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供词的好似下笔千言,行云流水记下,及至听到此人原先是来买地的,后续上了商船去往海外竟是想自己逃跑,不由卡顿。
过来听审的江无眠让他仔细问来相关情况,“为何要至潮州府买地,让他买地的人可有证据证明,地契一类又是如何处理?”
提审参军重复一遍,得到的答案与江无眠推测的相差无几。
此獠两方通吃,摆了东家一道还想安然无恙逃往海外,暂且不说皇商王家背后牵连商队,到底是何人给他底气,竟能以为去往海外便能摇身一变成为当地人上人?
与之牵连的异族吗?
如今人已尽数拿下,只待稍后提审自然能知晓内情。
“东家、东家仅是告知买地即可,尽量多买,最好将一县内的百姓全然变成佃农。买地的契书不在小人这里,大人明鉴啊!小的,小的知错,但地契真不是小人拿的!”
眼看从他口中榨不出更深一步的内情,江无眠果断换了人提审。
牢中是一发须皆白的老者,见了江无眠,不卑不亢地行礼,显然见过世面。
他不仅在王家见过世面,还在南康府见过江无眠大开杀戒的模样,自然清楚此人心狠手辣,能杀的人该杀的人绝不轻饶。
眼看他们一行人尽皆在此,想来是有人出卖,时至今日,落在江大人手中,他又有何挣扎的?
东瀛人?
哈哈哈哈,一个照面便被南康卫拿下,这等也好意思说他们有方法突出重围去?
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江无眠看老者态度,顿时明了,此人身上定是有突破口,也不走了,亲身上阵提审。
“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所犯何事,自行招来。”
江无眠所料不错,他的确找了个好的突破口,老者——这人自名彭浩——还真知道部分内情,他总算是厘清了大部分问题的答案。
招致此事的根本原因只在一个词——盐课。
江南皇商除了织造局外,还把持着江南盐课,一众水贼原本是为冒充私盐贩子,后续发展成水上劫商,若是官府探查起来,随便提个替死鬼敷衍了事。
“当地官府?”老者听闻此问,冷笑一声,“官府又如何,皇商他们得供着,上面的人要孝敬着,死的不过一二水贼,能用一条命换来一年半载的安生,谁不长眼戳破此事?”
还真有个不长眼的,不过早早化作枯骨,抛尸野外,再无人敢置喙。
江无眠面上无所触动,但直面他的老者彭浩接触到他杀意凛然的目光时,竟是打心底的生出恐惧,直到人移开目光方才回过从后怕中回过神来。
彭浩不再敢端着一派淡然不出世的模样,他低着头诚惶诚恐地问:“大人还有何事想问,草民一定全部道来。”
全部道来?
这还不是人说的全部。
此獠也是不老实,私心颇盛。
落在最后的苏远眯着眼打量这人,又将目光转向最里面的石屋,再不老实交代原委,不若进去待上几个时辰,前一个刚出来,已是腾出空间,再进去一个也不妨事。
彭浩的审问过了一日,期间得知证据无数,部分埋藏在其他地方,江无眠立刻命人拿回证据,来日送皇商王家下狱少不得这些!
其中最有价值的是一份时间线与名单,上面写着几年几月,谁给王家送了多少东西。
这本还能与水贼行动对照,每当一商队上门,紧接着水贼的任务就是清理这家对手的商船。
也有哪年哪月袭击盐铁转运船只,一夜之间转移多少盐袋子,转移据点又在何处。
虽有缺失,可江无眠为准备发展南康府盐课,此前调查过盐课失事案件,其中几个的确能对上,部分细节也是一清二楚!
苏远眉头紧锁,南康府被江无眠犁清过两遍,他在这里感受不到商队之间的倾轧,江南道却别有不同,他看着证据不由道:“皇商此等行事,大有别于南康府。”
竞相追逐利益,为此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豢养水贼、勾结异族、暗下杀手……甚至于此地出来的水贼都能光明正大顶着皇商名头与官员叫嚣,不过区区一小贼,竟有如此胆量。
江无眠也是颔首赞同,“确实如此。”
虽说民不与官斗,可当皇商的下人,那还属于民之一列吗?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等也相差无几。
皇商好歹还领江南织造的职位,一些大商队无有职位,却仍是行事嚣张,不将律法放入眼中。
一旦有事,皆可用金银摆平,再进一步,当金银渗透权力时,商人与官员又有何异?
身份差别消弭,哪儿还有敬畏之心,官员律法全然不放在眼中才是正常。
江无眠火速让人将证据备份,郑重对苏远道:“一定要全然送至松江府,不得出一点差错!”
