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间寻先跳了过去,想回头拉一把纪流,但等他转头的时候,纪流已经在他跟前了。
怎么也不给我个展示绅士风度的机会……他心里腹诽一句。
陈斐被纪流搀扶着过来,程间寻让船员先去自己船上,跟着他们进了船舱。
康赴就被绑在里面,视频里骇人的伤口一个都没有。他嘴巴被胶布封着,脸上都是眼泪,猩红的眼眶在看向他们的同时又蓄上泪水,无声地往下掉。
他双手被绑得有些充血,纪流皱着眉立马上前给他松绑。
戴在耳朵里的蓝牙耳机掉了出来,陈斐切断连接,一旁椅子上的手机里顿时传来了他们自己的声音。
他们所有的对话陈斐都让康赴一起听了。
嘴上的胶布被撕了下来,康赴无助地拉着纪流的手臂,边哭边哀求道:“副队……我爸妈呢……他们在哪……”
这话仿佛只是不受控制地蹦了出来,他从头听到尾,他知道答案。
他听得清清楚楚,从康正平就是王冕开始、到他妈妈在国外出车祸身亡,再到海面上那声爆炸,最后到他爸是怎么对待杨妃文和纪宏义的……桩桩件件他都听见了。
几个小时的信息差把他二十多年来所有在谎言下的幸福生活统统打破,破碎的玻璃渣刺进身体,疼得他再也直不起后背。
船舱里被康赴嚎叫痛苦的哭声灌满,他嘴里不断喃喃着问他妈妈在哪里。纪流突然就僵在原地了,他发现现在的康赴,跟小时候的他一模一样。
本来握在康赴小臂上的手慢慢垂落下来,程间寻站在边上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只能蹲在他们身边安安静静地陪着。
康赴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眼神都麻木了,空洞无神地望着地面。
陈斐心里对他其实是有愧疚的,只是这点愧疚很少很少,跟对康正平的恨比起来,微乎其微。
她最后倒了杯水放在椅子上,朝纪流看去:“萧遥他们过来还要一会儿吧,出来一下好吗……我想跟你再说说话。”
程间寻陪了康赴一会儿,见他完全封闭自我不愿意沟通,也只能先退了出去。
陈斐站在栏杆边,朝漫无边际的大海伸出手,在半空抓了一把又收了回来,转身看着纪流,轻声说道:“好久不见了,黏黏。”
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让纪流怔了几秒,没有说话。
“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喜欢披着床单装鬼吓唬人的小调皮鬼,现在也变成副队长了。”她近乎留恋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想试探着抱一抱,见纪流只是站着没躲,上前给了个很轻很久的拥抱。
像以前那样,妈妈抱着孩子,在他后背轻轻拍着。
“对不起,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过你,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她推了推纪流的脸,笑道,“阿远和小蓉肯定对你很好吧,把你培养得这么优秀。”
纪流左手毫无落点地摸向栏杆,就这么站着让她抱,眼眶不自觉地有些泛红。
这是他妈妈吗……
“每次在咖啡店看见你我都很开心,给你做喜欢的甜点和饭菜,看你健健康康地长大,有自己的事业还有新的家人朋友。偶尔因为工作苦恼的时候还会找我帮你开解,能有意无意被你重新依赖我真的很满足。”
陈斐又跟他说了很多唠唠叨叨的家长里短,纪流躲开她看过来的视线,浓重的难受抑制不住地撒发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明明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对话,可他就是从里面听出陈斐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打算了。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哭过了,垂着头缓了阵,再抬起的时候只有眼睛还有些红。
陈斐见状又抱了抱他:“不管怎么样,以后对自己好一点。”
纪流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但程间寻就是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掩盖不掉的悲痛。他双手抱胸靠在杆子上,还是忍住没有去打扰他们。
陈斐朝他看,招手让他过来:“小寻,回去后帮我跟你爸爸说声谢谢,谢谢你们照顾他这么久。”
程间寻很轻地话音落在空中:“其实一直是他在照顾我们。”
纪流从她这声叮嘱里听出不对,顿时望向她:“你还要干什么!是不是从你绑架康赴开始就计划好了,根本没想跟我们回去!”
陈斐勾着嘴角笑了笑,目视着前方:“我这一辈子都干干净净的,临了了我不想还要站在法庭上让人审判。我只是尽我所能去讨一个公道,这些事不该让我变成人人喊打的罪人。”
“我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对面海面上闪着灯,是萧遥他们过来了。
程间寻看她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跟纪流同时拉住了她。
“我哥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你不想上法庭又不是不可能!”他脱口而出,“说句难听的,不管是董丽还是其他人,案子都结了,你在中间扮演什么角色除了我们谁会知道!只要你想,我们完全可以闭口不谈,你还跟以前一样是咖啡店的老板!”
