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上播放着哆啦A梦的动画片,蓝胖子从口袋里掏出竹蜻蜓分发给大雄、静香、胖虎和小夫,众人一起飞上了天。
谈秋生微仰着下巴,指指电视:“我陪你看,现在可以了吗?”
陶程扁了扁嘴,看看电视又看看他:“勉强凑合一下吧。”
“……我凑合?”
陶程摇摇头:“不,我说的是动画片,凑凑合合吧,每天就是小打小闹的,真幼稚,不过看在你喜欢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陪你一起看几集吧。”
谈秋生一阵无语,说的好像是他要看动画片一样。
“不用勉强,我给你换个不是小打小闹的。”
谈秋生勾了勾唇角,拿起遥控器点播,影片一开始,诡异惊悚的BGM便从音响里流淌出来,循环充斥在整栋别墅里。
陶程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抱枕,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这是什么?”
“鬼片。”谈秋生扔下遥控器,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是全天下最吓人的小鬼,应该不会害怕看恐怖片吧,这片子的主人公叫贞子,和你一样,也是鬼。”
鬼片?和我一样?
陶程心里一松,又精神抖擞起来:“我,我一个鬼怎么可能还会怕鬼,我就是第一次看,觉得稀奇,你才不要怕才对。”
《午夜凶铃》是比较经典的鬼片,谈秋生点播的是日版的,画风压抑,一开始没有太吓人的镜头,气氛一层层渲染,重头戏还在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和她突然抬起头的时候,
谈秋生收了十几年的魂魄,恰好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他见识过1930年的大动荡,亲身经历过战火硝烟,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上遍布血肉残躯,又等到正道的光遍布神州大地,春风一吹,改革开放,人间又焕发了新的生机。
刚来人间驻守的时候,彩色电视机正好普及,不像现在的液晶电视一样轻薄,大屁股电视机还得配合锅盖天线来使用。
身为地府鬼差,谈秋生对世人如何猜测幻想鬼十分好奇,特地搜罗了很多鬼片来看。
可惜人人谈鬼色变,鬼片中塑造的鬼大多面目丑陋骇人,行事凶恶,经常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最后的下场大多是不得善终。
这和谈秋生所看到的大为不同,自那之后他就不爱看鬼片了。
人们总不愿意听到关于自己的坏话,就连鬼差也不例外,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又有几人能毫不在意,大胆去走属于他们的夜路。
谈秋生支着额角,眼底闪过一丝冷色。
陶程看电影很专心,他听不懂日文,只能依靠画面大体猜出影片讲了什么:“谈秋生,我怎么觉得这个电影不太对劲……”
他觉得那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和他并不像。
特地设计的画面能够勾出心底最深的恐惧,再加上惊悚的BGM,很容易就可以把人拉进渲染好的恐怖氛围之中。
陶程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怀里的抱枕已经快被他撕碎了。
为了沉浸式观影,谈秋生把客厅里的灯关了,此时整个别墅都处于昏暗的环境中,唯一的光源就是电视上散发出来的幽光,阴森森的。
“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谈秋生嘴角含笑,他能够在黑暗中视物,将陶程紧张的小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谁说我怕,怕怕了!我一点都不怕!”
“哦,哦哦,是吗?”
都吓成小结巴了,还嘴硬。
谈秋生侧坐在沙发上,半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电影,饶有兴致地盯着陶程。
几百年前的老电影,剧情他都倒背如流了,甚至记得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在几分几秒,他早就腻了,还不如欣赏欣赏小鬼王害怕却故作镇定的慌乱模样。
四周的鬼气浮动不安,陶程似乎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情都被透露干净了。
谈秋生忍着笑,屈指刮了刮眉骨。
小鬼王还能坐多久,十分钟?五分钟?三分钟?
再过一分钟就到经典画面了,陶程应该坚持不了三分钟。
万里挑一培养出来的鬼王苗苗,胆子竟然这么小,看个鬼片都瑟瑟发抖,要是传出去了,恐怕会被鬼笑掉大牙吧。
谈秋生已经做好了准备,默默在心里倒数:五、四、三、二、一——
“啊!”
尖叫声乍响,房顶都要被掀飞了。
冰冰凉凉的小炮弹嗖的一下砸进怀里,谈秋生闷哼一声,胸前的衣服被攥紧,陶程埋在他胸膛上,浑身抖若筛糠,叫得撕心裂肺:“鬼鬼鬼——有鬼啊!”
