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榕听罢,笑道:“仅是试水而已。这巴掌小册子说来简单,可印刷成本不低,故而讲究个缘法。”
什么缘法?
银子缘法。
这会儿送的少了,来日印刷成书时才能卖得多啊。
张榕笑得一派祥和,林清只觉背后一凉,这……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张榕又想到江无眠的吩咐,问道:“首刊共有五万,其余报纸必要看好,莫要受潮发霉,待到各家书坊卖得七七八八,及时放出。”
这些里面就没有话本小册子放送了,要是觉得写得好,下一期报纸您先派人来买就得了。
相信倒是为抢前一千份,必定有人要来书坊前守着。
这会儿已是入了八月,先前说定的乡试恩科已是准备上了,京城作为省城,是本次乡试举办地点。
故而整个行省的秀才齐聚于此,各个客栈酒楼住得满满当当,缺不了人购置报纸。
何况,就算不说当前盛事,单单是京城本地人数都能抵得上三个岭南。
作为大周最为繁盛的国都,常住人口规模庞大,识字率不算是最高,但识字人数一定是最多的。因而这五万报纸放到这些人里,怕是一点水花都扑腾不起来。
当报纸在京发行时,江无眠刚下朝,朝上得知了一则事关重大的消息——他,兵部侍郎,被点为这次科举副考官了。
原副考官是户部一侍郎,可因查贪墨军饷已下了大狱,连带户部尚书都吃了挂落,皇帝正找三司会审,于是这事儿落在了江无眠头上。
江无眠听到此事时虽然面上顶得住,可心里问号能打出八千个出来。
他,兵部侍郎,不说去当个武科举的考官,反而是作为文科举这一列的副考官,建元帝莫不是眼花指错了人?
主考官是办完大案的刑部尚书陈章,此人位列六部尚书,同江无眠办了皇商王家一案,两人也算有两分交情。
不过众人可以看到的是这两人背后没有冗杂势力,可以说是孤臣直臣,此番科举,想必是皇帝要他二人培养势力,与朝中逐渐兴起的伍党、李余党抗衡。
朝臣看在眼中,心下盘算着这一试中自己能否插手部分,又是否能左右一番结果。
江无眠看了一眼日期,今日是报纸发行时,明日初六,便是考官入围参与入帘上马宴时,时间格外紧张。
先是找来蒋秋问了几句报纸发行情况,又是匆忙收拾了衣物就要准备去考场贡院,有锦衣卫随行监管,倒是不用担心自己被扣上私联透题的帽子。
沿路时江无眠也是见到不少报童沿街吆喝叫卖报纸,他来去匆忙,没能看到现场情况如何。
在他走后,一伙人见了报童欣喜若狂,忙递出银子问:“这是书坊出版的《京华月报》?!”
报童并不惧怕,即便是被人围堵,声音仍然清晰洪亮,“正是!书坊在岭南出了《月半华论》,今儿上京来,多番考察之下,才是出了这《京华月报》!”
他翻出一份报纸给众人展示,这份报纸已有多处折叠,是报童在短短时间内展示多次留下的痕迹。
“仍是《月半华论》原班人马打造,有民间时事、珍贵食谱、亦有骗术揭秘,还有最后一份随报附赠话本!原价十五文,开业六折,仅售九文!内容丰富、价格便宜,客人您真不来一份吗?”
降价,一款百试不爽的法子。
原本还在犹豫几人拼一份的书生,顿时掏出铜板,“来上一份!”
听闻这报纸背后有江无眠江大人的手笔,要知这是今年京中的副考官!
每逢科举时,众人总要猜测考官们偏爱的文风以及论点,他本人持什么态度,今年会出什么样的题。
以上种种,都能从过往文章中体现。
譬如主考官陈章,为人治《春秋》,偏爱务实文风,一些爱好堆砌辞藻华丽的考生就要打个问号,是要向考官靠近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若非是对自己的才情有万分把握,一般是选择前者,可文风一说难得更改,故而还是有大量学子坚持自己的风格,唯独是这观点向考官靠近。
奈何今朝临考之前换了副考官,这……这如何说理去!
江无眠名声素来在岭南,京中尽管有人听闻,那断然没有临考之前找他的文章来看的,都是找主副考官的,谁能赶得及看这个?
且京中书坊多有刻印他诗词的,少有刻印文章的,有的也就是听闻自家在朝中当官的长辈念叨一二,再根据家中态度学不学看不看的。
于是,一群人目瞪口呆,连忙催着书坊和自家人脉打听江无眠治的哪本经,本人是什么观点,又偏爱何等文章,这过几日就是正式入贡院了,考生竟是不识考官文章,说出去要笑掉大牙!
有那门路的,则是搜集岭南来的报纸,回家中问问长辈,没有的则在四处打听,正好撞见《京华月报》发行,联想到两地渊源,少不得人要问问这是不是和江侍郎有关。
于是这份报纸刚刚发售,就被一抢而空!
