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不会,也不能输掉了。他选择放弃光明,承受痛苦,只为了最后摘得冠军,
一定要抢到奖杯。
他的长剑划破马丁的手臂,借着安娜抵挡他的盾牌,踩了上去,接着翻身跳到猎鹰身后,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时间流逝,乌列尔在三人的纠缠中,渐渐占据了优势。
举剑而来的是马丁,他的剑比所有人更重,乌列尔将猎鹰推过去,矮身躲过安娜的一击,他想扑向最中间的奖杯。
乌列尔熟练与自信,轻松赢得人们的目光。
人们焦急地高呼着,赞叹乌列尔竟所向披靡,盼望他扫平三人,在最后的三分之一时间分钟里拿下奖杯。
爱洛斯攥紧了他的吊坠。
他比旁人更多一重惊心动魄,观察着场上到底谁有问题。
乌列尔则真切感觉到了不对,他在猎鹰身上闻到一股很奇怪的香气。
像是透过秋日蜻蜓的眼睛,四周众人晕出好些片影子,偌大的比武场是一只旧水潭,乌列尔是生长在其中的水藻。
身边是轻巧游荡的几尾鱼,那些鱼生着他熟悉或陌生的眼睛,在水流中,圆睁着,扭曲着,一齐凑过来嘲笑他,笑得可怖。
“乌列尔你不会赢了。”“你离不开王宫的。”“你一生都反抗不过他们……”
乌列尔呼吸急促了起来,他胸口闷疼,水下的压力挤压着他,让他呕出一点腥甜的血红,像是吐出的泡泡晕开在水池的顶端。
他用手里的鱼叉去戳那条嘴巴不断开阖的鱼。
奋力地,准确无误地,越过水流阻力,叉住了鱼。
乌列尔停下手,猛然发现那不是鱼,只是一座被劈碎了头颅的石雕。乌列尔后退着,四周都传来嗡嗡的响声,水塘四壁像是血肉模糊的影子,在窃窃私语,散布对他的恶毒的诅咒
“乌列尔!”
泉水涌入池塘,他被翻卷而起,浮出水面,世界天旋地转,从寂静无声的变得刺耳。
他发觉有血溅在他手上,烫得惊人。而原本在他手里的剑,此刻斜斜插在猎鹰的胸膛,将他肩头黑色的盔甲都砍落半块。猎鹰躺在地上滚动着他那双棕色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几次喘息后那双眼不眨一眨。
人群震动,观众们惊恐万状。
乌列尔则满手是血战在场上,茫然不知所措。他腿软得瘫倒下去,摔在被击倒的安娜与马丁啊之间,疯了般去抓自己的脖颈,那里最疼。
倒计时的钟敲响。
它只会再敲十二下。
人们想他该是疯了吧。
他们看到的,是一次交锋之后,乌列尔的眼睛突然变得血红。漂亮的头发飞舞,没有人能躲过他的攻击,连马丁都被他掀翻在地,起初人们为此惊叹,接着发现他不是在为比武而攻击,而是在无故发狂。
除了国王巍然不动,就连雪缪与瑟缇都紧张地扶住了手边的围栏,询问是否要出手制服他。
歌加林也表情悠然,但当他也想起身时,发现自己站不起来。
他被黏在了椅背上,是胶水,魔法也省了。
爱洛斯发现是歌加林搞鬼,但他连瞥歌加林一眼的空当都没有。
他站起身,举高的手捏着指节打响了第一音。
庆祝胜利的音乐,就在这时提前响起。
他知会过的花童们也拿起手中的提篮。
风从远方吹来,吹散铺在高处的红。
赛场上,虚影与嘈杂包裹着乌列尔。
他眼里是指责、谩骂、惊恐,是人影憧憧。
直到所有人都被一股玫瑰香气覆盖。
接着漫天花雨,纷纷落下,成千上万的玫瑰花瓣,铺洒在阳光之中。
他的面颊、指尖,接触着那些花瓣,柔软温和。
平静的世界从触到的那一点飘落的红色开始,骤然荡漾开去,扩散至整个视野。
魔法消失。
他像握住一只有力的手,被人打捞出水中。
乌列尔上岸的第一件事。
就是奔向那只奖杯。
乌列尔抓住了。
怒骂和喝彩声不绝于耳,手腕和受伤的肋骨一齐隐隐作痛。
但他是赢家。
他望向观众席,王子的位置空空如也。
回过神,那个黑发的少年跑下看台,跑来他身边。
盛大的花雨隔绝周遭的声音,将池塘变成红色的海。他望着他,乌列尔的一切都被爱洛斯看见。好像无论他赢得多么不齿,输得多么滑稽可笑,他一直就在那里等着他。
乌列尔不由想:真糟。自己现在两手空空。
他猛然想起手上还有这个杯子,该将它盛满了酒,递给爱洛斯。
爱洛斯当然喝不了酒。
他只是带着依蕾托不愿完成的任务走上前,裁判官提醒,乌列尔便单膝跪地接受他给的花冠。