谈秋生偏开头,努力憋笑。
“谈秋生,鬼,鬼从电视里钻出来了!”
“至于吗?她是人假扮的鬼,你个真鬼还怕冒牌货?”
他高估陶程了,这胆子比小白还小。
地府殡仪馆里的工作不多,小白闲着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看鬼片,他不看其他片子,只钟爱鬼片,越吓人的越喜欢。
谈秋生以前问过原因,小白的回答是:“我要学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鬼。”
小白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就连记忆也是一片空白,不管愿不愿意,他终其一生都只能留在地府里,当一只孤魂野鬼。
但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失落过,反而干劲满满,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能令人闻风丧胆的厉鬼。
没错,厉鬼。
谈秋生想起这事就头疼,地府殡仪馆里有火化服务,是除了十八层地狱以外唯一被许可焚烧魂魄的地方,如果有魂魄不愿意投胎转世,也不想受无间地狱的折磨,可以选择这项服务。
火化魂魄,能够令人魂飞魄散,和人间的安乐死差不多。
小白最喜欢干的工作就是火化阴魂,据他所言,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可怕,很像穷凶极恶的厉鬼。
可事情的真相就是,小白是个脑子不好的傻白甜,智商和陶程差不多。
谈秋生拍了拍陶程的后背,掌心贴着他的后颈,有一搭没一搭地挠着:“我这就把电视关了,不用怕。”
“不许关!”
电视关了,贞子就会从里面爬出来。
客厅里很安静,陶程紧紧闭着眼睛,身下是谈秋生宽厚的胸膛,他能听到咚咚咚的心跳声,从皮肤下面传来,热烈而鲜明。
是属于谈秋生的心跳声。
所有的害怕都被赶走了,世界上只剩下了这一种声音——咚!咚!咚!
仿佛直接敲在他的耳朵上,陶程呼吸发紧,脸上又热又烫,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怕,谁说我怕了,我,我抱你是……是因为你害怕,那鬼看起来挺吓人的,你一个大活人肯定会怕。”
让他在谈秋生面前露怯,比杀了他还难受。
小鬼王嘴硬得很。
“我怕?”
谈秋生轻哂了声,按在他后颈上的手绕到前面,捏着陶程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电视。
贞子从电视里钻出来的画面已经过去了,影片又恢复到了那种朦胧压抑的氛围之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陶程的心定了定,他稍稍坐直了身子,但还是不敢从谈秋生的怀里下来:“你不用怕,我可是真的鬼,怎么会怕假的——鬼啊!”
不知为何电影的画面突然倒退,回到了贞子从电视里钻出来那一秒。
液晶大屏和影片中的电视机重合,电影的特殊运镜手法令人身临其境,披头散发的白衣贞子噌的一下蹿了过来,就像是要从电影里爬出来一样。
陶程满脑子都是这个画面,贞子在他面前,抬起头……啊啊啊!
陶程浑身一哆嗦,使劲往谈秋生身上贴,恨不得掀开他的睡衣钻进去:“谈秋生,谈秋生,谈秋生……”
他被吓傻了似的,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谈秋生的名字。
一声接着一声,软乎乎的,带着点鼻音,听起来闷闷的。
谈秋生脸上的笑容僵住:“哭了?”
他只是看小孩嘚瑟有意思,想逗一逗,没想到会把陶程吓哭。
啧,玩大了。
谈秋生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他放下遥控器,抱着陶程站起身,往卧室走去,身后的电视没有关,继续播放着无人观看的《午夜凶铃》。
小台灯的光太暗,谈秋生开了大灯,一瞬间卧室里亮如白昼。
陶程还是不肯撒手,死死地黏在他身上,谈秋生没办法,只能抱着这个会自动降温的人形大抱枕上了床:“好了,我把门关上了,不用怕,看不到电视了。”
陶程憋着嘴不说话,将脸埋在他胸口装死,满心沮丧。
太丢鬼了。
他刚刚竟然被吓哭了,完了完了,肯定会被谈秋生嘲笑的。
一想到他在谈秋生心目中的伟岸形象会彻底崩塌,陶程的心情就更不好了,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丧气。
就这样吧,别管他了,让他在谈秋生怀里自生自灭吧。
还有个温暖的胸膛可以靠,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还害怕?”
谈秋生人麻了,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安抚被吓到的小孩,地府鬼差上岗前的培训里也没提过这茬啊。
要不现在去给陶程热杯牛奶?
