,先后接到两个意想不到的人的电话。
第一个人非常扫兴,是魏越天,这孙子居然缓过来,躲过一波上面的风声,继续回来兴风作浪。
电话里,魏越天还是那么大嗓门、嚷嚷嚷,叫嚣着让孟礼还钱,剩下的利息,催促孟礼抓紧。
孟礼没说什么按断电话。
没问,没去问路秦川,怎么着啊?魏越天回来您还能既往不咎?孟礼没问。
至于第二通电话,不讨厌,一点也不讨厌,孟礼打完电话以后心情很不错。
接完电话他听到有人开门,跑去开门,一直维持这种相对愉悦的心情。
等他看见门外面站着的路秦川,腾地一下好像坐过山车,心情不美了。
路秦川就看见孟礼,开门的时候还满眼带笑,看见自己以后弯着的嘴角萎顿下去,变得平直,变得刚硬。
吸——呼——深呼吸,路秦川还没进门先做俩深呼吸。
好在孟礼没说什么,请他进门,还给他倒杯水。
路秦川笑着说谢谢,很惊讶自己声音居然还能四平八稳,嘴巴里呼出的气息是抖的,手也是,路秦川发誓他连水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仰头灌一口,掩饰自己的抖抖抖。
喝一口水,哎?
“你什么时候有喝热水的习惯了?”路秦川问。
孟礼嗓子里咳两声:“前两天有点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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