而后在起身时,他将爱洛斯肩膀上的玫瑰花瓣轻轻摘下来,收进自己的口袋里。
至于谁被处罚,谁在传谣,乌列尔不在乎了,他的记忆全在口袋里那枚枯萎的玫瑰花瓣。
乌列尔此后也不知道,他延续着新生的桀骜,享受着所向披靡的理所应当。
他把握着虚浮的胜利,一次都没输过。
那份癫狂和傲慢深入骨髓,只有爱洛斯面前才有所收敛。
乌列尔想起那片玫瑰花瓣的时候,唇上是咬破的血,是他锋利的齿,死死咬住伸手想攻击他的那家伙的手,咬得那人鲜血淋漓。
与其毫无所觉背叛爱洛斯,不如现在就死。
面对着雪缪的那位骑士,他露出一个沾着血腥气的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十七岁的时候,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
第49章 爱洛斯
爱洛斯装作不疾不徐, 心底里烦得像地上踏乱的雪。
但他还不至于因为失去记忆,丢了骑士,就抱怨众神不公。
“大王子走了, 但马丁还在。我们要等吗?”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 刻意掬一捧厚雪放在帽子上的侍卫长小声问。
“不等。”
爱洛斯从宅邸附近的林间看去, 心想着这个坡度很适合玩雪橇, 那才是冬天该干的事。
等回去之后,叫上乌列尔一起玩儿这个怎么样?
他虽然着急,但他的脚步还没有动,雪缪那位骑士大人就已经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命人备上马车匆匆离开。
看来因斯伯爵还有点用处。
“走吧,各位。”
爱洛斯朝众人说道, 好像只是进去做客。
他带着安娜与那位侍卫长, 控制住守卫的那群乌合之众, 一切都很顺利。
希望去寻找乌列尔时,也一样顺利。
“发生什么都要记?”秘书小姐跟在后面问。
“嗯。”爱洛斯心不在焉。
“那如果今夜没找到您的骑士,也要记吗——”她跟着爱洛斯走下阶梯, 然后捂着嘴停住了。
因为他们好像找到了。
爱洛斯路过昏暗的灯光,和被制服的守卫, 走到那扇生锈的门前。
他低头看着那个红发骑士, 男人来时裹覆在腰身与手臂的皮甲已经卸去,贴身的牙白衬衣染成血色。
奄奄一息,累累伤痕,爱洛斯有那么一瞬, 只想闭上双眼。
开门声没有对乌列尔造成任何影响, 他的意识并不完全清醒。
不过随着嗅到熟悉的玫瑰香气,乌列尔动了动僵硬的指尖。
在乌列尔这里, 痛苦并不是和恐惧紧密相连的,但爱洛斯是。
他在反复的折磨与恐吓中,已经快记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发生过什么。
可当玫瑰贴近这片血腥,乌列尔真正感受到了恐惧。
雪缪最能戳中他的威胁正是——“在这里的可以是你,也可以是爱洛斯。”
不可以是爱洛斯。
乌列尔面无血色,难以抑制地颤栗起来。
“答应你,雪缪……我告诉你一切,辅佐你夺得王位,这交换怎么样?”
爱洛斯就站在门边,惊讶地看着他,专注地听着。
沉闷的空气让他不自觉勾动食指松了松领口。
他看乌列尔笨拙地伸出手,朝那把空置的椅子,声音几乎称得上乞求。
“若你发誓放过他。”
这里的气氛实在难以忍受,爱洛斯踢开地上的药剂瓶,几步走到乌列尔面前。
乌列尔则顺着他来的方向,往后躲了躲,似乎想要避开与他接触。
他当然躲不过。
爱洛斯蹲下身,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乌列尔的眼睛好像被弄坏了
手骨也被压碎了。
爱洛斯想按住他,竟有些无从下手。
“别怕,我没事。”
爱洛斯从前绝不会想到,有一天安抚别人用的句式会是这样。
乌列尔听懂了,他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安心下来。
仿佛全身被温暖的水流包裹,精疲力竭。
他浑身是伤,爱洛斯不知道从哪里接触他会减少一些额外的疼痛。
他最终还是把他抱起在怀里,带着他走出地下室时,秘书小姐缩着肩膀站得很远,小心不去踩到滴在地上的血。
安娜和侍卫长都震惊地望过来。弄成这样,大王子根本没想过要乌列尔骑士活下来吧?
