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乌列尔欲言又止,他低头在那里检查着已经洒了的药剂。
走回来时,手心里捧着一点点清澈的银光,还和着一点未化的雪。
爱洛斯不解,但马上明白了。
乌列尔半跪在他面前,将掌心送到他唇边。
他从破碎瓶口流出的药剂里,拨到一点未被污染的。
爱洛斯知道,的确面前给他治伤的马虎药剂师,根本没给止痛,但也不至于捡地上的药吧?
可乌列尔只是试探地递上来。
“让你受伤了……”
他想再说点什么,但像是无法组织好语言,只能盯着爱洛斯的伤口沉默。
那神情好像是他做了天大的错事,可是明明哪一步都不能怪他。
相比尽力放松去接受“庸医”诊治的爱洛斯,乌列尔显得更痛苦一些。
爱洛斯心想着真是没办法,忍不住哄他一下。
他舔了舔乌列尔掌心的药剂,然而几乎是瞬间,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可其他感受都没有消失和严重减退的迹象。
这是什么?
至少是普通止痛药的十倍吧。爱洛斯心想,这是谁做的,怪不得乌列尔宁可捡起来也要给他用。
有关于做药的记忆,是知识的一部分,爱洛斯轻易就想起来了。是自己。
他稍觉放心,这样的话之后做起来也很方便,不必另求他人。
乌列尔掌心微暖,却很快就按下悸动的心跳。
他还在为爱洛斯受伤而感到难言的痛苦,爱洛斯就在自己面前丢失,他险些失去他。
爱洛斯浑然无觉,他好奇地询问乌列尔从何处进入的剧场,剧场应该封死了,那时除了后台那道门不会有别的出入口才对。
“你从哪里进来的?”
医师还在处理爱洛斯的伤口,乌列尔愿意帮他分神,他伸手指指上面。
爱洛斯遥遥看到剧场塔楼的高处,那只破碎的,飘飞出火星的窗户。
它的对面只有一处年久失修的屋顶,中间的跨度靠跳跃极为危险,但最危险的还是它的高度。
没有任何侥幸,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必死无疑。
他就知道不会很安全,但没想到这么危险。
“乌列尔。”爱洛斯兴师问罪的口吻,“这么危险,你怎么敢的?”
“殿下在里面。”乌列尔回答。
爱洛斯在那里,这就是他惦念的一切。
即便惯会与人交谈的爱洛斯也不知如何作答。
他很喜欢,但总担心不是真的。
“总之谢谢你来救我。”
爱洛斯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发现乌列尔低着头,“对不起。我来得太迟,害你受伤……”
爱洛斯奇怪,乌列尔有什么对不起的呢?
爱洛斯甚至根本没想过有人来救他,不过乌列尔着实是自己见过最强的人。
他也知道他们为什么怕他了,方才在剧场中追击他的人那么多,用的武器那么精良。
乌列尔一个人独自应对十几人游刃有余,任何人的阻拦都视若无物,最后追上他们的那两三个,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能逼紧他们的只有火。
若非带着爱洛斯,乌列尔畅行无阻。
爱洛斯甚至怀疑,直接打开大门,让乌列尔进来对付这里的所有人不成问题。
他一向随心所欲,不曾寄希望于旁人,更不明白乌列尔为何如此苛求自己。
“你救我救得很及时,我该奖赏你。”爱洛斯安抚道。
“……殿下。”乌列尔想伸手去扶爱洛斯,但想起从贫民区与他分开,到眼看着维恩拿刀威胁他,再到看清楚爱洛斯的伤势,又犹豫了。
再没有比他更不称职的骑士了。
“今天本来就很危险。好了,派人去送信替我接回那些鸟儿吧。我现在急着回去换身衣服,参加我父亲的葬礼。”
爱洛斯站起身,自然地将手臂搭在他探来的手上。
第38章 爱洛斯
“抢书的人究竟是谁?”摇晃的马车里, 爱洛斯开口。
这群人非要抢这些书,莫非是担心自己就此恢复记忆?难道他们就是害他失忆的人。
“不确定,但他们配置的武器也是弩箭。我追寻着他们的行踪, 发现他们找来了剧场。”乌列尔回答, “不过不是与剧场的人交接, 而是直奔剧场主人的房间。”
又是维恩。
虽然没证据, 但几乎能确定,这些都是雪缪的人。
所有。
只是在剧场出事前,维恩并不知道手底下的人居然还抓了爱洛斯。
自己这位大哥做的事可真不少,会不会……毒杀父亲也是他的手笔?
