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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慢冬(近代现代)——藤花琅

时间:2024-10-18 07:38:36  作者:藤花琅
  荆平野也鬼鬼祟祟进来,刚坐到背后的位置,服务员便款款走来,荆平野先下手为强,在胸前摆了一个叉,服务员垮下周到的笑容,扭头走开。
  不过坐人店里,什么都不点似乎不太好。荆平野去前台买了一杯香柠气泡水,也免得服务员再来询问。
  大概十分钟后,应博来了。咖啡店靠背很高,他一时也没有发现后面偷听的荆平野,坐下后,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应博先开的口:“无论你信不信,我是真心想弥补错误的。”
  应逐星没有说话。
  “我和你妈打小认识,也是从恋爱一步步过来的。她不一样。离开这么些年,我没有再婚,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走南闯北地干生意的,也认识了许多兄弟,其中也有医院里的人。我每次都会拿你的病历问问他们,他们都说,有治愈的可能性。我这儿有个名单,是看好的医院和专家。”
  ”如果你想,下半年我可以带你去治眼睛。”
  应逐星问:“我不会去。”
  此时正在偷听的荆平野险些跳起。
  应博难以置信:“……治眼睛也不去?”
  “我和你已经没关系了。”
  比起方才的批判,仿佛这句话分量更重,抹杀了一个父亲的身份。应博眼睛通红,顾不得场合:“无论怎么样,我到底是你爸爸!是你唯一的家人,我能害你不成!眼睛这事越往后治愈的可能性越低,你现在不治,再拖下去,你一辈子可能就瞎着——”
  应逐星:“那就瞎着好了!”
  应博的话语戛然而止,胸膛剧烈起伏:“……你就这么恨我?”
  应逐星:“如果你当初没走,我妈没那么辛苦,兴许还能多活两年。”
  应博:“你——”
  他如同被抽掉脊梁骨,跌坐回位,双手交叉抵着额头,许久没有说话。
  “我来见你,只是想告诉你,以后我是死是活,从你走的那一刻,就跟你没关系了,”应逐星道,“别从我身上弥补你对我妈的愧疚感,也别来打扰我的生活。”
  应逐星起身,刚走两步,突然听见身后应博说:“我去年查出了尿毒症。”
  盲杖的声音一停。
  “可能是对于我当年抛下你们的惩罚吧。我也没几年活头,你就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不是没有心,怎么可能不想你好——”
  盲杖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离开了咖啡店。
  荆平野顾不得其他,连忙起身,在应博茫然且呆滞的眼神底下快速离开。
  应逐星走得并不快,甚至能看出心不在焉。
  荆平野跑出咖啡店后,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做,因而也只是安静跟在他的身后。直到一个岔路,荆平野忽然发觉自己跟丢了,盲杖的声音也消失,他连忙四处寻找,最后在一个小巷子的角落看见了应逐星。
  巷子只微弱折射进来一点光,他蹲靠着粗粝的白墙,头很低,露出一小片后颈,胳膊无力搭在膝盖处。
  左手腕处依旧系着七慧绳,绳上金线在那点光里很亮。
  荆平野站定了会儿,才走过去。
  应逐星听见踩在石粒上的脚步声,有些慌张地抬头,打算起身时,听见荆平野的声音:“哪里来的小蘑菇?”
  一只手轻轻压在应逐星扎手的短发上:“摘到了。”
  应逐星怔怔的,好半天才问:“你怎么来了?”
  荆平野蹲在他面前,小声说:“因为是我让他给你打电话的。”
  “他给我说,想给你治眼睛,我就心动了——但我没有给你的手机号!我只给了座机号,怕他以后打扰你,结果还是惹你伤心了。”
  “对不起啊,哥哥。”
  应逐星:“没有。”他的声音发哑,过了会儿又说,“……我想抱你。”
  于是荆平野凑近了,让他抱着。
  其实应逐星没有哭,只是情绪低落的时候不想回家,不想影响他人,尤其是荆平野。但他仍是出现了,如同在学校里打架那回,如同在盥洗间洗漱那回,毫无预料地出现,动画片里俗套的英雄降临的情节。
  应逐星埋在他的肩窝处,抱了好长时间才说话:“我没有告诉你,是觉得我和他见面肯定得吵架,怕你看见,会觉得讨厌。”
  “怎么会?你凶人的时候真的很有气势,”荆平野捏了下他的耳朵,“我怎么会讨厌你?”
