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交锋,便没有闲心可以插科打诨了,萧楚退去数步,尽量不与她贴身而战,他力量占优,必须要找机会断开梅渡雪的武器,再行擒拿。
萧楚一边挥刀,一边说话扰乱她:“皇子在我们手中,你在此处与我相斗是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找找这李氏后人的下落!”
“这天命该落到谁手里?”梅渡雪指间不停地转动着匕首,慨然道,“我和裴挽之这么多年苦心孤诣,卧薪尝胆,就是为了今天,看这群废物跪倒在地,谁说坐皇位的一定得是李氏的后人?”
萧楚咬牙道:“你们所做的努力,就是在京州和他们搞权斗?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们这些虫子,底下万民一直都在水深火热中!”
说罢,他翻手一转雁翎刀,朝梅渡雪点刺过去,谁料这人干脆躲也不躲,抬起手掌任由刀尖刺穿了自己,匕首却也因此取到了萧楚的额心。
她没有下手,转而问道:“萧承礼,你和这些老东西不一样,我可以给你俯首称臣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萧楚额心瞬间留下两道血痕,他咬牙切齿道:“我从来不对恶人俯低做小。”
随后,雁翎刀就毫不犹豫地从梅渡雪的掌心拔了出来,两人重新拉开距离,呼吸都微微急促。
萧楚拿手背抹了把脸上的血,强扯出一丝笑意,正要说些什么,只听殿门外人声震动,不停地发出钝物撞门的声音。
“萧承礼在里面!”
“护驾!萧承礼想行刺!”
是追兵!
与此同时,梅渡雪撕下衣袖缠住了掌心的血洞,平和地说:“侯爷,方才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萧楚转了转刀,指向梅渡雪:“至少在这殿门被破开之前,我要取走你的性命。”
“侯爷,”梅渡雪没回答他,反而说道,“我听闻你和裴挽之的弟弟有些风流韵事,这可是真的?”
萧楚脸色冷了下去,道:“纠正一下,不是风流韵事。”
梅渡雪趁势疾跃攻来,一边不断弹开雁翎刀,一边斥骂道:“被情爱牵绊住手脚的人,有什么资格登上帝位?萧承礼,你二人不若归隐山林,和我们争个屁的皇帝!”
“我就是不让给你们,”萧楚也不示弱,他的打法比方才激进许多,眼下是铁了心要取梅渡雪的性命,“裴怜之和你那同伙可不一样,你们行事狠毒,蜀州城疫病大发,你知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梅渡雪冷笑了下,沉声道:“总有人要牺牲。”
他们僵持交战了很久,殿外的闷钝的撞门声,一下下提着萧楚的心,他的动作也愈发急躁起来,几招之间被梅渡雪伤到了好几处。
萧楚呼吸愈发急促,一边自防,一边凝神听着门外的声音。
还没到吗……
正在梅渡雪下一刀刮来之时,撞门声猝然停止,萧楚剧烈的呼吸声终于慢慢平稳了下来。
只听殿外一个声音喊道:“三大营所有人听令,今日不得有人破开殿门,来一个杀一个!”
是许观的声音!
“现在明白了么?”在梅渡雪错愕的表情里,萧楚终于重新扬起笑容,冲她说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们忙着在朝中你死我活,争到了这皇位又如何?”
