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侧目看了萧楚一眼,继续对掌柜说道:“周学汝案这些天会审,烦请多配合了。”
“周学汝啊,”萧楚插话,“被你骂死的那个?”
裴钰“啪”地合上账本,转向萧楚,冷着脸道:“神武侯,麻烦注意言辞,周学汝是因酗酒纵欲过度而死,莫要颠倒是非黑白。”
萧楚抬手道:“好好好,这案子到你手里了?”
“与你无关。”
裴钰乜了萧楚一眼,绕过他就要走,却被一把拉住了手臂。
“诶,”萧楚拽住他说,“来都来了,本侯请你吃杯酒,你待如何?”
裴钰立刻拒绝:“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萧楚耍起无赖来:“不应,那我就不放。”
“萧楚,”裴钰被他拽得死死的,挣脱一下无果,只好怒视着他,“别当无耻之辈。”
萧楚哪里管他说什么,他就是要找裴钰的麻烦,不由分说把人提去了自己那桌,按着他的肩就强迫他坐了下去。
明夷筷都停住了,呆愣地看着裴钰,一时间也忘了礼数,还是萧楚踢了下他的小腿肚,明夷才反应过来,匆忙朝裴钰行了个礼。
“见过小裴大人。”
萧楚坐下抬杯,接了边上清倌斟的酒,一边对裴钰说道:“明夷是我雁州的兄弟,平日里都是同桌吃酒,小裴大人不介意吧?”
“你们饮酒作乐,与我无甚关系。”
明夷不敢接茬,看了看裴钰,又看了看萧楚。
萧楚正转着杯,悠然说道:“自然无甚关系,两月后就有关系了,咱们要跟天子待在一块儿斋戒一日呢。”
“那是公务,”裴钰开了扇子,“何必私下吃酒?”
“这可是天子给的请帖,”萧楚抿了口酒,说,“天子越过内阁,单单钦点了你我二人,这是叫我们脱离梅党和清流,向他投诚呢。”
裴钰摇着扇子不搭话。
“防心别这么重,小裴大人。”萧楚给了清倌一个眼神,示意他替裴钰斟酒,“这样吧,咱们交换,我这边也有点儿有意思的,要不要听?”
裴钰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唰”地收了扇子,接过酒,短促道:“说。”
“梅知节在御前引荐了个道士,叫邵玄,你可知道?”
“新任的礼部尚书,我知道。”
“差点忘了,周学汝也是礼部的官,小裴大人印象肯定深,”萧楚盯着裴钰耳垂微小的红痣看,说道,“你耳朵上这是什么?”
说罢他上手就捏,吓得裴钰身子一颤,赶紧躲开他:“别乱碰我!”
这么敏感?
萧楚收了手,又多看了两眼才挪开目光。
“周学汝在礼部做了不少亏心事,他如今死了,梅知节需要一个替死鬼,”萧楚朝明夷丢了个眼神,说,“明夷,你这些天查到的东西,跟他说说。”
明夷点了点头,道:“小裴大人,邵玄在梅府往来频繁,出入常常会携带几车的东西走,我潜入进去过一次,那几车东西面上放的就是些丝绸布匹,下边全都是白银。”
“邵玄在收受梅知节的贿赂,”萧楚提了筷子,随便拣了块笋干扔嘴里,简短地说,“该你了。”
裴钰扫了萧楚两眼,这才说道:“我只说一件事,你二人便当我自言自语。”
“宫中透的消息,天子没看过内阁其他阁员的青词,单提了我的名字,随后便敲定了。”
萧楚咬着笋干,一边思索着。
他猜的没错,天子钦点裴钰和萧楚二人,就是因为嗅到了危险,要他们递投名状。
裴钰的身份特殊,他有一位姐姐是当朝皇妃,也是年幼太子的母亲,大祁的天子是个脾气怪异的人,后宫中只纳了裴婉一人作妃,然而却又大手一挥,让她离宫住回了裴府,并令她不准再入皇城。
所以对于裴钰而言,他的选择不一定是帮他父亲发展清流党势力,他也可以和萧楚一样,当御前鹰犬,在两党之间谋利。
萧楚道:“怎么样,要不要合作一把?”
裴钰道:“我从不和盲流合作。”
“不合作,那只有敌对了,可我实在不忍心把刀对准小裴大人啊,能不能换个法子斗?”
萧楚性子比以前还浪荡,脸不红心不跳地戏弄裴钰。
“实在不行,本侯也不介意和你床上较量。”
裴钰火气有点上来,捏紧了扇柄说道:“神武侯要做纵欲而死的西门庆,天底下要和你较量的人比比皆是,何苦在这白樊楼守着金身?”