陈斐像看小孩子一样看着他:“可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了,我不认为我有错,但我说到底还是伤害了康赴,伤害了其他人。”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轻笑着看向纪流,“我想你爸爸了,他等了我这么多年,我也该——”
她没说完的话突然被船舱内一阵急促的“滴滴”声打断,纪流跟程间寻瞬间变了脸色。警校每周实训都有核爆训练,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这是炸弹倒计时的声音!
“不好!进去!”
俩人话都来不及说,立马往舱内跑。
船舱里,康赴也被这声音吓到,看他们急匆匆进来,脑子一时转不过来直勾勾地愣在原地。
炸弹的具体位置他们不知道,只能盲目地跟着声音四处找。纪流掰开舱内地板的暗道,不断闪烁着倒计时的炸弹就这么赫然出现在眼前。
炸弹被装得很死,短时间内根本取不出来。纪流没见过这种类型的炸弹,但光看体型也能猜到威力肯定不小。
陈斐租这艘船就是为了把康赴压在这里骗康正平出来,除了船员外没有别人上来,她瞬间想到了康正平。
康正平说过他早就猜到陈斐的身份了,那陈斐租船的举动他说不定也派人监视过。只是他不知道这里只是陈斐羁押康赴的地方,还以为她是准备从海路逃跑,所以提前装了炸弹准备直接送她上路。
萧遥他们的船已经过来了,纪流听到外面钱多的声音。
倒计时从30一点点往下掉,萧遥船上带了很多人,甚至连赵局和程远都跟着过来了。万一船体在这里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炸弹仅剩的时间来不及转移成员,纪流没多犹豫,当即往驾驶舱跑,准备把船开离这块海域。
发动机的轰鸣声跟雷声一同响起,程间寻迅速把船上的救生衣救生圈分给几人。
纪流加足马力,呼啸的海风吹打船体,海水都像被船底撕了条裂缝,倒计时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催命。
短短半分钟,船已经驶离有段距离。纪流从驾驶舱冲出来,迎面就撞见同样往这边跑的几人。赶在炸弹爆炸的前几秒,他立马扑住几人扎进海里。
“砰——!”
巨大的冲击力炸毁船体,程间寻只感到后背一阵灼烧的剧痛,脑子里天旋地转,意识几乎瞬间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
海水冰凉刺骨,康赴当场被炸晕过去。纪流刚才帮程间寻挡了一下,情况好不到哪儿去,眼前也止不住地发黑,身上脱力得厉害。
他勉强撑起精神把救生衣塞在康赴腋下,一只手稳住他的身体,另一只手把救生衣套在程间寻胳膊上的同时拉住了陈斐。
陈斐也还留有一点意识,不确定船上还会不会有二次爆炸,想带着他们往远处游,但身上像被海水缠住似的动弹不得,只能被动跟着浪潮的方向移动。
暴雨下的海浪比平常还要急,即便有救生衣也无可避免要呛水。
船体被炸毁的残片摇摇欲坠,脆弱得不堪一击,没抗住几次风吹就直直朝他们这边倒来。
陈斐是第一个注意到危险的,她嘴里灌着海水讲不出话,仅有的呜呜声也被淹没在暴雨里。她来不及反应,出于母亲的本能,在残片砸下来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了纪流。
纪流只感觉到海水发出重重一声巨响,残片擦着他的右臂撞击海面,险些把他一起带了下去。
他猛地转过头,只来得及看见陈斐被残片压进海里的身体。
“妈!”
他无力的吼声在浪潮里不值一提,他拼命往那边游,但使不上劲的四肢根本不给他机会。
救生衣被砸破了口,没多一会儿就瘪了下来,残破地飘荡在海面。
陈斐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声妈,只是随着残片不断下沉,再也没有出现过。
纪流脑子里一片轰鸣,身体都突然不受自己掌控。可眼下的情况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程间寻跟康赴全靠他支撑着才能不掉去,可他的神志也越来越不清楚。
萧遥那边从看见纪流加速开船的时候就知道出事了,二话没说当即跟了上来,船上的救援人员穿戴整齐拉好绳子跳下来救援。
纪流勉力推着他们往船身靠,但海浪一层接一层把他们往远推。
他们距离其实很接近,只是由于海浪的原因很难抓住对方。
救援队奋力往他们这边游来,纪流看着远处即将逼近的大浪,他的体力不够再撑过这次大浪了,到时候他们被浪打远了也只有死路一条。
当机立断,他把救生衣死死缠在程间寻跟康赴身上,只给自己留了个救生圈,看准时机一把将两人推向救援队。
救援队眼里只剩震惊,拼了命似的往这里游,在巨浪拍过来的同时牢牢抓住两人,被浪推着飘了好几米。
程间寻脑子里昏昏沉沉,猝不及防的不安让他强行清醒了过来,倏地转过头就看见纪流由于脱力松开了救生圈,整个人慢慢沉入海里。
爬上心口的恐慌从来没有这么重过,他一秒都不带犹豫,挣脱了安全绳一股脑朝纪流那边游了过来。
与此同时,海面上还溅起两团水花。
萧遥跟钱多像脱弦的箭一样扎进海里,栓着安全绳跟程间寻朝同一个方向游去。?
