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看到一张纸条,就能想起写下那些话的情境。
从八岁到十八岁,她只专心讨好一个人。
小学作文课写“我的理想”的时候,别人写科学家宇航员,她写一辈子陪着姐姐,被老师打回来重写。中学写“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人”的时候,别人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偶像老师,她写最重要的人永远是姐姐,因感情真挚被当做范文。
好像结果在变化,但其实内核一点也没有变。
情窦初开的年纪,小女生们开始羞答答地讨论到底什么是爱情。
她没有迷惑这些,爱情也好,友情也好,亲情也好,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全世界最深重的感情怎么就不能加诸在一个人身上呢?
简愿就是她唯一的亲人,朋友,或许,也可以是爱人。
当然,姐姐不会同意。
但同意不同意对于简默来说也不太重要。
她只要她们能长长久久生活在一起。
简默快速浏览过所有便签,合上书页,沉沉叹息。
要是姐姐不要谈恋爱就好了,简愿挑男人的眼光真的不太好。按照姐姐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都三十岁这个年纪了,是个不嫖不赌的男人就可以了,要求太高也没有意义。
即便把要求放到这么低,简愿的姻缘也一直不顺利。
其中固然有简默从中作梗的缘故,可更多的还是那些男人瞎眼又浮躁。
自己都快四十了,还要挑剔简愿年纪大。离婚带着两个娃,却讨厌简默这个拖油瓶。赚个块儿八毛的小职员,不满意简愿的工作总是忙碌还需要出差。大男子主义普通又自信的,侃侃而谈简愿这种不爱做家务的女人等到四十也嫁不出去。
简默视若珍宝的姐姐,只要一走进相亲市场,就像是菜叶子一样,谁都能上来挑挑拣拣。
明明……他们都配不上简愿。
她每搅黄一个,都会期望姐姐就此收手。
但直女的旺盛婚恋欲望就是个未解之谜,简默永远不能明白,姐姐对于谈婚论嫁的焦虑。
就像姐姐应该也永远不能明白,她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一样。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想到了时节好聚好散,一个却偏偏要逆天而行绝不放手。
她这样不干人事儿,早晚是要遭雷劈的。
简默手指摩挲着书脊,胡思乱想入了神,等到再度抬头的时候,颜妍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房门,靠在次卧门框旁沉沉看着她。
那投过来的眼神不太友好。
已经习惯了,这人的眼神就没有友好过。可能是在生气把她关进小黑屋里了吧,睡一觉就好了。
简默转头把厨房的灯关上,整个空间中只剩下颜妍身后的那一盏灯,她朝着光亮走去,两步之后,那盏灯也被按灭了。
世界只剩漆黑一片。简默什么也看不见。
她脚步顿了顿,感觉颜妍又要开始整她了。
果不其然,就在她努力适应黑暗环境的这一小会儿,对方迅捷地走到她身边抱住了她。继而脸上的纱布被撕下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想说什么,可失败了。
颜妍充分地发挥了她的疯狗本色,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以不合适的身份,亲吻了不合适的人。
和上次浅尝辄止不同,这次颜妍更加兴奋,也更放肆。
她却已经无力去分析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只是浑身紧绷,想着姐姐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来。不然就会看见她站客厅正中央,被按在怀里接吻,脸上还有没好的咬痕。
原本对姐姐一心一意,姐姐尚且不会喜欢她。如果知道她搞出来这些幺蛾子,恐怕就更不会爱她了。
她下意识想去挠人,但抓在颜妍胳膊上,才想起自己的指甲已经被剪秃了。咬人也无用,她咬破颜妍嘴唇,对方便很不耐烦咬回来,嘴里分不出是谁的血腥味儿,全都乱做一团。
简默没被这样亲过,紧张不安之余,失控感更甚从前。胸腔里像是揣了一只濒死的兔子,疯狂地跳跃,带动全身都在发颤,血液流动得很快,大脑像是在沸腾。
她隐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抬起腿,狠狠踩了颜妍一脚。
颜妍嘶了一声,拿腔拿调道:“再欺负我,我就要叫了。”
简默终于从强吻中解脱出来,怒极瞪人。
他妈的,该叫的是她吧!
“嘘……”
她摸了摸简默的腰窝,对方还在颤,她知道她言而无信,这人肯定肺都快气炸了。这颤也完全不是什么情到浓时的激动,只是气到发抖。
可怎么办呢?
她就是这样的人,约法三章哪里约束得了她的恶趣味。
“你也不想惊动简愿吧?”