马车的木轮骨碌碌响着,爱洛斯的思考慢下来,他昏昏欲睡。
说了没两句, 靠在乌列尔的肩膀上睡着了。
他最终还是借用一下他的肩膀, 两个人总算都如愿以偿。
乌列尔将搭在爱洛斯身上的外袍扯了扯, 静静看了一会儿。每当这种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活着不止有月圆之夜的痛苦,还有其他东西。
·+·+·
“仪式开始。
“当圣杯传到诸位手中时, 每人需饮一口杯中酒。以证明尔等血脉在神的注视下,获得乃夫、乃父的祝福。”
阿方索学士身穿圣袍, 站在最前面主持。
“爱洛斯还没回来吗?”
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与满堂大臣的注视下, 依蕾托恭敬接过,第一个饮下杯里的酒。
她今天演也不演,连眼泪都没掉一滴。她抿了一口,一面递给下一个人, 一面好奇地小声问道。
阿方索学士皱了皱眉, 依蕾托浑然未觉。
雪缪也喝了一口,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回她:“说不定出去玩儿了呢, 忘了今天有人要葬礼。”
瑟缇连忙制止他胡言,雪缪不置可否,嘴上说着恶毒的猜测,面上甚至拿出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
只有瑟缇是真正红了眼圈的人,她见四周所有人,都毫无知觉,也只能将泪意咽下。
歌加林则笑着接过姐姐的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后,大皱眉头:
“好甜的酒。说实在的,没喝的人是不是没法登基啊?”歌加林手臂一让,让出了他身后、阿尼亚跟前那个无人的空位,“反正阿尼亚也喝不了酒,爱洛斯不回来,我替你们全喝了吧。”
“别胡闹!”瑟缇依旧是不赞同的态度。
爱洛斯不来,分给他的也不会少。
但是大臣们会不会支持一个连先国王葬礼都不来参加的王子,就很难说了。
接下来,阿方索学士会提会出一些权力与事务,要让他们分担,毕竟两个月内不能全靠议事会。
还有未来继任者要参与的会议,也不能缺席。
因而所有大臣不可能提前离场,都在等待分酒结束。
爱洛斯王子至今未出现,底下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连国王的葬礼都不参加么?”
“他根本没力竞争王座,放弃了吧。连表面礼仪都不顾了。”
“当年王后可是温曼王国最有魄力的女人,想不到他如此不争气。”
“也没有办法呀,不过是养尊处优太久养废了的王子。现在连巴顿大人都死了……”
歌加林对自己煽风点火的成果感到满意。
就在歌加林正要把杯子递给小妹妹阿尼亚时,杯子被一只猛然伸来的手拿住。
歌加林有意不放手,险些被那股争夺的力道扯个趔趄,最终只得放手,抬头一看,竟是乌列尔。
“诸位,我来晚了。”爱洛斯说着歉疚的话,脸上却不见歉意。
明明是冷冰冰的葬礼,被他一笑,衬得让众人错觉是来参加舞会。
爱洛斯就着乌列尔的手,简单喝了一口就,乌列尔就递给了阿尼亚。
阿尼亚受伤后裹得也很严实。
她惊讶地看着赶来的乌列尔,乌列尔身上好像有灰烬与雪的味道,蒙起一只眼睛让她觉得更凶了。阿尼亚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小心接过酒杯。
歌加林则打量着爱洛斯,爱洛斯的肩膀受伤,为了配合肩膀的伤口吊起了右手,然而左臂好好的。
阿尼亚明明也吊着手臂,偏偏他要别人喂,看得他心烦。
爱洛斯并不在乎他的心思。
他自顾自坐下来,他的袍子是黑色,胸口别着白色的铃兰花,脖颈缠着纱布,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脆弱。
听钉子一下下钉进棺木的边缘。
国王在这个清晨下葬。
爱洛斯望着站在树冠上的白鸽,身边是为国王之死恸哭的臣民。
他毫无感觉,没有悲伤,没有喜悦。
像是失去味觉后的一场宴饮。
乌列尔站在他身边,天生就比所有人都鲜艳,是黑白色的葬礼上,唯一有色彩的东西。
但爱洛斯发觉他根本没在看,乌列尔没在关注葬礼,他几乎将回避写在脸上,不屑于去关心这位曾经执掌整个王国的男人。
是对人人都如此,还是只对他如此?