◇ 第112章 我看上我哥了!
脱力的身体下沉速度很快,四周被侵蚀的寒意包围。冰凉的海水灌入口鼻,纪流感知不到附近的声音,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好像有很多人往这边来。
海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全然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就这么放任自己一直往下沉。
突然,程间寻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那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
好好的周末不睡觉,非要大清早喊他出去钓虾,说要边钓边吃。结果忙活一个半小时别说虾了,草都没钓上来一根。
最后还是纪流给老板塞了点钱,让他直接跳下去捞。
“……”
没多一会儿,程间寻的身影散去,萧遥来了。
笑嘻嘻地给他递了个手机,眨巴着眼睛说:“最后一次了,一会儿李老头的课帮我扫码签个到,哥们有个约会今天非去不可!”
“……”
再过不久,萧遥也消失了。
他周围出现了很多人很多事,都是以往的记忆。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
恍惚中他好像又看见了陈斐,还是那张烧伤狰狞的脸,还是那副温和坚定的表情。
她说:“你要好好活着啊,替爸爸妈妈好好活着,再看看这个世界。”
意识逐渐飘远,睡了醒醒了睡。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周围的海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洁白的虚影。
视线慢慢回笼,柔和的光线洒在窗台的百合花上。五感逐渐苏醒过来,医院那股消毒水的味道让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身体像是被遗忘的机器重新开始启动,伴随着轻微的僵硬跟不适。他缓缓转过头,发现他现在住在双人病房里,另一张床上躺着睡得四仰八叉的程间寻。
他体力还没回暖,就这么静静打量着。
程间寻穿的不是病号服,病床旁边没有点滴架,身上也没有绷带。脸色看着还不错,嗯,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那就好。
他松了口气,正要转回去,程间寻就像有那个超能感应器似的偏过头,直愣愣看了他好久都没说话。
纪流还特意等了他一下,发现他还真就只顾着盯着自己看,半天没见开口,这才出声道:“发什么呆呢……”
程间寻入定了足足两分钟,才慢慢走上前,把他病床摇起来,然后二话不说突然抱了上去闷声喊了句哥。
纪流“嗯”了声,大致活动了下四肢,身上倒是没有什么痛感,就是有些僵硬,像是太久没动过的样子。
心里有很多疑问,但也都没着急问,他轻轻回抱住程间寻:“小寻,我没事了,你怎么样?”
程间寻好半晌才回答道:“早就没事了,我都比你早醒一周了。”
纪流闻言顿了顿:“我在医院待了多久?”
“半个多月了。”程间寻提到这事就心慌,抱着他没动。
那天在海上,他不要命似的往纪流的位置游,跟萧遥他们一起把人带出来的时候纪流呼吸都停了。
强行清醒过来又下海救人,他自己也是强弩之末,连帮忙做心肺复苏的力气都没有。被炸伤后的身体时不时就要提醒他休眠,他打死不肯闭眼,可最后还是撑不住晕了过去。
从海上转移到医院的整个过程他都不清楚,只知道等他醒来的时候身边围满了人。程远胡渣都没刮掉,跟他对上视线的瞬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躺了一周多的时间,他嗓子疼得不行,开口也说不出话,还是萧遥看出他的意思,告诉他纪流也没事,帘子一拉开就在隔壁躺着呢。
他们那天及时扎进海里,爆炸带来的伤害不算致命,身上的伤口被清理包扎,巨大的冲击力对身体多少都有伤害,被医生勒令必须静养。
那几天他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每天一睡醒就往纪流那边看,三番五次问医生他的情况怎么样,医生也只是说他没事,但要等他自己醒来。
程间寻就这么等了一周,才终于等到他睁眼。
“哥,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医生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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