不行不行,陶程根本不撒手,现在带他去厨房会路过客厅,那岂不是又要看到电视。
谈秋生看了看怀里白茫茫的脑袋,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好想穿越回十分钟之前,把那个偷偷用遥控器调电影的自己揍一顿。
“别哭了,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哄你睡觉,好不好?”
陶程耳朵一动,将“我才没哭”几个字咽了回去,小声道:“好。”
呼,可算有反应了。
谈秋生松了口气,捏捏陶程的后颈,慢条斯理地讲道:“人世间有无数生灵,人、鬼、妖……我给你讲一个关于妖的故事吧。”
“故事的最初,源自一块饼。”
————
初春,大雪封山。
今年倒春寒格外严重,阳春三月忽然下起了大雪,上京赶考的书生迫不得已停下赶路,在破庙中歇脚。
庙荒废了许久,石像都损毁了,只剩下半截身子,四面门窗残缺不全,外面下着大雪,寒风呼呼往庙里刮,夹杂着雪片。
书生搓着手,把破庙里的枯枝朽木堆在一起,生起火堆。
遇上这种反常的天气,进京的日子恐怕又要推迟了。
书生叹了口气,一边烤火,一边将书箱里的东西拿出来,除了书,他还带了一些干粮和几件换洗的衣服,天气不好,烙的饼都冻硬了。
书生捡了块瓦片,用雪搓洗了两遍,又盛了些干净的雪放在火上烤。
等下有了热汤,就可以就着把饼吃了。
四周荒无人烟,他一路走来没看到村落,这破庙也不知是何人建造的,初见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在深山老林里竟发现了个避风所。
书生掰着饼,感慨自己运气好。
天色渐晚,雪还没有停下的迹象,书生喝了口煮开的雪水,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了,忽然庙外传来一声巨响,书生心里一紧,连忙放下东西,匆匆走到庙门口。
山林茂盛,树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积雪,一眼看去尽是白茫茫一片,唯独破庙门口的树上光秃秃的,雪都被抖落了,地上有几个深深浅浅的印子,巴掌大小。
梅花印,一连串,从树下延伸到破庙,然后就消失了。
深山老林里常有猛兽出没,莫不是……
书生心里一惊,警惕地打量着庙外,生怕从哪里突然蹿出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大家伙。
庙里一阵窸窸窣窣,瓦片碎裂的脆响声伴随着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书生后背发凉,猛地转过身,入目是一团雪似的毛茸茸。
“狐狸?”
两只后腿着地,前爪抓着饼在啃的狐狸。
装着雪水的瓦片摔碎了,就在狐狸脚边,那里湿淋淋的一片,还有几个深色的梅花印。
原来不是猛兽,只是一只狐狸,书生盯着那印迹,提起的心慢慢落回了肚子里:“是你啊。”
狐狸足足有半人高,蓬松的大尾巴占了身体的一半,油光水滑的,皮毛很顺,见书生看过来,那狐狸尾巴正不安地摇晃着。
“不是我不是我!”
书生呆住,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狐狸,狐狸说人话了!
好消息:不是能吃人的猛兽。
坏消息:是不知道会不会吃人的妖怪。
书生大脑一片空白,直勾勾地盯着狐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狐狸被看得心虚,把饼往怀里藏了藏,它腹部的毛比较短,但也很厚,两只爪爪一揣就看不见饼的影子了:“好吧,是我不小心摔碎的,谁让它那么烫,我的爪子都要被烫掉了。”
狐狸的声音软软的,介于幼童和少年之间,它好像不经常说人话,咬字很怪,语速也很慢。
耳边都是狐狸的声音,茫茫大雪好似变成了大狐狸,朝着他扑了过来。
完了,要被吃了。
书生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
“然后呢?”
陶程正听到兴头上,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脸上看不出一丝害怕。
“然后啊……”
后面的故事他还没编出来呢。
谈秋生把满脸期待的小鬼王塞进被窝里,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今天的睡前故事已经讲完了,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就闭上眼睛,乖乖睡觉,等明天晚上我再给你讲。”
陶程恹恹的叹了口气,眼巴巴地看着他:“要等到明天晚上啊,不能今晚讲完吗?”
“不能。”
“呜。”
“不许哭。”
陶程眼睛一转,扁着嘴抽抽搭搭地威胁:“我害怕,我被那个假鬼吓到了,不听完狐妖的故事睡不着觉,你不给我讲我就哭,鬼哭起来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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