“我想做西门庆,缺个和我合谋的潘金莲呀,”萧楚盯着他看,说,“你去把你夫君毒死了,赶在头七还能去他灵位前云雨,合不合你心意?”
明夷听着他们唇枪舌战,紧张地啃着鹅腿。
裴钰鲜少跟流氓拌嘴,这人说话三两句就要带个荤,弄得他又羞又恼,忍不住一拍桌起身,指着他骂道:“萧承礼,你这般下流!”
他这么一拍,明夷前边那碟子酱炙鹅顿时弹起来砸到了他脸上。
萧楚也是起身,贴近了裴钰恶狠狠地说:“下流怎么了,裴怜之,往后你再要暗箭伤人,我操.得你爬不起床。”
裴钰面色一惊,怒道:“污言秽语,闭嘴!”
说罢,他的手又要往萧楚脸上打,可萧楚没由着,直接扼住了裴钰的手腕,脸色也不好看:“小裴大人,你就这么喜欢打人?”
裴钰斥道:“我不打你,难道任凭你在此羞辱?”
“不在这儿羞辱,那我换个地方羞辱你,行不行?”
说罢,萧楚把人捞起来就往阁楼上跑,明夷正擦着脸,见状吓得摔了筷子,立刻上前劝阻道:“主子,冷静啊,他可是个男的!”
“我管他。”
萧楚随便挑了间官房,单手将门口的牌子摘了,一脚踹开房门。
里边还待着一个清倌,正对着铜镜抹胭脂,被萧楚这动静吓了一跳,手中的小铜盒都摔在了地上。
“四公子……”
“滚。”
萧楚把裴钰往房里一扔,随后朝那清倌丢了个眼神,她立刻会意,匆匆捡起地上的胭脂盒,点头哈腰退去了房外,还顺带替他们搭上了门。
清倌一出门,就吆喝了几个跑堂的过来,压低声吩咐道:“四公子要霸王硬上弓,你们看着点儿,别让里边那人儿跑了。”
几人捣蒜似地点头,随后就手忙脚乱把房门给堵了。
房里两人剑拔弩张着,裴钰真的以为萧楚要胡来,抓起桌上的短刀,面色紧张地盯着萧楚的动作。
而眼见四公子无甚动作,面色和缓下来,反而慢条斯理地开始解下护腕,又脱了外袍,像极了要立刻做什么的模样。
“你干什么?”裴钰身子绷得更紧,捏着刀柄的手隐隐渗出细汗,“萧承礼,我警告过你了,你再敢上前来,我不会手下留情!”
“你怎么跟只小猫似地,”萧楚把外袍随手扔上小架,说道,“本侯不稀罕你的身子,外头这么多姑娘,我干嘛非要睡你?”
说罢,他走到裴钰身前,离那把短刀仅有咫尺之距。
他耐人寻味地盯着裴钰看,看得裴钰更是紧张,拿刀的手都有点打颤。
就这么对峙了良久,萧楚忽然扬起一个笑,缓缓启唇。
“麻烦让让,本侯要就寝了。”
随后就在裴钰惊愕的目光里,萧楚轻轻推开了他,果真手背在脑后,躺在床上睡下了。
裴钰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一看他不动,快步就往门边跑,用力推了两下门,却是毫无动静。
他心下一惊,又用身体用力撞了一下这门,格门弹开一瞬间后又被一个力道迅速合上了,外边还依稀传来一些细碎的话语。
“四公子有吩咐,不能放人走!”
裴钰这才意识到中了萧楚的奸计,愤愤锤了一下门,随后疾步回到榻边,翻身就跨了上去,高举着短刀怒道:“你给我起来,萧楚,我要杀了你!”
萧楚阖着目,眼皮都不动一下,像是真的睡着了。
“萧楚!”
他还是不动。
“萧、承、礼!”
这一下都快把萧楚的耳膜给震碎了,他只好抬眼,有些不满地看着裴钰。
“好吵啊,小裴大人。”
裴钰被气得不轻,胸口起伏着,冷声道:“放我出去。”
萧楚无辜道:“我没拦着你啊,你要走,自己走好了。”
裴钰道:“你是白樊楼的贵客,外边那些人都听你的,现在放我走,否则明天卫所的人就会来你府上!”