第38章
黑暗里, 简默冷笑了一声,随即抬手给了颜妍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炸开在静谧的客厅中, 突兀如惊雷。
她什么也看不清,也什么都不想看,侧身绕过颜妍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打开灯,神态语气努力维持平稳。
“进来说话。”
颜妍立在原地皱着眉发懵,她也是许久没被人扇过巴掌了,还不适应这种情况。要论武力压制,她自信简默打不过她,但会挨这一巴掌, 主要是她实在没想到也没防备。
平时爪子尖挠两下,牙口好咬两下,都当做是情趣使然。现在是真长出息,敢动手了。今晚不打一架确定家庭地位,以后还不得被简默这个白眼狼骑在头上。
颜妍快步进了房间, 简默反锁上门, 灯光照耀在狭小卧室, 她们彼此能将对方看得很清晰。
简默能看到颜妍嘴角被咬破的伤口和脸上清晰的指印, 颜妍能看到简默眼中的泪光,不住颤抖的身体,还有抓着两本书的手用力到指节都泛白。
她莫名觉得简默一定深恨这两本书不是大部头, 不然扇在自己脸上的就不是手了,按照白眼狼的气性,能一书脊把她脑干打出来。
“颜妍,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默把书放在桌子上,身体还是紧绷着的, 随时做好自己和颜妍打个你死我活的准备。她也是一巴掌扇过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过即便回过神来,她也并不为自己的冲动后悔。
她实在太容易瞻前顾后,能让她冲动的事情不多,疯狂一次就疯狂一次。而且想要震慑住疯狗,就只好比她更疯。她也是没办法,否则颜妍恐怕更要得寸进尺,毫不收敛了。
“没什么意思,亲你就亲你,难道还要挑日子吗?”
简默被这种理直气壮的不要脸噎得沉默了三秒钟。在沉默的间隙里,颜妍像掐着一只小鸡仔一样把她提溜到墙边。
“倒是你,你都敢动手打我了。”
“打你就打你,难道还要挑日子吗?”简默活动了活动脖颈,“有本事你就掐死我好了,我不在乎。”
她俩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沉迷暴力的人,责怪别人动用暴力。贪生畏死的人,一副慷慨赴死的做作样子。
简默不过是笃定她不舍得也不敢把她怎么样,而只要不是真的死亡,所有的苦难痛楚对于简默来说都只是磨砺和奖赏。她难免想起初见的时候,烟头压在简默身上,这人是暗爽的。
要说脑子有病,简默未必比她病得轻。
颜妍掐着她的脖颈,动脉勃发在股掌之间带来控制欲的巨大满足。小时候父亲喜欢带着她这样感受动物的挣扎与生命的流逝,那些毛绒绒的生灵,从温暖脆弱,到冰冷僵硬,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简默也在她一念之间,她不知道是该对简默的那种盲目信任感到冒犯,还是荣幸。
终究还是克制地松开了手,把人半搂半拖丢上了床。
她动作粗暴不讲究,蚊帐挂钩不堪重负,掉落下来,声响好似鸳鸯烛爆了灯花。简默气还没喘匀,眼睛冒金星,抬眼便被帐子兜头盖住了,还在寻找掀开哪一片能逃出生天,颜妍已经陪她入罗网了。
她睁着一双不太灵光的眼看颜妍,脑子缺氧,邪门想法突突往外冒。
感觉白纱像婚纱,也像头纱。
随即被自己直接地府的想象恶寒到眉头打结。
“简默,你是不是有病?”
简默嗓子都被掐成烟嗓了,开口牙尖嘴利。
“你才有病,病眼看全世界都有病。”
颜妍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脑袋搭在简默脸侧,窃窃耳语。
“你有病啊,没病的人怎么会像你这么拧巴?觉得只有痛苦才能铸就辉煌,信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种话的,都有病。还有觉得自己的生活都是骗来的,觉得自己亏欠深重,无力报偿的,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来平衡内心愧疚感的,都有病。”
“你尤其病的重,得刮骨疗毒。”
颜妍很少说这样长篇大论的话,还他妈夹叙夹议的,有头有尾的,有文化到不像是个太妹。简默却只是沉默。
她惯常用沉默来应对颜妍。不过从前沉默是不想跟颜妍这种三句话离不开粗鄙之语的人多说话,现在沉默,则是因为她没想好怎么反驳。
她确实拧巴。
很难不拧巴。
这个环境就像是一个棋盘,她到底是兵还是车,是随着别人的心情而变动的。
说是当妹妹,可毕竟真正的简默已经死了,她只是个鸠占鹊巢的替代品。说是被领养人,可简愿又把她套进了简默这个壳子里,照着对方喜欢的样貌唱念做打了十年。
身不由己久了,又把这种取悦讨好扭曲成更高尚的感情,继而心不由己。
把谁丢到这张棋盘里,都得走成个四不像。
至于痛苦铸就辉煌,是她这么多年建立的人生观,就靠颜妍三言两语,不足以摧毁她的行事准则。刮骨疗毒趁早别做梦,她最多只能保证自己不饮鸩止渴。
而且这种精神上被扒光了衣服看透的感觉也很冒犯,比身体上更冒犯千百倍。简默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颜妍差点把她灵魂的底裤都扒光了。
就不该昏头让颜妍跟着进她家门。
之前说的那么花里胡哨,什么家里好似龙潭虎穴实在不想回去,外面没人陪伴长夜孤枕难眠,约法三章绝对不逾矩行事,不然大可以拿着扫帚把她扫地出门。
骗子……
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关你屁事。”
她冷脸想转头,被颜妍抓回来。
白纱底下四目相对,简默不知道颜妍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跟你说的是,你跟着我,不用痛苦也可以过上好日子。”
又开始发癫了。
简默问她:“刚刚我扇你那巴掌,你忘了是不是?”