  应逐星笑起来,嗓子处有细微的震动:“嗯。”
  两人在角落里偎依着抱了许久,蹲得荆平野腿都发麻的时候,这才起身往回走。
  路上,应逐星问:“所以你听完了全程?”
  荆平野点点头:“对。”
  “……这么丢脸,”应逐星说,“真是。”
  荆平野理直气壮:“怎么?不让你男朋友看,还想让谁看?”
  应逐星一下笑出声:“好好好,你看。”
  他迟迟没有提眼睛的事情,让荆平野有点心焦,快到楼下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你真的不治眼睛吗?”
  应逐星说:“我不想和他有关系。”
  “但万一真像他说的,错过这段时间,你可能再也治不好了。怎么办?”
  应逐星沉默。
  说到底,他在咖啡店里说的话很大程度是气话,他现在所做的努力,所设定的目标,理想的规划,除去荆平野的组成部分,其余都是有关眼睛的。
  他比任何人都在意自己的眼睛。
  但偏偏对象是应博,这才产生情理之间的矛盾。
  荆平野突然想起咖啡店里的对话:“他不是有名单吗?要不我们先要来,研究研究,怎么样?”
  应逐星没有说话,看样子仍是抵触。
  “这份名单是他作为父亲应当给你的,不是你欠他的人情,”荆平野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咱们没必要用他的错误惩罚自己,对吧?”
  应逐星好半天才松口:“……那我明天要。”
  谁知没有到明天,晚上那份名单就出现了。但是出现在荆川的手中:“你爸今天来店里,把这份名单给了我们。说想带你去治眼睛,你拒绝了?”
  应逐星本想隐瞒,事到如今也只能承认:“……我不想和他有联系。”
  夏蕾:“他这爹当得够失败的。”
  “但是逐星,说实话,不是我向着外人。在这件事上,眼睛肯定更重要,孰轻孰重,你自己肯定知道。”
  应逐星低声:“……我有数。”
  “你说说你的想法?”
  “我打算下半年自己去治。”
  这是应逐星下午产生的想法。
  在十八岁,还没有学会张弛有度的年纪,应逐星只知道宁折不弯,底线绷得很紧,这点小小的让步,已经是能够接受的最大限度。
  荆平野吃惊:“你自己怎么去?”随后说,“我跟着你一起好了!”
  “哎,你瞎掺和什么,真当大人吃干饭的?”荆川一拍桌子,“他娘的!跟着你爸本来也没什么好的,不想跟不跟了,还不如跟着我,这样,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病!”
  闻言应逐星明显愣住。
  夏蕾:“上个月,我们聊天的时候还说起你的眼睛。想着等平野高考完的暑假,有空了,正好领你去看看眼睛。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都有定好的医院专家,咱们也早点去,毕竟眼睛的事耽搁不得。”
  荆川:“择日启程!”
  荆玥尚且没有听懂,但鼓掌:“爸爸威武!”
  应逐星还没有回过神:“……那什么时候?”
  “这个我们再商议商议,你好好预备着就行。”
  这如同天砸馅饼,应逐星怔怔的:“那……店里生意怎么办?”
  “我一个人带你,你妈能干着,没我也一样。我正好到处玩玩,沾你的光还能休息了!到时候咱哥俩游山玩水,高兴着呢!”
  应逐星其实习惯独身应对难题,然而在他认为面对的是非进即退的道路时,却有人提供了另一个支点,另一个选项,让他知道,原来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走。
  他并非是孤立无援的。
  应逐星也不自觉笑起来,似乎连那双盲眼都变亮了,真切高兴起来:“那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
  “等回头定了日子再说,我跟你妈还得再商议商议,”荆川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走了两步,应逐星突然又停住,很郑重地道谢:“谢谢爸妈。”
  “瞎客气,”夏蕾笑起来,“洗漱吧。”
  回到卧室后,应逐星仍沉浸在这种情绪中。一种可以窥见希望,因而有期盼的情绪。
  荆平野:“你看,你当时还说不治了的这种气话。”
  “我没有想到这条路,”但应逐星仍是有点担心,“会不会太麻烦他们了——”
  “我爸妈都说不会,他们又不傻。你就安心治你的眼睛,等着享受光明的前景!”
  应逐星抱着他,仍是没有困意,忍不住问:“你说,真能治好吗?”
