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同学关系没处好。说起来她看着不像是会任人欺负的,你确定她不是欺负人的那个吗?她小时候就是在人贩子堆里长大的, 后来又扒住了你,才有现在这样的生活。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会让自己过不好的人。”
“你少说了,她是我妹妹。”
“好, 晚上去我家吃饭吧,给你炖肘子……”
简默关上门退出来, 闷着头往大街上走,走了老远才想起来给绿毛打个电话,说不找人了,都散了吧,散了吧。又去旁边的陌生小超市买二锅头,人家看她没成年的样子不肯卖,她脱口而出一句谎话,说是给爸爸买酒喝,顺嘴到自己都恍惚了一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怎么也是拦不住的。她满心还有很多规划,Plan A后面接着Plan BCD,一计不成还有一计,但现在都变成笑话了。她是谎话精,心机婊,白眼狼,自私鬼,被她缠上都没有好下场。简愿心里是不是也这么想?
她确信,如果她再做些什么,阿姐就一定会这么想了。
“有孩子了,要做小姨了。”简默念念叨叨往前走,“我总不能真的跟你的孩子比。”
最后颓然坐在公园花丛旁,颜妍找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咬了满身的包,手边一瓶空了的二锅头,后面的花姹紫嫣红开遍,前面的人脸色惨淡无光。
简默起身拍死了胳膊上的一只蚊子,满掌心的血,平淡道:“你来看我笑话了?”
颜妍一时看不出这个人是醉了还是没醉。
简默往外走了走:“别站这儿了,蚊子多,去别的地方说话。”
她走过来,颜妍才闻到酒气,疑心她已经醉了:“去哪儿?”
简默拉着她找了个小咖啡店坐下来,洗了洗手,顺了顺头发,看着又有点人样儿了,对着颜妍很矜持地笑了笑。
“我要当小姨了。你应该知道吧?”
颜妍点头:“对,我知道。”
“但你没告诉我。”
颜妍做好了见面挠起来的准备,结果简默这个样,她心里发毛。努力顾左右而言他了一句:“不就是白月光怀了孩子不是你的吗?这也很常见啊。你这都接受不了?”
旁边侍应听得一愣一愣的,都不敢过来上咖啡了,还是简默对她笑了笑,招了招手,才放下杯碟火烧屁股一样跑了。简默喝了一口咖啡,热乎乎的奶盖顺着食道流下去,感觉自己被救赎了。
“还好吧,也没有很接受不了。”
颜妍皱了皱眉:“你这样是不是根本就还没想开?”
简默垂眼把拉花搅乱了。
“她是第一个跟我说,敲三下门就会来救我的人。每次回家我敲三下门,她来给我开门,我都觉得自己被救赎了一次。想着她,我就觉得日子虽然过得俗不可耐,但也挺温馨的,至少很暖和。”
“有时候她下班很晚,我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她。我到现在还常常做噩梦,梦见晚上自己呆在家里,电视里寥寥几个台,没有一个是有趣的,我硬着头皮看,看到最后停播,屏幕里只剩下电视台彩色检验卡。我还会倒数,从一百倒数到零,就会回来了。可到了一的时候,我还没有听到外面楼道里有脚步声,就倒数零点九,零点八,零点七。我能记住她的脚步声,她不用敲门,我就提前打开了。因为这件事,她狠狠训斥了我一顿,说我没有防范意识,随便乱开门。”
“有一年小孩之间开始流行滑滑板。我因为没有滑板,所以没办法跟其他孩子一起玩。她们踩着滑板绕着楼飞驰,我坐在旁边干看着。她下班看到了,但是没说什么,后来我生日,她买了滑板当做礼物送给我。那个时候已经不流行滑板了,只有我玩,我天天下去玩,玩到流行过了三个轮回,他们都以为我是真的很喜欢滑板。”
“从前家后面那栋楼有片荒地,荒地里有碎砖,我从家里拿两个地瓜下去,自己用碎砖搭个灶,在里面烤地瓜。我吃一个,给她留一个。她夸了我一回,我就想着怎么给她弄更多好吃的。爬墙头摘了老太太的香椿芽,被追着骂了三条街,回家给姐姐做香椿炒蛋。她说我做饭比她好吃,我就再也没让她下过厨房。”
颜妍发现明明搅拌勺没有动,简默的咖啡杯里却开始起涟漪。
“她说家只是我们的家,我们就这么相依为命一辈子就很好。她说就我不聪明的样子最可爱,喝不够我煲的冬瓜排骨汤。别人有我知道她的习性吗,有我明白她的缺点还以包容她的缺点为乐趣吗?有我那么情真意切地谋划过和她未来五十年吗?”