“我来吧。”侍卫长赶忙上前打算接过乌列尔。
爱洛斯回绝了。
爱洛斯心想,如果乌列尔抱着自己的脖颈喊疼,应该会让自己好受些。
但乌列尔安安静静,偶然清醒了那么一小会儿的时候,对爱洛斯说的也是:
抱歉殿下,因斯伯爵没有被没捉到。
谁还管因斯伯爵的死活。
王宫里,被爱洛斯安排的麦琪夫人叫醒,王后等人本打算兴师问罪,他们等着,直到爱洛斯回来,所有人都成为证人。
爱洛斯倒不再在乎这些,他只想快点找到医师。
由于今夜诸位殿下都在,黛黛不知是如何传报的,王宫里的医师连专门负责照护生产的都来了。
很用心地给乌列尔大人诊断。
至于伤害爱洛斯骑士的罪名,归来的雪缪声称他不在家,并指认了他的骑士马丁。马丁立刻就被投进了监狱,等待大法庭的审理。
而乌列尔,即便有再多医师在,魔法副作用带来的症状也不会因此解除。他要到第二个夜晚才好,爱洛斯没有急着处理任何事情,一直等到乌列尔感觉好些。
夜里,当乌列尔完全清醒的时候,神经性的疼痛消退,真实的伤痛又如潮水般席卷。
他发现眼睛上罩着纱布,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
乌列尔只知道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温暖的被子。四周是玫瑰的香气,他抚摸着手掌下的床单,再去试探枕头、床帐……这不是他的房间,也不是在王宫。
可他觉得自己知道在哪里,指腹抿过枕上的花边,似乎这是爱洛斯自己的府邸。
爱洛斯应该很久没回来过了,他为什么在这儿?
“殿下?”乌列尔试探地出声。
“我在。”爱洛斯立刻回答,“想要什么?”
乌列尔安心许多,他没有什么需求,只是想确定爱洛斯在。
回想起昨夜的一切,乌列尔抓住纱布,心底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别乱动。”
爱洛斯按住他,另一个脚步也走进门来,是默林吵嚷着,说乌列尔终于好些了,大家都能上桌吃饭了。
“我的眼睛怎么了?”
“受伤了,一只本来就有伤,另一只被蜡泪烫伤了。”默林说了一串儿。
“什么时候会好?”乌列尔最关心这个。
“这个嘛,至少要养一个月才能知道。眼睛又不能抠出来检查,对吧,殿下?”默林问。
“不知道。”爱洛斯如实回答,“是很严重的伤,只能静养,直到它好。没关系,慢慢来总会好的。”他安慰乌列尔,并且让他住在王宫外安心养伤。
乌列尔的心沉了下去。
一般医师给出这种说辞,就和:“我没用。看你自己了。”没区别。
“还有啊,你的手。右边呢,割伤没好,又被踩碎了一半。我们费了好大力气给你钉好绑好,痊愈至少需要两三个月。起码这个月都不要再动了,算我求你。
“其他都是皮外伤,你还真够结实的。但最好在床上躺一个月吧。”默林大手一挥,代替其他医师总结道。
这些对乌列尔来说不过“小伤”,但双眼失明,让他第一次感到茫然无措。
看不见了会发生什么呢?要如何攻击,如何招架。他的一切都建立在击败他人上,如今……
“殿下……”
“乌列尔。”
两人同时开口。
爱洛斯其实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乌列尔先应声。
“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说。”爱洛斯思前想后,一切都是因为他失忆才造成的,他早该信任他。
乌列尔请爱洛斯先说。
“您要说什么?”乌列尔脖颈上还包着纱布,声音有些沙哑。
爱洛斯不知道为什么,即便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高烧的治疗方法还是放血。他看着乌列尔发白的嘴唇,感到一阵心疼。
“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默林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
“是关于我的吗?”乌列尔忽然插口问道。
“不,是关于我的。”爱洛斯说,“我有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
“殿下。”乌列尔很认真地回答,“您的秘密不必告知我。”
爱洛斯一怔,“为什么?”
乌列尔只是想,他在喝了吐真药剂的情况下不知道说了什么。
如果得到更多秘密,他不保证他不会再次说出去。若不是因为月圆之夜有其他痛苦占据了他的精神,他说不定真的抵御不住,透露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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