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胡征提起内情,只是皱眉,心中不痛快。
那也不过是个知县,他爹还是户部侍郎,外公是都督府大将,祖父曾是一部尚书,犯得着他们这样的人家上门去?
胡征看出他心中不痛快,这小子年纪轻,又被一众狐朋狗友捧着,性子傲,加之家中并未对他有何要求,于是胡晨养成这般性子。
心性不坏,只是讨人嫌。
胡征笑了笑,不再言语。
一行人押货向平清县赶去,过了山路又是一段不平土路,待至城门将关时,才到了胡家酒楼。
胡掌柜一整天心思不定,生怕主家来人路上遇到什么,上面怪罪。
直到门外来人落下“胡”字家徽,心脏直直落下,忙不迭笑着迎人。
“东家,您快里面请。”
胡征让人先安排了胡晨的住处,安排了货物用过晚饭,这才来寻掌柜过来问韶远县相干之事。
“自新知县以来的事,一一道来。”
胡征看过新知县来历,京中上一科有名的状元江无眠,师承谢砚行。
受党争牵连,以至于堂堂状元竟是要在岭南做知县,而今自己也竟是为这知县千里迢迢自京城下岭南来,果真世事无常。
胡掌柜打接到主家消息后一直准备着,东家一问,他当即滔滔不绝,将所知所晓一并道来。
“……三道铁犁并行,不过半晌,紫云英全然伏地,整整五亩,再不见绿色。东家,那三道犁要定做,咱们酒楼订了一张就在后院,您可是要去看看?”
深更半夜,两人竟是不等歇息一会,当即要去院中探个究竟。
三道铁犁不多,起码明面上不多,胡掌柜这一张也是私底下定的,喊伙计赶车去韶远县里连夜运回来的。
胡征看完,忍不住连连叹气,江状元、不,江知县若是在孝期中拿出此物,早被陛下征召过去。何至于此时,翻山越岭,日月跋涉而来,只为见上一面。
但真要是拿出来,指不定是为韩党做了顺手人情。
现今正让他们胡家捡了便宜!
翌日一早,胡征带上货物去韶远县,留在府城的商队同时动身向南出发。于韶远县城门前归整为一队。
此行有数百人,跨越上千距离抵达此地,如同往常一样等待城门开启,守军放人。
然守军盘验完,并未放行,反而冲城门里一喊,“陈二柱,来人了!”
胡掌柜见势不对,和东家对了个眼神,笑意盈盈地上门去,“这位军爷,可是商队之中有何问题?”
胡家商队来往多年,祖祖辈辈走的这路子。不说有水田犁一事,单是往常里,来岭南收购香料颇为正常,但这么对待还是第一回。
准确来说,走商多年,这是第一回敢在他们胡家商队前头挑事查人的。
胡掌柜心下盘算着,不知韶远县的知县又在折腾什么,韶远县四家下场附近县里可是清清楚楚。
但他一想,后头他们胡家两个郎君坐镇,江知县来了那也得客客气气地请进县衙。
这般想着,腰杆挺直起来。
陈二柱出来得快,一身黑红捕快服,“哎呦喂,胡掌柜!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是您带来的商队,哎,这个人多的。好,正正好,您请好,您请好。”
两人认识,陈二柱他娘嫁来韶远县之前正是在胡家掌柜这里做活,见到熟人,胡掌柜有心想问何事,结果忙被陈二柱扯进城门。
“您这边请了胡掌柜!”陈二柱边带路边解释,“您是平清县来的,应知道这边的事,我就不跟您从头说了。”
胡掌柜恨不得缝起他那张碎嘴皮子,赶忙让他直说,后头他们东家等着回话。
“哎哎,您瞧我这嘴。”陈二柱也没往后看,商队东家,他一捕快惹不起,万一犯了忌讳知县大人都难救他。
“江大人吩咐了,头个来我们韶远县的商队,这道给您免了住宿,吃喝减二成银子。您这会来,只管在这儿住在这儿吃在这儿买卖。”
不过待遇只有这一回,下一回再来就得真金白银自个掏钱,而且这回只有这么一家歇脚的铺子,别的家不认。
胡掌柜听着不太对头,回头看了一眼马上的东家,没见有何异状,只好扭头听陈二柱给他吹。
这碎嘴皮子是真碎嘴,一路上没歇趟。陈二柱正是对江无眠感激着,要不是江无眠贴出招揽衙役的告示,他这会还在地里刨食,一年到头领不了多少钱,还要看人脸面。
这回当了衙役,不说衙门里给的补贴,单是一年的银钱都能养活他们一家人,不至于太过辛苦,临到过年时还能吃上一盘肉菜。
能有今天,全仰仗江无眠。故而说起江无眠的各种事迹,口若悬河,最后还想背一遍衙门告示时,醉流霞到了。
骑在马上的胡征和马车里的胡晨愣了一下,这地方和其他铺子不太相同。
外头用色鲜亮,整栋楼上用色大胆,鎏金云霞与日出瞑色层层向上。
中有圆窗半遮半掩,不是左右遮,而是上下两尾鱼。
上面一条金鱼,下面一条银鱼,正是太极模样,窗棂下金白银白祥云丝丝缕缕凑成云团。
好似鱼在云中游。
以楼作画,好大的手笔,真不愧“醉流霞”之名!