颜妍确信她是真的喝醉了。一瓶二锅头下了肚,往事悠悠上心头。醉鬼才有这么多可以倾诉的事,醒来就觉得说这么多,全是笑话。
“你再多说点,我刚刚忘记录像了。”
简默怒而抬起头瞪她,眼睛已经红成兔子眼了。她还是那个样子,越崩溃,越美丽。颜妍在折磨她让她更加痛苦,和给她擦擦眼泪之间反复跳跃,终于伸出手去给她递纸巾。简默没接,她讨厌这种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仇人葬礼上哭丧的行径。她还不缺颜妍这张纸。
颜妍也没生气:“还想喝酒吗?我陪你去啊。”
“喝醉了吐你一身。”
“吐吧……”
谅你也舍不得吐简愿一身,就在我跟前撒泼吧。
第63章
简默喝了一打啤酒, 趴在烧烤摊的小桌上,油腻腻的桌面上一张白瓷碟一样细净的脸, 只眼皮跟旁边的红皮花生似的,颜妍就坐旁边看她犯疯病嘟嘟囔囔。她疯起来才好看,特别有生命力,像末世降临,植物突变,茶杯里的一片毛尖突然蹿出来变成荆棘丛,恨不得扎死那个往她身上倒热水的。
如果不满嘴都是简愿简愿,说不完的简愿,就更好了。
“简愿就是在你面前喷你一脸吐沫星子, 你都觉得是甜的。你别这么贱皮贱肉的,她兴许还能看得起一点。你非把自己活成她的一条哈巴狗,她最多就只能对你产生一点主仆之情。”颜妍喝尽杯底酒,“做人,就得铁腕铁拳铁石心肠。”
简默撑着脸看她, 灯光迷离, 她的眼睛更迷离, 看到的人也好像蒙上了一层跌宕风流的滤镜。像旧港片, 老画报,一切虚无缥缈的东西,爱情, 梦想和未来。可是眨眨眼,清醒劲儿一上来,所有的滤镜就都幻灭了, 颜妍还是颜妍,烧烤摊还是烧烤摊。这里没有爱情, 没有梦想,也没有未来。
她呵呵地笑:“你要不要脸,剽窃人年世兰的经典语录?”
颜妍说:“我这是教你呢。”
“你少教我,我还能过得好点,臭流氓还教我怎么做人呢?”她醉意上头,说话有种不过脑子的刻薄,“我们谁不是一笔烂账。难道你就算得更明白吗?”
颜妍没说话,伸手想把简默脸上沾着的花生皮给拈下来,对方以为她是要揍自己,往后缩了缩。她气得锤简默肩膀,简默原本就想吐,被她这一下抡得胃液翻涌,扶着颜妍的膝盖吐了她一脚,终于把语言层面的大吐苦水变成了物理层面上的大吐苦水。
“艹我真想把你丢进垃圾桶里去。”
“你多喝点,多喝点……”她趴在她膝盖上念叨,“也跟我说点丢人的事儿啊。一起大吐苦水,一起转着圈丢人,一起醒来决定掐死对方,这才叫一起喝酒。你光听我说,我不吐你吐谁啊?你这是占我便宜。”
“都这样了我还能喝得下去?你是不是把脑子也吐出来了?”
简默很认真地数:“没有,我只吐了一些毛肚,花生,鸡脚,还有……”
颜妍痛苦地捂住了她的嘴。他妈的,别人灌醉了之后香玉在怀,简默灌醉了之后是智障附体,脑回路比被门夹了还畸形。
“别捂我。”
她挠了一爪子,下手很凶狠,颜妍现在手心是泪,手背是血,眼睛已经开始撒摸最近的垃圾桶了。
“还有我的家……”
“都吐在地上了。”
颜妍手顿了顿,又没那么想扔人了,撒开她给自己擦了擦血痕污渍。
酒鬼简默开了瓶酒,塞给她:“喝吧,喝吧,一醉解千愁。”
“我不愁,你自己倒霉没缘分,才抓不住自己喜欢的东西,抓不住自己喜欢的人。我跟你不一样,我没什么好愁的。”
她起身把简默拖起来,结了账打车往住处走,一路上简默歪在她身上哼哼唧唧的,得凑近了听才知道是在小声骂她。真有病,要是真怂就别骂,骂了就破口大骂呗,都说酒壮怂人胆。这人怎么还越喝越冷清,越喝越畏缩,靠在她颈窝里,一靠就湿了一片,比梅雨天还能连绵不绝。
司机在前面一边开车一边嘴碎:“你俩小姑娘家家的这怎么喝这么多,这酒气弄我车里头,可一整天都散不去。别待会儿吐我车上了。”
颜妍瞥了他一眼:“闭嘴。”
“这是失恋了?还是没考好啊?你说说你们这个年纪,有什么好愁的啊,喝成这样,要我闺女我非得把腿打折了。真是,年纪轻轻啊,学点好。你们那都是八.九点钟的太阳,祖国的花骨朵,上没有老下没有小的,一天天吃饱饭学习不就是了,真不让人省心。”
简默清了清嗓子,嘿嘿地笑:“您说的对。”
司机没想到简默会接茬,被这嘿嘿一笑笑得有点发毛。但很快简默就笑不出来了,她喝得五迷三道手不稳,掏出来手机解了三次锁都没解开,好不容易解开了,看了看通话记录,又垂下头来掩面。
“她怎么就不来打断我的腿呢?她都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被人纠缠,我会不安全,她都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她现在应该在别人家吃肘子,在谈论怎么操办结婚,想象孩子是男是女。真是好一个没有我的,光明的未来。”
司机给镇住了,嘴皮子都不碎了,竖着耳朵听简默念叨。
“她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她有孩子了?”
