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默背过身去:“哪里就冷死你了呢?而且我忽然发现,我其实也不是很需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挺好的,破衣茅舍也未必没有幸福对吧?”
她缩着说完,觉得自己有点又当又立,正等着颜妍给她怼回来。但对方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像从前那样把她扯过来继续当抱枕,继续睡觉。
很快,她听到了低而沉稳的呼吸声。
疲惫可以冲淡所有浪漫与激情,除了一个吻,没力气折腾任何其他事。简默不知道颜妍这次回来又是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觉了。听说睡眠障碍的人倒时差会更加痛苦,回来之后又忙着照顾绿毛,应该也没有休息好,她怀疑颜妍根本就也没有倒时差。
大家都活在自己的时区,但这个人的时区是紊乱的。
发生过什么呢?简默抽出一只手,虚虚理了理颜妍额间的碎发。是什么打乱了你的时区?
*
颜妍飞回雾都后的一段时间,两个人保持非常懒散的线上交流。
她俩都做不到秒回,更不可能像那蜜里调油小情侣一样,恨不得一天要煲十个小时的电话粥。就算没有时差和考试这些客观条件的限制,这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起初简默感到很舒服,并以为她们的聊天风格会一直这样有一搭没一搭下去,但聊着聊着睡觉时间就越来越晚了。颜妍是不会主动结束的,每次都是她喊停,而喊停的时间越来越晚……
晚到又一次,简默定睛一看,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明明最初她只是想简单说两句而已。
她深深叹了口气,恼恨地坐起身来,破破烂烂的铁架子双人床发出一声嘎吱声,旁边室友很不耐烦地重重转身抗议。
简默僵在那儿,看着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来自于她的手机,而屏幕上还在不断弹出新的信息。
信息上写的是:“游戏更新了,你试试,我算把你说过的所有童话都游戏化了。”
“还有新的吗?我拿来练练手。”
“老陈说我可以尝试新的制作方式了,但我不是因为不会其他制作方式才一直搞像素风的,我是觉得像素风真好看。”
简默脑子里面划过一句从此君王不早朝,一点半了,她要是再打一把游戏,这晚上也就不用睡觉了。她算是看明白了,颜妍这个人是根本不管明天的事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都去他妈。
她不行,她必须得睡了。
“下次一定。”
下次也不一定。
简默掐指算了算,松快日子越来越稀少了,复习任务也越来越重。最重要的是,高三生回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她从前撕日历盼回家看到姐姐,现在反而情怯了,想起姐姐就先想到孩子……
孩子啊,那可真是个沉甸甸的存在。
她不是厌倦,只是非常单纯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每次想到这件事CPU就开始过载,如果脑子有一个散热器的话,估计都能立刻听到风扇散热的轰鸣声。
简愿依旧没有任何要跟她透露一点蛛丝马迹的意思,简默也非常默契地不再过问简愿的生活细节。大家都当无事发生,说话好像扫雷游戏高级玩家,掐算着说话,精准躲避所有有可能让彼此为难的话题。
说着说着就容易沉默……
沉默着沉默着,也就挂掉了。
以至于简默越来越怀疑,那个孩子是不是真的存在?会不会自始至终就是她的某种误解和臆想,毕竟她也只是听到了那么一耳朵而已。
十月一放假回家,简默决定还是要让自己彻底死了这个心,与其等着别人来捅自己一刀,不如痛快点主动把脖子伸过去,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跟简愿聊开这件事,早完结她一桩心事。
“姐姐,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她端坐在沙发另一端,脸色郑重,像在召开朝会。
简愿深深陷在沙发另一端,神色恹恹,身形比前段时间臃肿了一些,抱着一杯补气血的红枣茶。十月里,她已经穿起来高领毛衣了,轻薄宽松的米白织物包裹着她,让她有种如坠云端的缥缈感。不太真实,不像姐姐,像鸿蒙之初的母神。
“嗯?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说。”
简默感觉不出意外的话,她们要说的应该是一件事。
“那你先说吧。”
简愿靠着沙发的扶手,温和看她:“默默,我要结婚了。”
“婚期定在十一月,以后我就搬去陈诃家住,这套老房子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住。宿舍不方便的话,申请走读也好。”
简默其实有心理准备。
“恭喜。”
但语气还是完全没有喜气洋洋的意思。
“为什么这么仓促?”
