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有点理解了姐姐的心情, 别管想不想懂,每次装聋作哑,都是在传达一个消息,别爱我,没结果。
好在绿毛跟混混们斗争陷入白热化,忙着争山头呢,没功夫招惹人了,日子总算是清净了几天。
简默根本不用自己打听战况,从方隽那里能知道全盘消息, 而随着事情发酵,就算方隽不说,从周围的风言风语中也能了解绿毛的情况了。高中生活何其枯燥,罗生二中这种地方更是不乏爱看热闹的人。这种校园混混大内斗的好戏,谁不想多吃一口瓜。
就连白骆都说起绿毛最近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太岁, 流年不利, 谁都看不惯她。不是这个小弟反水了, 就是那个混混又揭竿而起了。颜妍在的时候, 罗生二中的混混出去都是横着走,整个罗生市哪个中学都不敢招惹罗生二中的人。现在绿毛有名无实,渐渐撑不起来场子, 就连隔壁附中的杂碎都敢来敲诈勒索了。
简默从不参与这些讨论,只是穿过这些讨论声,深藏功与名。
有时候她甚至会刻意避一避, 显得对此事兴致缺缺的模样,追根究底, 她只是想当一名幕后玩家。自私点说,就算绿毛以后反应过来事有不对,也要先找到方隽头上,而不是她。出于这种心理,方隽急冲冲找她来去看绿毛和隔壁高中混子头头狗咬狗的时候,简默张口就拒绝了。
“我还有两套题没做,你要看拉着白骆去吧,我看她挺爱凑这个热闹的。”
她半张桌子是书山,低头趴在里面,像倦鸟归巢。外面的风风雨雨跟她都没关系,她一杯茶一支笔就能创造一整个奇迹。
方隽受不了她这么沉迷刷题:“今天没有主任巡班,没人管的,而且你看连你们班都好多人溜出去了。我们班人为了这个事儿,人都溜光了。你就一点也不好奇绿毛会被打成什么样吗?隔壁高中的那个混子可厉害了,个子有这么高,肌肉有这么粗。”
简默看她比比划划的,像个幼稚园小朋友。
隔壁高中的头头怎么样,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还是她让方隽把祸水往隔壁引的,自然是早就看中隔壁的战斗力。想着搅混水不嫌事小,既然都要惹事生非,不如帮忙搞个大的。
“好奇,但没好奇到亲自去看的地步。”简默拍了她一把,拒绝方隽一屁股坐在她的习题集上,“你想去看就自己去看,我又没拦着你。”
简默想着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后,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方隽继续当自由自在花蝴蝶,她要恢复她心爱的透明人状态,趁着这段难得的风平浪静赶紧积蓄力量,迎接未知的简愿婚礼和小侄女的出生。
想到这儿她语气就冷硬了很多:“少来打扰我,不然今日你能看绿毛的热闹,明日我也能让绿毛看你的热闹。快去自己玩去吧。”
她轰走了方隽,自己趴在书堆里翻了翻日历。
日历是最便宜的万年历,纸比她命还薄,在上面写字不能用出水太重的笔。简默从来都是用铅笔在上面写一些符号代表计划要点,比如“100”是复习一百个单词,“卷”是卷子,“×”是错题整理。
而笔迹潦草无意识描画了两遍的三角,是着重提醒。
这一天是颜妍说要回来的日子。
这个三角在她为高三准备的新日历上出现了两次,一次是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一次是颜妍什么时候能回家。她不是真的在意回不回来这件事,只觉得颜妍这个人本身就非常需要小心警醒。
谁知道这人回来会整出来什么幺蛾子?
当然,不回来最好。
简默一头栽进书山里,都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如今她不可谓不勤勉,但还是常常迷惘困顿找不到北。晕头转向磕磕碰碰,总算是把日历上的符号全都勾掉了,天已黑透,只剩下那个硕大的三角号茕茕孑立。
她大松一口气,出门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听见旁边窸窸窣窣传来议论声。
“老天,这么严重吗?”
“是啊,我都看见血了,真是晦气。听说颜妍回来了,把人带走了。已经惊动两个学校的校领导了,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理……”
“也是该好好整治整治。原先妍姐在,咱们学校的混混虽然混蛋,但还是有规矩的。现在都跟疯了一样,隔壁附中也是乱七八糟一团。”
“附中都是杂毛子,咱们学校的是正规军,不一样。”
“去你的,流氓还混出来优越感了。希望都给铲除了。反正现在颜妍也不在二中了,根本没什么好忌惮的,该开除就开除吧。”
简默靠着栏杆听得入神,没注意自走廊另一边脚步声奔过来,等回过神,人已经往她怀里撞了。
方隽花容失色,一副泰山不用崩于前就自己先吓个半死的样子。
“怎么办啊,我好像把事情搞大了!”