“要抓我啊?我偏不放你。”
萧楚笑了一下,忽然起身,连带着裴钰重心有些不稳,往后倒去,二人凑得很近,萧楚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了些。
“两月后就是秋祀,梅党和清流都在蠢蠢欲动,你我既在御前随行,就要挑起护驾的担子,我这条船,你必须上。”
说罢,他勾了勾裴钰的下巴,像是在替小猫挠痒:“小裴大人,咱们在这儿待上一夜,往后传出去的可都是风流韵事了。”
“以后人家见了你,若是问你四公子的腰力好不好,你可要如实回答呀。”
裴钰还坐在他腰上,听到“腰力”两个字蓦然红了耳根,可萧楚压根没注意到他这变化,把裴钰往边上一扔,卷了被子倒头就睡。
裴钰坐在床边,像被路边的狗平白无故咬了一口,想下手却又不敢,只能又惊又怒地看着闷头睡去的萧楚,举刀不定,最后恼羞成怒地往他腰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萧承礼你有病!”
萧楚被他捏疼了,只能再次醒来,抓着裴钰的手,无奈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钰还是那句话:“放我走。”
萧楚“哦”了一声,眼疾手快点了他的穴位,裴钰顿时两眼一黑,往自己身上倒了下来,手里的刀恰巧就悬在萧楚脖颈前边。
萧楚怕他又醒来要死要活,于是忍着没动他,只冲裴钰小声地诅咒了一句:
“裴怜之,你这脾气往后一定会断子绝孙。”
第61章 天地
白露,寅时,天穹未醒。
未月之后一连过去了好几场雨,夏月的燥也被雨给浇湿了,很快就入了秋。
秋后天气凉了些,萧楚几乎每天都睡神机营里,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府上的王管事给缠上。
萧楚脸上盖了本薄书,正躺在主位上小憩。
“主子,宫里的人来了!”
随着明夷一声大喊,萧楚脸上的书慢慢滑落下去,差点要碰到地面时被他两指一夹给接住了。
白露是祀前一日,他要随圣驾一同出午门,去往望仙台,在日月天坛进行斋戒。
萧楚打了个呵欠起身去了帐外,发现明夷已经备好马车,手里拿着马鞭冲他做了个口型:陈喜的干儿子!
萧楚看过去,他身边站了个狭眼的小太监,一见萧楚掀帘子出来,就匆匆上前说道:“侯爷,天子口谕,召您现在就去太极殿,随圣驾一同往望仙台去。”
萧楚道:“百官现在都在午门候着了?”
太监道:“回侯爷,都候着了。”
萧楚应了声,提脚就上了马车,还不忘热心地冲这小太监说:“这趟辛苦,捎你一程?”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跪下去,说道:“不不不,侯爷您说笑了,奴婢不敢。”
“行,”萧楚放了帘子下去,打了下明夷的脑袋,“走吧,宫里还有个臭脚等我捧。”
明夷揉了揉头,一边挥动了马鞭,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撵着地面的砂砾往前驰去。
他幽怨地提醒了一句:“主子,你注意着点吧,我真怕你到了天子跟前也一口一个臭脚的。”
萧楚头挨着车厢睡了,懒得回他话。
马车停到武宣门前,萧楚下来自个儿进了太极殿,皇帝还没见着就又被一个老太监拦住了,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陈喜。
裴钰就站在他身边,目光冷冽地盯着自己看。
萧楚随意地作了个揖,说:“见过二位。”
陈喜也朝萧楚致礼,缓缓说道:“侯爷,陛下正在走卦,现在外头候着吧。”
他点了点头,刻意没去看裴钰,这反而叫裴钰有些在意起来。
自从萧楚把裴钰关了一夜之后,京中关于他二人的风言风语都快吹出花儿了,有说他们因恨生爱的,也有说萧楚求爱不得恼羞成怒的。
萧楚倒是洒脱,两眼一闭鸟事不管,反而裴钰这几日常常被人投以关怀的眼神,叫人觉得他真被占了什么便宜。
今天一见萧楚忽然爱答不理的样子,裴钰就更是窝火,若不是人在太极殿,他很想现在就揪着萧楚的耳朵问他要个说法。
萧楚像是猜到了裴钰想问什么,笑着说:“连着辟谷了七日,哪怕你贴着我,我也一点儿欲望都没有。”
言下之意,前几回都有。
陈喜听到萧楚这番话,轻咳了一声。
一直等到卯时,圣驾才动,除了萧楚和裴钰外,太极殿里还出来了个道士,正是礼部尚书邵玄。
大驾卤薄浩浩荡荡过了午门,百官在午门前叩首送行,萧楚坐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那些朱色官袍、蓝色官袍都跪伏在身后山呼万岁,声响震得人心撼动。
他在心底嗤笑了声,转回了身,跟身边的裴钰说话。
“梅党用什么法子引荐的这神棍,倒是把天子哄开心了。”
裴钰目视前方,答道:“邵玄,天子叫他邵神仙,白云观的道士,听闻这几日往御前送了几本道经孤本,这才得了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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