甚至开始明知故问。
“因为我有小孩了。”简愿浮现出来一些可称之为雀跃的神情,“你要当小姨了。”
小姨小姨小姨,默念三遍,跟咬了一口没肉的鸡肋骨似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却开始渐渐入戏,假装真的第一天知道这天大的好消息一样。
“真的吗,太好了。”
眼眶也湿润,像是喜极而泣。
“姐姐,希望你幸福,宝宝也幸福,健健康康,百岁无忧。”
执念经年,绵连不绝,但就到这里放下吧,再不放下就不礼貌了。
她摸过来简愿的手:“我偷偷的给你准备过一份礼物。”
想等一厢情愿变成两厢情愿的时候给你,等啊等,怎么也等不到。现在你已经有两厢情愿的人了,那个人不是我,但我还是想给你。
简默大力掀起床底空箱,里面放着两个木箱。
“一箱是我的十年,一箱是你的十年。”
十年岁月两茫茫……
“阿姐,给你添作嫁妆。”
第74章
简愿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两个箱子。
但她知道, 罗生从来都有这样的习俗,送女出嫁, 凑够两只香樟木的大箱子的嫁妆,取两厢情愿,和和美美之意。香樟木箱的规制大小和精美程度,也可窥见女方家世。讲究一点的人家,甚至会从女儿出生时就开始挑选木苗,在家里院落田地种下,等到女儿出嫁的时候,用二十多年的香樟打成板子来做箱子,把积年攒下来的东西给女儿添进去。
简愿出生的时候, 据说父母也为她寄种了一棵香樟,但是在妹妹走丢后的隔年,那棵香樟枯死了。
她记得当时爸妈正因为找妹妹而焦灼,人生太苦,一棵香樟的枯荣已经不足以激起三个人的情绪, 没有人把这件事真的放在心上, 随口提一嘴之后就各自忘却了。
这一忘, 忘了十多年。
连她这个下个月就要结婚的人, 都没想起来这件事。仓促奉子成婚,还有谁会在意这些细节呢?
她看着两只木箱愣了会神,想:还有人在意的。
那是两只高宽一尺, 长两尺的香樟木箱,四角包了亮铜,中间挂一把金光闪闪的小锁头。如果说陪嫁的樟木箱也有三六九等, 那两只在规制上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箱面上雕刻的也不是传统婚俗中的那些吉祥图案,简愿眯着眼才看明白, 上面浮雕的应该是逍遥游里的鲲鹏,栩栩如生。
箱面雕画旁边一行小字写的也不是白头到老,早生贵子,而是扶摇直上,梦想成真。
然后那些死去的记忆掀开棺材板开始攻击她。
“你最喜欢的古文是逍遥游吗,我也喜欢。”
“世界上最好的祝愿就是梦想成真,再也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祝福了。”
“隔壁老王家嫁女儿了,陪的是两只普通木箱,连包边都没有……金边银边没有,至少要镶个铜边啊。”
最后一切纷扰思绪都停在那一句:“阿姐,给你添作嫁妆。”
简默没注意到简愿神色变化,她正蹲着开箱子,锁小锁眼也小,她眼神也不好,背着光开了半天才开了一个。箱子盖一掀,里面满满当当放着一堆东西。
“这个是我十年间攒的,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简默对这个箱子兴致缺缺,也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意思,继续半蹲着去开下一个箱子。简愿的目光却不可抑制停留在那些所谓的不值钱的东西上。
她蹲下身去翻了翻,里面是成双成对的绛红新被,床单被罩茶盏睡衣一应俱全,箱子四角压着压箱钱,也是红票子。箱子不大,塞这些东西显得格外吃力,甚至需要调用一些摆放技巧。
简愿翻了翻那两床新被的针脚:“被子是你自己缝的?”
那把锁不是很灵敏,反复颠倒了几次钥匙都没打开,简默埋头跟锁孔搏斗,有一搭没一搭嗯了两声。她十年成长,努力庸庸碌碌当透明人,是没怎么用功学习,但是并非完全不读书。初中时候偏爱缝纫,隔三差五就钻到新华书店去看教缝纫的闲书。
现在别说是缝个被子了,就是让她当场跟英国人比织毛衣,她也不落下风。
只是这些技能终究对人生大方向没有什么裨益,简默学习缝纫,并不是真的想要当一个很厉害的裁缝,钻研厨艺,也并不是因为喜欢做饭当厨子。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功夫技能都点满,只是为了照顾别人。
等到好不容易把箱子打开了,里面规规整整摆着红丝绒的盒子。简默把最上层的盒子一个一个打开才站起来,猛地起身,还晕了一会儿。她眼冒金星是因为直立性低血压,简愿的眼冒金星……
是单纯被一层亮晶晶的金银首饰给闪到了。
跟忽然进了乌鸦精的老巢似的,看的人晃眼。
“阿姐,你花在我身上的十年,衣食住行,上学念书,每一笔钱我都折成金银了。”
简愿看着首饰盒里的金耳环,金项链,金吊坠,金手镯,金戒指。本地婚嫁送三金,简默凑足了五金,底下还有些小金条,这一只香樟箱子里面放着的大约也有三十万了。养简默比养只猫都简单,她养她一年哪里就花到三万块钱呢?而且,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
“你背着我抢银行了?”