简默看她:“怎么了?”
“我在楼下树丛一边看绿毛跟附中那个肌肉恶霸打架,一边吃爆米花。然后吃着吃着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那个手背白的跟鬼一样,我当时汗毛都立起来了。”
简默习惯方隽说话没重点,并每次都从很远的地方开始说起了。
“我回头一看,发现是白骆,还好是白骆。不然我今天真的死定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绿毛跟要吃了我一样,妍姐也瞪我,还好我爆米花快吃完了,不然我手抖的都能把一桶爆米花都给抖掉一半。”
但这次是不是扯得太远太碎了。
简默不得不再问:“什么事情搞大了?”
“绿毛跟隔壁争地盘,二中和附中全员约架。绿毛被一个啤酒瓶敲得脑袋流血的时候,妍姐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先把对面的人给收拾了然后调停了战局。原本妍姐就是要带着绿毛去看医生的,结果白骆非得拉着我一起去。我就像看看什么情况嘛,我就跟着一起去了。”
她欲哭无泪:“结果我去了张医生那儿,妍姐就开始问我什么情况,问着问着她就发现我不对劲。紧接着白骆也发现我不对劲,她想替我掩饰,但是太晚了,绿毛已经也感觉出来了。而且她们一致觉得,我的脑子想不出来这种阴谋诡计,肯定是被你利用了。”
简默头疼,方隽又补了一刀。
“就连张医生也投了你一票。”
张医生你一个医生,你闲的没事儿凑这个热闹?!
“所以你怎么说的?”
方隽对天发誓:“我绝对没出卖你。”
简默看她这个样儿就知道,拿方隽当挡箭牌,跟拿个大号筛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方隽紧张得快哭了:“我是不是又害了你?”
“没事的。”简默伸手给她擦了擦眼泪,语气平静到有些漠然,“知道就知道了。我们原本也没做错什么。”
就算是到了颜妍跟前,她也敢这么说。
她们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总是想要用暴力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人。
“可颜妍好像很生气,我担心她对你怎么样。”
方隽说完这句话,小心打量了一眼简默。她知道颜妍跟简默关系匪浅,但她实在揣度不明白简默对颜妍的感情,只好每次说起颜妍,都小心观察简默,试图分析出一些蛛丝马迹。
分析大失败。
简默神态平静道:“那她来找我算账好了。”
“我等着她来。”
第71章
等人算账这件事还挺磨人的。
熟悉的紧绷感又蔓延上来, 简默当晚就做梦。
梦见自己把二郎神的哮天犬当成了普通的土狗,拉出去丢进斗兽场了。结果哮天犬的半只耳朵都被咬掉了, 二郎神一怒之下提着三尖两刃刀追了她十条街。
最后二郎神把她押解到张医生的诊所里,哮天犬顶着半拉耳朵气冲冲对她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居然算计我。”
她在梦里上蹿下跳,跑得气喘吁吁,被铃声叫起来的时候,发了一层薄薄的汗。起来洗了把脸,喝了一口隔夜冷茶才缓过来。
什么鬼梦……
怎么都扯到朋友头上去了?旧账清算清楚了吗就当朋友。
简默背着包往教学楼去,晨光熹微,万丈光明, 经过一两场雨,四季中她最爱的一季正徐徐拉开帷幕。
等到天气再冷一点,从宿舍楼到教学楼的这条路上的行道树就会像变色龙一样唰得变了脸色。再冷一点,叶子又像高三生的头发一样,掉得让人手足无措。
三十班从前分配的室外卫生区就是这条路, 秋天轮值卫生的时候, 她会自告奋勇来扫这条路, 一把大扫帚扫半条路的落叶, 心情也会随着路面的开阔而变得开阔。
只是现在这条路还很干净,干净到她能很轻而易举看到远远的岔路口照出来的半截影子。
她直觉那是颜妍的影子。就像她当初在深夜里直觉那个脚步声是姐姐的脚步声一样,有一大半是没有道理的笃定。
简默大步流星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果然在岔路口被扯着包带揪过去了。
“哪儿去?”