“我死的时候,你会为我哭吗?”爱洛斯问。
“不会。”乌列尔回答。
爱洛斯一怔,好像被无缘无故打了一下,“你还真是诚实呢。”
乌列尔摇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
爱洛斯一时失语。
乌列尔像是想解释,真诚道:“殿下不喜欢独自一人,活着的时候不会,死也不会。”
爱洛斯感到好笑,但又说不出否定他的话。
“谁教的这么会说话……”爱洛斯嘟囔着,没再继续这话题。
一直到所有仪式全部结束,众人起身前往宴会厅进行丧宴。
“你怎么了?”瑟缇最先过来关心爱洛斯。
“我没事,小伤而已。”他说话时,看向雪缪。
“姐,管他做什么?再晚点儿,他就可以直接去父亲追思会上吃早餐了,都不用拐来这里坐一下。”歌加林说。
“你埋怨我来早了?等到你的葬礼,我最后一个来,好不好?”爱洛斯回答歌加林。
“谁要请你?”
“嗯?”爱洛斯笑了。
歌加林立刻反应过来,“谁会死在你前头啊,爱洛斯!”
“当哥哥的,早一点才对吧?”爱洛斯说完,没再给歌加林纠缠的机会,转头就走。
他最想接触的,其实是人群中的大王子。
大王子雪缪在大臣中很受关注,身边一直围绕着亲信的大臣。
一直到身边的侍从不知向他报告了什么,他才脸色微变,望向爱洛斯。
他朝众人摆摆手,径直走到爱洛斯面前。
“这么早忙什么去了?父亲的葬礼还迟到。”雪缪缓缓问。
“也没忙什么。就是有个贩卖平民的组织,你知道吧大哥?我去看了看。”
“我?自从父亲病重,疏于监管,这种犯罪就很是猖獗,连我这个王城守卫者都抓不住他们的行踪。你怎么这么有心,要替我处理啊?”
“是啊,很巧撞上。”爱洛斯忽然抬起手,“各位——”
所有大臣的目光都望过来,用餐、谈话的,都停了下来。
“你做什么?”雪缪乍然换上一副威胁的语气,他压低了声音,但压不住言语里的狠意。
“担心什么?我有件事情要告诉大家。”爱洛斯顶着雪缪恐惧、难看的脸,开口道:“温曼王国,一直有一伙不法组织,四处劫掠平民。他们专挑贫民区的少男少女下手,毕竟这群人无人问津,就算有,亲属也无力反抗。”
“还有这种事?”许多大臣,明知故问。
“当然。”爱洛斯不厌其烦地解释,“就比如说王国里最大的贩卖组织,他们的产业像一道链条,在这些抓来的人中,他们先是筛选出最美或最有特色的,放进拍卖品里。而后将抓到的人里最健康的一批,带去供贵族们挑选,有特殊需求的,想要器官的,喜欢美人的。卖给贵族不成,就卖做奴隶。至于做奴隶也不成,活不了一点儿的,还能卖给疯狂的异教徒。反正就是——赚了很多很多金币,赚到可以养活先进的全部配备东部海岸新式装备的军团,像我大哥的军团一样。而他们是怎么在王城畅行无阻的呢?我发现他们主人的纹章是一颗金色的石榴——”
“殿下。”身边有属下赶来,爱洛斯暂且停住,听见对方附耳告知他:维恩,被刺客杀了。
爱洛斯顿时止住话,蹙眉看着雪缪。
雪缪一看他的表情,也不再表演紧张:“怎么不说了?要说的是什么啊,爱洛斯。你从小最喜欢边故事,这不会是真的吧。”
爱洛斯以为,至少要到送上法庭前,维恩才可能遭遇生命危险。
没想到雪缪毫不念旧,一点儿也不犹豫。
账本上没有雪缪的名字。
维恩一死,死无对证。
“没什么。我要说的是,这个组织从今天开始,在这个王城消失得一干二净。感谢我的骑士乌列尔,他昨夜清缴了整个组织,烧毁了它在王城的据点,保护了我们的王城!”爱洛斯说着,伸出左手去拍自己不能动的右手给鼓掌。
被乌列尔将胳膊拉开了。
吃了止痛药,不代表伤也会消失。爱洛斯此时毫无感觉,药效过后依然会难受的。
爱洛斯只能放下手,示意乌列尔自己鼓掌。
“真是厉害啊。”雪缪阴森森望着两人,笑了笑:“在这里说这些是做什么,为乌列尔大人越俎代庖干杯?”
“怎么能这么说,我也是为了帮大哥分担啊。在向你邀功呢。”
乌列尔不笑,爱洛斯替他笑得像个得了奖赏的英雄。
“是吗?不知道这组织幕后的主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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