张榕从蒋秋嘴里得知他们大人,惊得脖子都要扭了,再不复之前的冷静,林清也是傻眼,这说好的副考官说换就换,今年恩科考生怕是拿不定主意了。
考前换考官不亚于当年六月一号宣布今年高考改革,主打一个猝不及防,心态不强的怕是能当场疯魔。
张榕看着运行中的印刷机,手一挥做下大胆决定,“当前尚未出题,明日才是入帘马上宴,时间上来得及,先印制一批大人文章辞赋出来,待到之后再发行报纸。”
其他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跟在大人身边的人难道还不清楚大人的文章吗?
就是当场默背下来都不成问题!
现在雕活字是来不及了,好在为了报纸雕刻的都在,挑挑拣拣,再让熟练工日夜不停上工,连夜印刻出来一批,待到明儿一早就能送到书坊发行。
“酒楼送过去一批,明儿让各家书坊去酒楼里拿货。”
他们书坊这儿还要加印,实在留不出时间人手与人谈论生意,这酒楼是建元帝送的,人手齐整,掌柜的也能谈生意,暂先挑一挑大梁罢。
林清也是一脸喜色,走路生风。庄子换上的新主定是有福有财之人,本身有主意有能力,今又得陛下看重,被点为乡试副考官,前途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跟着这样的主子,他林清也能在一众大监跟前说得上话了。
这厢正在狂喜,次日一早疯狂的就是今科试子了。
只因有家酒楼放出有江侍郎文集的消息,众人不由蜂拥而至!
第196章 贡院
京中闻名的几家酒楼背后多是惹不起的背景,建元帝拨给江无眠的这家倒是不显名声。
——和庄子是一个道理,给个有钱的,建元帝舍不得,且他手下就那么几个酒楼,给太子两个,自己留两个,再给出一个,手头就不宽裕了。
说白了,建元帝抠门。
铺子生意不好不坏,一早没多少人入内,张榕唤人放了不少的报纸,让报童在此拿取。
酒楼掌柜一开始看着纸张发愁,岭南报纸受欢迎后,京中也有不少开办小报的,可最受欢迎的还是岭南报纸。不知待到开门后,不知有几个人来买,愁人,很是愁人。
然出乎意料,报童进进出出,竟是真有人买这文章。
昨儿得了好处,今日一早掌柜也不愁眉苦脸了,很是欢迎张榕再送些报纸来,谁料一开始随着报纸来的还有江无眠的文章诗集!
恩科临阵换考官一事他自然知晓,今年科举的考生们有难了。换个角度看,都不知道那就是大家同个起点,只要钻研一番主考官文风治经就可,副考官虽是考官,但还是要以主考官为主。
谁料这会儿还真能拿出副考官做过的文章,那岂不是正正的金山砸头上了!
掌柜霎时狂喜,他兴高采烈将运送文章报纸的一行人迎进来,文章放在显眼处,报纸则是退居二线地位。
好好好,应试当头,他家得了副考官文章,得盘算好好赚上一笔。
正有那起来去用早饭的学子走来,酒楼里顿时声响喧哗起来,有那心急见过报纸的,一来就找上了掌柜,眼角余光却是看到了江无眠江恒阳的文章集!
即将参与入帘马上宴的人,就这么愣在原地,这、这……这莫不是副考官的文章!?
三两步上前,惊喜之余忘了压低声音,高声问道:“莫非酒楼有江大人的文集了?!”
这江大人久居岭南,就是来了京中,也是经常在陛下面前露面做事,平日里不怎么喜好做文章,或者说,这人写公文奏章,多半不能露出来,因而这些还是他古早时候去岭南做的。
岭南与京中相距千八百里的,速度不会这么快,难道是江大人新作的文章?
掌柜正要答,刚被书生一嗓子唤醒的人不在少数,蜂拥至柜台前,忙问去掌柜,手上还不忘拿上一本文集。
掌柜格外庆幸还有柜台作为阻隔,没让人扑过来。又赶忙说了文章确实有,还在印制中,眼下这些都是岭南做的文章。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等到远点的学子找上门时,这些文章连带和报纸都被抢购没了!
这些人也不空手回去,没有文集,还有报纸在,总算能看看不是。
掌柜眼睁睁看着本该发给报童的报纸就在你争我抢之间见了底,这不能成,果断发信庄上,快点趁着文集的东风,多放点报纸!