颜妍确实也每每自诩ATM取款姬,简默抿唇低头:“倒也没有。”
“你想要气死我……”简愿没有被她心平气和的语气安抚到,反而觉得火都快把头发给顶起来了,“简默,两个月没盯着你,你又惹什么事了?”
她跟简默说做人不必过于聪明,孩子庸碌一些才好,恨不得把“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刻在房梁上当匾额。就是觉得聪明早慧的孩子惹出来的乱子更隐秘,更让人防不胜防。现在看着这一箱金子,简愿脑子里面闪过的都是……
震惊,高中女生出手阔绰,一夜三十万,原因竟是!?
女子怀孕三月被妹妹气到流产,背后的故事令人唏嘘……
“我没惹事。”简默垂眼说,“这些都原本就是你的,现在只是重新回到你的手里。钱的来源你不用担心,我没打砸偷抢。”
她顿了顿,补充道:“是我女朋友送我的。”
简愿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说什么疯话?你哪来的女朋友?”
简默抬头看姐姐:“颜妍。”
“所以简默,你是攀上高枝变凤凰,带着新人的钱来送我这个旧人?”
简愿已经气得开始口不择言了。
简默也不敢跟她顶,扶着她往沙发上坐好,把红枣姜茶给绪满。低眉顺眼坐在旁边,那种认打认罚的摆烂式驯顺又冒出来了。
“我只是想让姐姐幸福。如果我不准备这些,还有谁准备吗?陈诃以后如果对你不好,你手里有这笔陪嫁,罗生还有这套房子,带着小孩脱身回来也有底气。姐姐明明比谁都清楚自己需要钱吧。”
简愿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这个妹妹似乎没长人的脑子。
“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我到底为什么生气?”
简默垂头:“你觉得我这种时候不好好念书,出卖色相勾引大款,换来点钱就找你炫耀,罪大恶极。你觉得我咽不下你结婚离开我这口气,所以也要拿这些钱来恶心你,狼心狗肺。”
简愿一时说不出话,喝了口水压压火才开口,开口就是一句:“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吗?”
“你就无忧无虑地吃饭睡觉,认认真真地上学考试。念书好不好都无所谓,想暗恋个小男生也没关系。撒娇是因为想撒娇,而不是当做一种手段,生气就生气,也不用在这儿给我装乖顺!你知道十八岁的女生是什么样吗?她就不应该给姐姐准备嫁妆!她就不应该考虑什么脱身的底气,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你明白吗?”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简默?”
简默被吼得浑身发麻,抓着简愿的手往下按:“姐你别生气了,还怀着孕呢,对身体不好。”
但简愿已经完全坐不住了。
“你是不是还很洋洋自得,觉得自己很有本事,伸伸手就能够到钱,什么十年左十年右,全是轻描淡写一箱金子的事儿。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命运的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价格?高回报来的钱,背后全是高风险?你知不知道她今天能给你三十万,明天也能堵着你让你还她三百万,到时候你根本没办法。”
“你不知道,你就知道这是你女朋友给你的钱,然后你拿来还给你姐姐!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明白吗?你有事得先找我,不是找那个有钱的混混!”
简默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她能想到姐姐会盘问她,但是她觉得看在钱的份儿上,姐姐还是会高兴的。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很重要,重要到让简愿为了自己雷霆震怒,明明不是都不想要她了吗?
她现在也不乖,性格也不再像姐姐想象中简默长大应该有的那种性格。结婚之后,简愿就去陈家生活了,她连平常的衣食起居也不能照顾到了。高考之后也未必继续留在罗生市,往后恐怕联系也越来越少。
“我知道了姐姐,我知道你生气是为我好,是担心我,怕我走歪路。”一种很温暖的悲哀涌上简默的心头,“其实,我一直是有事先找你的,但你几乎都没有来过。”
这回轮到简愿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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