颜妍就跟从来没走过一样,语气好似在问“吃了吗”,实际上两者也并无区别, 都是没营养的问话。毕竟她还能去哪儿,她背着包只能去教学楼。
简默好脾气地被她揪着:“回来了啊。”
这个距离, 她终于打量清楚这个人。颜妍瘦削了很多,立在早秋料峭的风里,像剑开了光。
又添了句:“头发好像长了点。”
外头风凉,颜妍把人往旁边食堂里薅,一边薅一边听见简默问她:“话说为了装这个酷,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颜妍觉得她这话问得也挺欠嗖的,白了她一眼,把手背往她脖子里一塞,冰得简默一激灵。
“没多久,大概也就从几百年前就站这儿了。”
简默跟她各掀一半门帘,时间太早,食堂刚刚开,进门空荡荡的,都没几个窗口放饭,但食物的香味一起弥散在空气里了。简默忽然感到很饿,像是前几天委屈过的肠胃在这一刻都复苏了,叫嚣着要吃点好的。
她跟着颜妍小贫了一句:“你挺能等,那我点碗面给你吃?”
颜妍轻嗤了一声:“好。”
然后她得到了一碗最便宜的番茄鸡蛋面,对面简默吃的是一样的,热气蒸腾着模糊了她的镜片,她随手取下来,彻底袒露出那双冲淡平和的眼睛。
“你就买最便宜的面给我吃?”
颜妍觉得自己被轻忽怠慢了。
简默低头吃面,囫囵着说:“不喜欢可以不吃,我自己能吃两碗。”
颜妍脸色变幻莫测,一半嫌弃她吃饭说话含含混混,一半嫌弃她是真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不过认识那么久了,简默的钱包比铁公鸡的嘴还严实,可谓是头可断血可流钱不可不花在刀刃上。现在终于拔了一毛……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突破性的进展。
“小家子气。”
颜妍喝了一口面汤,热腾腾的液体瞬间熨帖了身体,让人觉得红尘里灰头土脸滚一次,也不是没有幸福的事。
“你来找我什么事?我今天没空陪你,下周还有个小月考,我得复习。”
她没提绿毛的事儿,努力显得一切与她无关。但颜妍没买账,下句话就戳破了她:“我来问问你是怎么撺掇出来昨天那出好戏的。借方隽做事跟你自己做有什么区别,她那个脑子,一句话三十个窟窿,你跟她呆在一起久了,不觉得自己都要降智了吗?”
昨天撞上方隽,刚问了两句话就从方隽傲骨铮铮的言辞中提取出来了回护简默的部分。
太在意了……
好感就像纸包不住火,从每一个缝隙里展露出来,直至彻底焚烧成一团灰烬。
区别就是,她之前从不觉得这团包在纸里隐隐燃烧着的火焰是碍眼的。
颜妍不是那种小肚鸡肠嫉妒心深重的人。恰恰相反,很多时候,她乐见自己喜欢的东西也被别人喜欢,并坦然享受把小众的东西推向大众的快乐。
在这个由她,简默,白骆,绿毛和方隽组成的五花八门小团伙里,她才是第一个察觉到方隽对简默有点意思的人。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在异国人海中,总是能第一眼精准锁定自己的同乡人一样。
无他,唯眼熟耳。
那时候还不太明显,颜妍也完全没把这种小破事儿往心里放。她就是单纯被硌了一下,恍惚心想这一屋子凑了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啊,没一个正常。方隽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不是在绿她,就是在绿她的路上。罗生二中虽然好人不多,但也不是非要逮着她一个薅吧?
但也就仅限于硌了一下了。
还在简默身边的时候,别说只是怀疑方隽有意思了,就是方隽真的敢追简默,她也不会放在眼里。碾压般的力量,会带来绝对的信心和松弛。这些心理都非常自然而然,颜妍甚至没有意识到其中暗藏的傲慢。
现在她意识到了……
那是一种奢侈的傲慢。
因为那团火苗开始碍眼了。而那种轻微的被硌了一下的感觉,开始变得如鲠在喉。
天高地远,鞭长莫及,谁知道今日方隽能和简默一起让绿毛摔一跤,明日会不会把她也丢出去呢?
重点不是丢出去,而是她在和别人筹谋秘密。
颜妍思绪飘的太远,连带简默的回答都听的不太分明,只隐约听见对方说:“别这么说方隽了,她要是靠不住,绿毛还中招,岂不是说明绿毛更蠢?”
简默搁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水:“你生气就生气吧,我就是觉得旧账清算干净,才能真正开始。如果绿毛不吃这一次亏,就算跟方隽玩一辈子,也不能算是真正的朋友。”
互相伤害过打了个平手,才有资格一笑泯恩仇。否则一切只能叫做太累了不如算了吧,或者洋气点,写作斯德哥尔摩。
“而且,我凭什么不可以算计?只许州官提拳头,不许百姓耍心计?大家各凭本事定输赢,自己看不破输了也就算了,输还输不起,岂不是更可笑?就算要感到抱歉愧疚,也该你们先。”
简默语气并不激愤,甚至和风细雨,但即便没有语气加持,这些话本身的含义,也足够讥诮了。
颜妍扫了她一眼:“我没生气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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