  荆平野:“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有什么顽疾攻克不下的。如果治好了,你就可以不用天天带盲杖了!每次骑车带你,你的盲杖都硌得我腰疼呢。”
  应逐星:“那我帮你揉揉。”掌心抵着后腰处轻轻揉弄,荆平野舒服得哼唧了声,凑近同他接吻,那只手于是也变了方向,被子挤压得发出窸窣声,结束后,荆平野正昏昏欲睡时,忽然听见应逐星说:“如果能治好——”
  他顿了下,才轻声说:“我特别想看见你的样子。”
  “那你会被我的帅脸和二米的高个迷死的……”荆平野咕哝着,“快睡觉,困死我了。”
  应逐星笑着“嗯”了声,抱着他入睡。
  ·
  治眼睛的日程定下来是在26号。
  那天,大人早早回家准备饭菜,将他们叫到厨房帮忙择菜时顺道提的。
  “那个名单,上面专家出诊的时间大多是下半年,地方也比较分散,东西南北都有,路程可能会耽搁,所以我们初步打算八月份就走。”
  荆平野敏锐察觉到字眼:“八月份?”
  夏蕾:“八月份都怕晚了,毕竟这上面的医院东南西北都有——”
  厨房门口传来声响,是荆玥进来找水果吃,她踮着脚拿出橙子来,递给正在切菜的荆川:“爸爸帮我切开。”
  荆川:“得令!”
  荆平野:“那得去多久?”
  “得半年起步吧。毕竟不是去一趟能直接了结的事情,如果真的做上手术,还得有恢复期——”
  荆玥忽然说:“半年是六个月!”
  “真聪明!”荆川说,“给你切六瓣橙子,怎么样?”
  荆玥:“是什么六个月呀?”
  荆川将橙子瓣放进小碟子里,端给荆玥,故意逗她:“是爸爸准备GoGoGo六个月了,不回家啦。”说罢摆出跑步的姿势。
  荆玥这学期已经学过一些英文,即便不懂,见姿势也明白,她茫然:“……你半年不回家呀?”
  夏蕾:“你不是讨厌爸爸打呼噜吗?我把爸爸赶走,咱们一块睡觉,以后没人吵你,好不好?”
  本以为荆玥会欢天喜地,结果她抱着盛着橙子的小碟,怔怔地站了许久,突然嘴巴一瘪,竟是眼泪直接掉下来了。夏蕾见状,连忙手放围裙上胡乱擦了两下, 弯腰抱起荆玥:“怎么哭了?”
  荆玥大哭:“我没有讨厌。别赶走爸爸行吗……”
  夏蕾轻声对荆川说:“我先出去。”
  说罢,抱着荆玥去客厅了,荆平野也连忙跟出去看妹妹的情况。
  厨房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高压锅的蒸汽声,隐约能听见荆玥说着“半年好久”,听见他们哄人的话语。
  荆川打破安静:“你看吧,我就说我呼噜声不是很响,这不也不讨厌?”哈哈笑了两声,但嘴角的笑意很快落下去了。
  应逐星喉咙发涩,手不自觉用力,他忽然说:“爸,要不咱们……等以后再说吧。”
  “胡闹!万一真错过这段时间,眼睛治不好了,那能行吗?”荆川立马说,“早晚都得治的事,不能往后拖。”
  应逐星张了张口,手指掐着毛豆,低头沉默。
  晚饭时,荆玥才止住哭泣,鼻尖还是红的。虽说哭过,但不影响胃口,晚饭依旧吃了一大碗米饭。
  为避免再次惹荆玥哭,之后再商量都是避着她,在阳台悄悄讲。夏蕾说:“回头八月份,正好平野提前开学,我们领着你去学校办个半年的休学,你这几天也在家收拾收拾行李,找找先前在津城的诊断病历。”
  应逐星:“那妹妹怎么办?”
  荆川:“嗨!我一走,她俩不记得了,忘性大着,跟平野一样。”
  荆平野:“我才没有!”
  应逐星还想再说什么,荆川拍拍他的肩膀,制止了:“小孩子别瞎操心,你就听你妈的,好好收拾行李,记得找几本书带着,说不定还能学学习,回来不用留级了。”
  这场对话到此为止。九点来钟洗漱完,回到卧室后,应逐星忽然问:“……妹妹回头见不着爸爸,再哭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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