颜妍扎心窝子地说:“等邀请你当伴娘的时候吧。”
简默的眼泪用手捂着脸也都快兜不住了,颜妍怀疑再刺激刺激她,她能哭到脱水。
“开心点,你是孩子小姨。以后你姐和你姐夫上班太忙没人带孩子,说不准还要拜托你帮忙。想想你不用生孩子就可以享受养孩子的乐趣,还不偷着乐吗?”
简默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前面的司机琢磨过来这短短几句话的信息量之后,诧异迟疑又迷茫地嘶了一声,问道:“你姐要结婚生孩子你哭成这样至于吗?多大点事儿啊跟天塌了似的。”
颜妍从兜里抽出来张纸给简默,让她擤擤鼻涕:“你懂个屁。她跟她姐相依为命十年了,要结婚生孩子了不告诉她,她能不难过吗?你妈未婚先孕给你找个垃圾后爹,你高兴?”
司机骂了两句小兔崽子真他妈不会说话,恨不得把颜妍踹下去。颜妍这辈子就没怕过打架,话赶话眼看着就要停车撂路边上下下火,简默把她嘴给捂住了。
“叔你说得对,她就是不会说话。你也别左拐右拐的绕圈了,绕的我想吐,就直着往这条路开,再开五分钟就到了。”
可惜她这么一说司机更恼羞成怒了,停了车把她俩揪下来,还是没能避免颜妍和司机打起来。简默坐在旁边的红色消防栓上看颜妍像年轻的猎豹,司机像壮硕的野猪,他俩从路边打到墙上,最后两败俱伤。
她大喊:“别打啦,再打我可要报警了。大叔你没绕圈还不行吗?快回去开车吧,别耽误晚上发财。颜妍!别疯了。回家了,回家睡觉了。呕……”
又吐了个天昏地暗。
最后五分钟的路,她俩歪歪斜斜靠着往回走。
“也没喝二两,比我火气还大,我都没生气,你冲上去跟人打起来有什么意思?你虽然精力过剩,也不是铜皮铁骨,拳头打在身上,难道不会疼的?”
颜妍不在乎道:“确实不那么疼。”
“那什么才让你疼?你跟我说说,我下回专门戳你痛处。”
颜妍靠着她斜斜睨了一眼:“你是不是装醉套我呢,我凭什么告诉你?”
“对啊我套你呢,你就说你上不上套吧?”
第64章
说上套未免有些夸张, 走夜路聊聊天的事儿,怎么能算是上套呢?在那个夏日将尽的夜晚, 酒意催发无数分享欲,路边的狗叫声都像是在剖心以待。
气氛很适合回忆往事,探析自己,落泪或者单纯只是告白。
颜妍揽着一步三打晃的简默,问她:“上套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会成为一只上套的狗。遛狗牵绳,文明你我她。”
颜妍给了她一拳,简默晃荡了一下躲开了,离她半米远,眯着眼看她。
“说起来, 你没跟我说起过你的事吧?方学妹见面第一天恨不得把她家祖坟埋在哪儿都跟我说了。绿毛虽然讨厌我,但是我套套话还是会秃噜出来点有意思的。白仙女也跟说过她的控制狂亲妈的事儿。只有你什么都没提起过。”
听说分享欲的背后是信任与爱,简默心想,这样看她似乎也没得到什么信任,更不必说是爱了。当然她也不那么想得到颜妍的爱, 她不想得到一条金脚镣。
颜妍往前走, 把她丢在后面了, 只有声音幽幽荡过来:“没说过, 说出来脏了我的嘴。”
骂脏话的时候可没见你觉得脏了自己的嘴,简默在心里吐槽了一下。
“不说就不说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奇怪的赌气氛围, 一路晕晕乎乎走到住处。醉意上涌,简默已经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所有执念都飘渺了,简愿, 考试,明天要怎样, 都变得轻如鸿毛。如果失去意识之前她还要做什么,那一定是为酒精大唱颂歌。五花马,千金裘,不如全来换美酒,来举杯邀明月,疏狂图一醉,来酣畅淋漓地发疯。
做人怎么可能不发疯呢?硬撑罢了。
她踢掉鞋滚上床,脏兮兮臭烘烘,全然不害怕颜妍会在这个时候对她做什么。酒鬼真是一种恶心的生物,没人会想要靠近。趁颜妍还没反应过来,赶紧睡死过去,以免一会儿清醒着被踹下去太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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