颜妍:……
“我跟着你也不是不行,你别亲我,也别抱我,也别拉着我一起洗澡,更不能上床睡觉。我要什么你就得给什么,我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不能欺负我,也不能让别人欺负我,我打你你不能还手,我骂你你不能还口。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只许我州官放火,不许你百姓点灯。”
简默垂眼絮叨了半天,把全天下最离谱的约定说尽,期待地看着颜妍。
颜妍:“你在这儿找冤大头呢?”
简默笑起来,牵动了脸上的咬痕和嘴角的伤口,看着可招人疼。
她轻描淡写说:“看吧,是你自己不愿意。起开吧你,压死我了。”
“压死你吧。”颜妍语气淡淡的,如往常般不管别人死活,“就刚刚这会儿,我腿上被你家蚊子咬了五个包,一个包十万,你现在欠我五十万,只能卖身还钱。”
简默没看她,白眼快翻过太平洋去了。
真了不起,不知道的以为您身上的包不是蚊子包,是爱马仕的包。
简默推开这个傻逼,起身把蚊帐重新挂好,灯关了,上床睡觉。
两个人挤一张单人床很难睡得好,尤其是简默还努力想在这张床上隔出来一个楚河汉界,最终失败,只能被迫跟颜妍黏在一起。
大夏天的正常人谁贴在一起睡啊?
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汗涔涔,稍微一翻动,床还要立刻发出不堪的嘎吱声。
简默心烦意乱:“你头压着我头发了。”
颜妍睡不着就犯贱:“我没压。你看看是不是别人的头?”
简默无语。
“真的,你背后好几个头。只是你晚上眼神不好,所以看不清。”
“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害怕得往我怀里钻,蠢货。”
恐怖片十级爱好者简默冷笑:“我往鬼怀里钻也不往你怀里钻。”
她现在的怨念深重到鬼见了都发愁。
简默把自己的头发扯出来,转身自己睡觉去了,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唤她默默。
她没在意。
“后面的无所谓,前面的不行。”
不亲不抱不睡觉,算什么女朋友?
第39章
简默也不知是听见没听见, 这会儿一声也不吭。
似乎睡得很香。
颜妍对睡眠的挑剔不亚于简默对女朋友的挑剔,条件列出来都挺离谱的。
太热睡不着, 太冷睡不着。床太硬睡不着,太小也睡不着。没有人肉抱枕睡不着,人肉抱枕抱着不舒服也睡不着。心情不好睡不着,心情太好也睡不着。即便一切条件符合,也完全有可能突然失眠。
何况今晚什么条件都不满足,颜妍无聊到抠自己腿上的一串蚊子包。
“在你家过夜,条件比坐牢还差。”
她必须得骚扰简默,把她拉下来做狱友。
先揩个油,摸摸简默的小肚子。
女孩子的皮囊真的太美妙了, 很难不爱不释手。
她恐怕八十岁的时候也难改自己对细腻柔软,肉而不肥的女性躯体的贪恋。那个时候她的外貌可能已经变成《哈尔的移动城堡》里的那个荒野女巫,垂涎欲滴也不只是一种夸张手法。
简默也老去了,像是被女巫变成九十岁老太太的苏菲。她从第一次看《哈尔的移动城堡》就觉得苏菲老了也好看。
那时候她们的皮肤都失去弹性变得干枯,摸起来手感就不好了, 趁着年华尚好, 正应该多摸几回, 不叫好景空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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