有了证据,松江府处才好拿人。
毕竟白楚寒贵为都督,有了证据拿一个江南织造局郎中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像是他,有证据拿知府也要等建元帝旨意。
现在江南正是僵持不下时,大家都知道这事儿有问题,可没证据能指认,最多是一天上门三次叨扰,拿几个管事作为筏子发难,真正的幕后黑手稳坐背后,根本不着急。
还是那句话,我方无证据,急着冲对方地盘拿人是送上门的把柄,对方也是知晓,只要这段时间不轻举妄动,待熬过去就能翻身,甚至还能在建元帝面前告上一状!
再者说了,万一对方来个鱼死网破,人死为大,江无眠这儿证据不足,明面上看着就是他仗势欺人,使得人家破人亡,日后朝中风评不好,他怕是能呕死。
苏远当即命卫补之私底下带人带证据上路,唯一的千里眼给人带上,以免被人跟踪了还不知道。
另外是投掷型的火药也给人防身,伪装用的商船也开走了,总之是明面上风轻云淡,暗地里拼命加码。
却说江南王家,自从放出去的一队商队失联,长子王麟便深觉不安。
“父亲,石武已是三月未回,南康府又是如此大动作,恐是叫人拿下,已在审问之中。”
自打暗中购置潮州府土地计划开始,石武断断续续传来契书,江南一处也是配合得紧,每张地契皆有归处。
然三月之前,石武传来消息入了南康府,未免让人发觉端倪,暂且断了联系,然到南康府加紧巡查时,竟还没消息传来。
反倒是水贼冒充商队事发,弄的岭南商队人心惶惶,尽数开始自查核验身份。
王麟不禁暗骂,那江无眠说什么都信,他说海里长桃莫非都要入海采买蜜桃?!
时至今日,石武并无消息传来,在南康府的商队倒是陆续发来暂时安全的密信,江无眠主要针对外来商队人数与路引的核查,同时缩减在南康府停留的时日,近来气氛沉闷了些。
但因江无眠前两次在南康府的大动作,这回倒是没商队敢顶着江无眠的审查说些什么,顶多是暗地里蛐蛐两声,面上却一派配合。
自觉商队无事的还会赶早去核验,争取与其他商队打个时间差,多多买些货物运回本地。
要知这回主要针对外来商队,部分商队自觉禁不起探查,停靠其他码头。
进不去南康府,自然无法拿到一手货物,这样一来,岂不是他们发财的大好时机?
转过弯来的商队着急地奔向南康府,倒是为岭南带来了不菲金银。
江无眠见状,忙让人协助市舶司的核对,“南康府码头、韶远县码头,再增加两个关口,记得仔细验查,不得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这一消息传出,部分商队更是离得岭南八百海里远,王家倒是让两个小商队过去打听情况,尤其是石武一行人的行踪。
小商队几经探查,还问过与王家有所关联的商队,打听到石武一行人仅在南康府短暂停留,过了一段时间就坐船走了。
再一打听哪艘船,走的什么航线,得知船只开往南边,目的地是蒲甘,如今早在海上飘着了。
王家父子:“……”
竟不是江无眠那厮?
王老爷子倒能沉得住气,王麟却无法容忍,若说叫江无眠拿下也就罢了,对方手段多,又是本土地盘,他远在江南无法伸手,自是情有可原。
但石武摆了一道,径自出海去了,而他竟是一条消息未曾接到,这让王麟自感被人耍了,心下大怒!
若是往东瀛去的,他尚且能为此行辩解一二,然往南地蒲甘?
摆明了是有问题!
“父亲,此人断不可留。”就算是往蒲甘又如何,他们王家在那儿也不是没有根基。
王老爷子摆摆手,沉稳道:“小事一桩,你自行安排即可。近来切记,拘束家人,莫要生事,待过一段时日,我王家自然要将这段时间的委屈尽数讨回!”
王家扎根江南,松江府虽说是远了些,但最近的动作他还是掌握些许,明白两方要的就是沉得住气。
拖过一段时间,自然有的是手段讨回公道!
岭南之事暂且收尾,江南与京中且才开始。
白楚寒距离近,先接到来自岭南道的消息,其实他本来搜集了部分消息,只是碍于证据不足,暂时无法拿人。
见过江无眠送来的东西,他缓缓起身,面上带笑,对薛文道:“点兵,拿人。”
王家势力再强,消息再为灵通,在松江卫前又能算什么东西?