“你是演的?”梅渡雪难以置信道,“你怎么可能……”
萧楚笑着添了一句:“哦,忘记说了,城外雁蜀十万联军压境,你们一开始就输了,我单纯是好奇你和裴挽之的计划而已。”
气息平稳之后,萧楚的雁翎刀用得更是灵活,他进步的速度飞快,已经逐渐适应了梅渡雪进攻的节奏,她擅长绕背偷袭,身形又习惯压得低,萧楚干脆放弃防守,以进为退,在她擅长的领域寻找破绽。
殿外的厮杀声愈发高涨,三大营在弈非和许观的洗牌之后,已然大有可为,比起不成气候的禁军,他们训练有素,攻守有法,很快就打得禁军节节败退。
终于,在禁军几乎全军覆没的那一刻,萧楚在梅渡雪俯身横扫自己下盘时,抓到了她背后的破绽。
他当即掌心一对,雁翎刀毫不犹豫地下刺而去,在梅渡雪划伤自己膝盖的同时,一刀扎穿了她的后心。
三大营和萧楚同时赢下了这一战。
与此同时,关外战鼓擂动,萧仇一扬手,雁蜀联军破门而入,杀进了京州城。
萧楚踢翻了梅渡雪的身躯,慢慢平缓着呼吸。
她双目圆睁,眼里似乎还充斥着极大的不甘心,萧楚俯身从她掌心把匕首给拿了出来,随后缓缓走到天子的床榻边。
“就剩你了。”萧楚俯首看着李元泽,手中的匕首微微捏紧,寒声道,“大祁的祸根。”
可面对这般的杀气重重,李元泽非但没有半分生气抑或恐惧,反而平和地望着萧楚,眼里闪动着一点儿光泽。
萧楚和梅渡雪的那些话语,他全都听入耳中了。
“承礼啊,”李元泽柔声唤道,“没想到,最后一面是你来见的朕。”
“这仙药害人忒疼了,不知你可愿陪朕说说话,如此也好缓缓这疼痛。”
他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压根动不了萧楚一下,偏偏话语还说得恳切万分,叫人不得不信服。
萧楚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犹豫半晌后还是低声应了一句,随后坐到了榻边。
人之将死,终于能把身前参悟不透的东西给想通了,李元泽求仙问道了一辈子,最终还是落得了个孑然一身的下场,连遗嘱也只能托付给一个想杀死自己的人。
萧楚按下了手中的匕首,静静地等他说完这一通遗言。
“朕二十那年从皇兄手里接过玉玺,如今又是二十年风霜雨雪过去,大祁在我手中也算是烂干净了,”李元泽握住了萧楚的手,自嘲道,“原还以为……以为成仙后就能身居水云外……”
“早些年我在雁州,生活过得很开心,”萧楚最后恭敬地唤了他一声,道,“我爹和阿姐常同我说,这都是因为大祁有一位明君。”
“可后来明君一叶障目,痴迷问道,天下民生都在水深火热中,从那时候我便不认你作君父了。”
他再没有一句隐瞒,把这些年对天子的看法一一道述了出来。
李元泽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说道:“原来朕早些年,也是当过好君父的么?”
“是,”萧楚鼻子也有些酸,咽了咽喉咙,说道,“我前不久吃酒时还玩过一回‘天子令’,那时陛下斩羊止父子,造福万民的善举也流芳至今了。”
萧楚嗫嚅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最后只能宽慰道:“功过都是后人评说,如今不若撇开君主之身,当一回自己。”
“好,好……”
李元泽笑得很开心,攥着萧楚的手也渐渐松开了,他看上去很困,慢慢阖上了眼睛,在弥留之际喃喃了一句:
“就是不知道过去这么久了,阿挽还怪不怪我……”
这最后一句话,他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好像真心实意地怀恋起了人间最后一抹温情。
萧楚起身半跪在了龙榻前,最后一次恭敬地唤道:“恭送陛下。”
这位功过难评的君主终于荒唐地死在了自己的求仙梦里,殿外的厮杀声也随着君王薨逝慢慢停歇,长夜终于进入了最深沉的黑暗中,再过不多时,京州城就要迎来黎明。
萧楚跪了不知多久,终于缓缓站起身,步至了殿外,这里腥风血雨,尸横遍野,泼洒出来的鲜血融化了积雪,红与白交缠在大夜弥天中,看着妖冶无比。
但很显然,三大营赢到了最后,劳累的军士跌坐在地上,稀稀落落地议论着萧楚。
“提督赢了吧?”
“看上去应该是赢了……”
萧楚脸色阴翳得可怕,双目寒冽,他的雁翎刀上没有沾上一滴血,脸侧是一道被抹开的污痕。
许观站在殿门前来回踱步,状似焦虑异常。
萧楚看到许观,脸上终于泛起几分喜色,感谢道:“秋临,多亏你了。”
可许观的表情却没那么好看,他眉间紧蹙,冷汗涔涔,一见到萧楚就快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侯爷,望仙台……望仙台塌了。”他咽了咽喉咙,缓缓说道,“小裴大人,他还在那里……”
萧楚等这几个字颤颤巍巍地从许观口中吐出来后,连方才激斗过后的血热都骤然间冷了个干净。
他一把攥住了许观的肩,一阵寒意猝然席卷全身,他脸色苍白,连声音都在发颤。
“……你说什么?”
第93章 怜礼
萧楚冲出太极殿的时候迎面撞上了萧仇,可他慌不择路,连她的相貌都没认出来,径直和萧仇的白马擦身而过,直奔望仙台而去。
萧仇同费羿已经领着八千联军杀入内城,她高坐马上,回过身,一声喊住了萧楚。
“萧承礼!”
萧楚这才从极度的恐慌中缓过神来,停下了步子回身看去,辨清萧仇的容貌后又仓促地跑到她跟前,喊道:“阿姐!”