“酒楼只剩一两张报纸,文集正在加紧刻印中,您若是要,小的就给您记个名?”跑堂活计累的满头大汗,脸上却是喜笑颜开,听到动静立刻熟练地说一串话。
岂料这人不是来买文集的,或者说不仅仅是买文集的。
王掌柜面带三分笑,见到伙计便道:“不知你们掌柜在何处?小弟这儿有笔报纸买卖想做,烦请掌柜拨冗一见。”
跑堂活计在外干活,养的一双利眼,打眼一瞧就认出来人是谁,正是京中最为有名的醉仙楼掌柜。伙计忙请人入内喝茶,唤人招呼着,自个儿请了掌柜过来商议。
“康掌柜的,事儿是这么说。我见了咱们京中也有时报论事,见猎心喜,就想给自家酒楼订上千来份。”
他在的醉仙楼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背后有几家勋贵撑着,又有商队往来,好东西自然多,就在京中吃得开。
昨儿观察一日,还打发跑腿买几份报纸回来,私底下又和东家算了算这几日的赚头,王掌柜确信这报纸能赚钱,方才找上门来。
京中开恩科,来往学生举子较多,商家最近赚了不少,可谁不盼望着能赚更多?
而且历来是京中买岭南的报纸,今儿可算扬眉吐气一回,他们京中有了被皇帝承认的京城时报!
这可是大好事儿!
故而王掌柜也不端看了,直接亲身找上门来。
康掌柜也笑成一团菊花模样,让人挑了千来份报纸给王掌柜装上,两方当场结成了一桩买卖,看得人通体舒畅。
好好好,若是上门来的都是如王掌柜这般痛快的商家,那这报纸何愁销量啊!
王掌柜的上门好似打破平衡,时不时有人上门来谈生意,不说是王掌柜这般大方,那也是有三五百的量,还有一些小辈奉命上门来给各家长辈带去的,也是十几二十几地买。
至于宫中的,江无眠直接让张榕点出两千份的量,让建元帝拿去赏人。
建元帝:“……”
他赏谁用这么几张纸?!
直接将报纸塞给内阁六部,一个部门领一些回去,分得七七八八,这下也都知道京中有自己的报纸了!
各处看了排版内容,对这幕后编辑默然无语。
你说他干正事儿吧,他的确干,民生问题于鸿胪寺要面临的北真腊开互市都是正事儿。
要说都是正事儿,那这食谱和行骗技术拆解,也值得特意上个报纸?
学学岭南!
直接上科举文章和时政点评,近来文章用词越发辛辣,喜欢的是真喜欢,不喜欢的气得吃不下一碗饭。
相对而言,这京中,天子脚下的报纸就这?就这?
若是编辑就在眼前,少不得被满朝文武骂个狗血临头,你写的就这玩意还好意思说是京报?!
不说关心一下国家大事,起码把建元帝的事儿说上一说呢?
话是这么说,余尚书和李阁老却在家中躲懒看报,匆匆看过一遍,对此尚且满意。
余尚书在看民生上的事儿,尤其是最新说的间作套种,上面推荐了部分作物能一块生长。举的例子有好几种,还特意把岭南稻花鱼养殖的例子提出来给众人科普,作物虽是不同的,但是原理有几分相似。
土地上的东西,余尚书也算半个行家。当年在外任职,他曾于江南是吃过稻花鱼的,因而有两分了解。
有碍于篇幅原因,上面写的语焉不详,但把基础的东西都提了一笔,奈何说的太少,余尚书翻看到编辑一栏,是个不认识的笔名,只好暂先记下,待到来日再登门拜访探讨一二。
李阁老放下报纸,赞赏道:“此乃真传法也。”
他看的是吃食和诈骗破解两篇,前者说的详细,火候控制一法近乎道来,且看方子繁杂程度,应是哪家不传之密。
可报上就这么写了,还大大方方邀人探讨如何改进,原料上南北可否有何替代的,香料上有什么是必须的有什么是提香的,都是一清二楚,便是从不近锅灶的人按着流程都能做出一道菜来!
命人将报纸送到后宅,“告知夫人,这上面两则可细听听。今儿命厨房买来上述蔬果菜肉,都试一试,成了有赏钱。”
说完,他便嘱咐余尚书,“此事定是谢家那小徒弟操刀,他得先手,你也能掺上一笔。邸报历来是请人来抄写,效率低又需防备露了消息,不若上奏一问,能否借来机器一用?”
借机器是不可能的,但是能让余尚书找人掺和进去,和那谢家徒弟拉拉关系,不说做同盟,也能希望人不要落井下石或是挡了他这弟子的晋升之路。
如今内阁空缺一人,李阁老再三上书告老还乡,陛下留中不发,显然是要好好寻个阁老出来,再将余尚书抬到李阁老现今位子上,造成内阁三足鼎立之势,以此辖制内阁,独揽皇权。
李阁老看的分明,于是就一个月上两次折子探探情况,若是叫建元帝寻摸到了,那就是他致仕归家之日。
余尚书正色行了大礼,李阁老已是年逾古稀之人,却还要给他这不孝徒弟盘算,真真煞费苦心。
建元帝显然看好那谢家徒弟江无眠,这等临考之前换副考官一事都能落到人身上,显然有意培养谢党。然这次是乡试,考试的是秀才,考出来也就是个举人而已,虽能出来能做官,可大部分都是小吏或是七品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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