第157章 预备
正所谓兵贵神速,白楚寒即刻带人出发,王家接到消息点齐了人在王老爷子处商议如何应对。
王麟心底仍有怒火,彻底忽视那点不安,面露凶狠之色,“松江卫是时换人来了。”
白楚寒与他王家算是两个不相干的地头蛇,王家早年间还想与之一道为陛下效力,奈何白楚寒此子自视清高,瞧不上他们经商之家,转头拒了。
两方就此有了心结,王家人对松江卫也看不过眼,不过对方手中有兵,自己家中为以防万一,还借着其他路子弄来部分武器。
王麟已命管家调私兵来冒充府中下人,以免真的出了意外不好处理,若是能将白楚寒斩于马下,那更是大功一件!
他深知此事只能想想,白楚寒身手不凡,又久经沙场,几经历练,非是一群只见过畜牲血的不成器私兵所能比拟的。
放在一块比较,就连王麟再看不起白楚寒,他都觉得这是对后者的侮辱。
“父亲,多年以来,白楚寒行事小心,不会在小事上栽跟头。此番他径直而来,想必手中应有部分实证才是。”王家最小的儿子王昊在千鹤堂中转来转去,眉头紧皱。
能和王家并称江南地头蛇的松江卫指挥、建元帝所信赖的五军都督之一,能是如此不过脑子之人?
那和这等人打的有来有回,还不得不低一头的王家算什么?白痴吗?
王麟有些不以为意,深觉这些年王家并非不是没机会骑到松江卫头上,若不是他们家大部分东西不得见光,部分还要借着海运和建元帝的路子夹带,这江南要拜谁做龙头还是两回事!
小弟就是太过小心,以至失了血性,畏畏缩缩不敢向前。
但王老爷子确实赞同,沉吟片刻,他那张苍老脸皮上睁开两条缝隙,将三个儿子的表情收入眼底,不由心下叹息。
三个儿子,各有各的优点,也各有各的弊端,用好了是一股绳,用不好就是被人扬了的一盘沙。
眼下不是感叹时候,他果断对长子道:“去寻那群东瀛商人来,答应他们的条件,同时我们王家也有条件,各房家中幼子幼女随船一起出使东瀛。”
又命二子去协调人手,以最快速度集合远离王家祖宅,稍后必然有一场苦战,这些人都是王家的未来,容不得损伤。
能保住便保住,保不住,也是王家的命。
王麟惊骇无比,难道他白楚寒真有本事掀了王家摊子不成?!
建元帝不下命令,谁敢正大光明对付他们皇商王家?这是摆明要与陛下为敌,莫非人要造反,无甚金银,索性直接拿了王家?!
造反?造反何必如此严阵以待?
王昊已是猜出父亲言下之意,现今最怕的是他接到建元帝密信,誓要拿下他们王家!
前者还能为王家争取活路,金银财宝作为买命钱,他们家做的熟练至极,到时请白楚寒当个座上客又无妨。
后者只能说他们王家命数到了,建元帝已是容忍不能,要卸磨杀驴找下一头了!
王麟看着父亲与小弟脸色,咬牙转身去找人,不待他走出千鹤堂,管事惊惶无比地跑来,“老爷!府上已是被人围住,小的让人出门买时鲜,尽数打回,松江卫直言一个不准外出!”
“竖子欺人太甚!”
王麟怒骂一句,王老爷子也是脸色不好,但他总归是养气多年,喜怒不形于色,冷哼一声,唤人扶着自己向外走去。
门外,白楚寒看着高门大户的门槛与禁闭的大门,打个手势唤人停下,身后松江卫一勒缰绳,整齐划一停在门口,只见前面人一抬手,指了几个位置,“火箭手,炸开。”
火药破门!
这时候谁还讲究面子,往死了得罪拿人就是。
一声巨响过后,王家私兵也不敢轻举妄动——实在话是,他们已是腿软得跑不动,站在原地全靠背后有东西支撑才没能立刻倒在地下。
门口管事已是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王家老爷子过来时,门口已然不成模样,他自炸开的洞门看过去,面无表情对上兴致盎然的白楚寒,眼中一片痛恨之色。
他们王家付出诸多才拿下皇商称号,背后有了靠山,商队堪堪有了起色,经营多年,收个钱都要偷偷摸摸他们容易吗?!
尤其是江无眠弄的什么水力织布机,还有用以抽丝的机器,这样一来,生丝与丝绸价格下降,他们王家生意更是不好过,只好从盐课上找补一二。
甚至以防江无眠察觉,还是迂回作战,谁料江无眠反应迅速、自家出了内鬼……最终结果不如人意。
天杀的白楚寒还要赶尽杀绝,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白楚寒不和他虚与委蛇,直接堵嘴拿人,考虑到人还挺脆,没让松江卫先打得失去自理能力再收押。
王家父子:“……”
一个照面已是阶下囚,他们谁也想不到白楚寒这厮根本不按规矩放狠话,直绑了人就开始搜刮证据!
好在王家还有个一个安排人撤退的老二,没能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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