萧仇见他表情不对,皱眉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阿姐,怜之在望仙台,那里塌陷了,”萧楚说话的声音都哽咽了,他语无伦次地拽着萧仇的衣襟,焦急道,“我要去救他,现在去还来得及的,阿姐……”
萧仇很是冷静,当即翻身下马,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了萧楚,正色道:“你现在就去,若有追兵,我们替你拦截。”
一边的费羿也应和道:“放心去,承礼,萧姐姐这马跑得快。”
萧楚连话都来不及回,接过缰绳,踩上马背就策马急往望仙台而去。
快马如同一道白影横穿过东一长街,呼啸的寒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刺痛着萧楚的皮肤,可他巴不得这马跑得再快一些,最好能顷刻飞驰到裴钰身边。
他以最快的速度逼近望仙台,可离得越近,萧楚的心就愈发冰寒,耳边那些坍塌的轰鸣已经渐渐淡去,高耸的殿宇也一座座消失在了目光中。
裴怜之怎么样了?他逃出来了吗?
望仙台为什么会突然坍塌,是支撑不住了,还是一如前世,有人刻意引发了爆炸?
纷乱的思绪撞击着他的心,他攥紧缰绳的手都把掌心给磨破了,鲜血染在深褐的皮革上。
他不能失去裴钰,好不容易,他们走了两辈子,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东方已经渐渐泛起白光,京州将要淌过漫漫长夜,有人却在黎明将近时忽然陷入了泥潭之中,挣扎着无法自拔。
萧楚赶到望仙台的时候,那些高扬起的烟尘已经被大雪给埋没了下去,这里的琼楼玉宇全都化作狼藉的灰土,什么金砖绿瓦被碾成了碎泥。
望仙台彻底塌陷了,他迷茫地看着这些高殿的残垣,一层交叠着一层,全然阻挡了他进入的道路。
马蹄焦急地颠弄了两下,似乎也在替萧楚散发着担忧的心绪。
“怜之……”
萧楚喃喃了一声,翻身下马,甩手扔了雁翎刀,扑跪到那些废墟前。
裴怜之呢?
他僵滞了很久,颤着手去触摸那些残骸。
没有声音,一点呼吸声、呼唤声、哭泣声都听不见!
裴怜之……裴怜之呢?
萧楚忽然发了疯一般吼了一声,开始用力地拨开泥泞和碎雪,口中絮絮不断地呼唤着。
裴怜之,裴怜之,裴怜之!
他被埋在这大雪之下了吗?为什么听不见他的声音,为什么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萧楚急促地呼吸着,几度因为缺氧而双目漆黑,待呼吸缓过来后又拼了命地去拨弄那些残垣。
裴怜之……
萧楚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在心中不停地唤着裴钰的名字,企图把他从雪堆里唤醒。
裴钰,裴怜之。
一个傻傻等了自己那么多年的人,永远都把难过藏在心里不与人言说的人。
那么温柔,待自己那么好的人。
他还来不及把自己的一切都倾诉给这个人听,他们还没成亲,只拜过了天地,他还没带裴钰见过自己的爹娘,还有雁州,裴钰从没去过雁州,他分明答应过自己,要一起去一次雁州,望一眼故乡的月色。
萧楚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裴钰会离开自己。
他狠心过,他让这个人等了自己一辈子,终于有一天,这报应竟要回到自己身上么?
萧楚的动作越来越轻,耳上的银坠都跟着黯淡了光芒,永远挖不开的废墟好像渐渐也埋没了他的心脏,压得他无法呼吸。
泪水滑过脸颊,顺着下巴滴落到雪地里,留下了浅浅的一个凹坑。
“怜之……”
萧楚跌坐在地,漆黑的双目中看不出一点神采。
他要失去裴怜之了吗?
两辈子了,他们还是不得善终吗,幡然悔悟得太晚,最终错过时机了吗?
上天不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了吗?
他只是想,只是想拥抱自己的爱人,只是想弥补曾经的缺憾和亏欠,只是想……
“萧承礼!”
就在萧楚几乎陷入绝望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清澈的呼唤声,他猛然抬头一看,在高叠而起的废墟上方慢慢爬出了几道身影,他们搀扶着彼此,正用力地朝萧楚挥着手。
“主子,我们在这儿!”
明夷、弈非、江让、曲娥……
还有裴钰。
裴钰站在缓缓东升的旭日中,身周都散发着耀眼的金光,他双手捂在嘴边,使出浑身解数呼唤萧楚的名字。
“萧承礼——我在这里!”
萧楚爬起身,哪里还顾得上地上的雁翎刀,疾步踩上废墟,冲过去扑了裴钰一个满怀,差点没把人扑倒在地。
他压弯了裴钰的身子,不停揉搓着裴钰的头发,泪水忽然就滚滚而下,一边哭一边喊道:“怜之!你还在,你怎么不早一点出现,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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