陈二柱没催促,大人说了,任由人看,看完再请进去。
胡征回过神来,抬腿向醉流霞内走去。胡掌柜与胡晨一惊,赶忙回过神来,跟进门去。
陈二柱一进堂内,左拐寻人,“陆掌柜,这回是我陈二柱赶巧了,看看谁来了。两位郎君,胡掌柜,您三位请。”
他边说边请几人跟进去,胡掌柜只觉得别扭,衙门捕快哪儿有陈二柱这么能说能下身段请人的,就算之前认识,现下换了身份,倒是难得见他保持本性。
陆郁正在柜台对账,一抬头,陈二柱正带三人过来。
他当然听说过胡掌柜的名号,这位是老掌柜了,爹娘在的时候都说发财了去胡家酒楼吃一顿。
谁都知道那话是妄想,哪儿能想到他还要当掌柜、亲眼见到胡掌柜的一天,顿时有些露怯。
然而他承诺大人,铺子名声不能倒在他手中。
学着江无眠的做派,稳稳心神,回忆张师爷的教导,笑迎上前,“胡掌柜,竟是您老来了。”
大人吩咐,能让衙役带人上门的,一定是商队来了。
陈二柱将人往前一放,充当中间人给人介绍,“胡掌柜,这位是醉流霞掌柜,陆掌柜。陆掌柜的,这位是平清县胡家酒楼胡掌柜,放江湖上,得称呼一声胡前辈。”
两人见过礼,陆郁瞧他身旁两人气度不一,忖度这是哪儿家郎君。不过不论是哪位,来这儿肯定是商队,至少得有上百之人。
毕竟这年头走商到岭南的,山高地远,路途崎岖不说,一路上的匪盗贼寇、凶禽猛兽足以让人丢命的,所以商队人数都不会少了。
陆郁笑道:“胡掌柜,您这两位是商队领队?可是有多少人,在醉流霞下榻,是要独栋小院,还是后头的通铺?”
胡掌柜一愣,“醉流霞莫不是酒楼?”大堂里立着桌凳,中间还有说戏台子,这是大一点的酒楼都有的。
他这掌柜坐了几十年柜台,眼睛亮着,寻常可骗不过。
陆郁笑着道:“您老是前辈,看得真准。不过知县大人说过,咱们这儿专为您这样的大商队准备了独门小院,里面齐备着。”
江无眠直接将这里打造成了商队招待所,他还特意问过谢师兄,来岭南的商队情况,结合周全补充的资料,给过来的商队做了详细划分。
胡家商队是他特意关注的,不光是后面靠山不站队党争,还因为他们家有一条煤炭矿脉,每年南下时有半船煤矿。
陈二柱背了几天的旗号家徽,一眼看重来的商队正是“胡”家字号,领人来了醉流霞中。
见陆郁正引人从后门入住,他立即撒腿跑回县衙禀告:大人,胡家商队到了!
第033章 商谈
在选定独栋小院的安排后,胡掌柜回了平清县,留下胡家兄弟和商队。
胡征将人分成两队,一行人先清理房间放置行李,另一批人则是去安置货物。
选择独栋小院的好处就在这里,他们这儿有专门的仓库和仓管房,夜间能看守货物。
陆掌柜引着人过去安置货物,“岭南常年多雨,地面潮湿,这里铺上轨道,方便赶车过去卸货。马棚在后面,装货时掉头上轨道能走前面。”
轨道?何为轨道?
胡晨好奇地跟过去,醉流霞外面设计已是新奇万分,京城之中很是少见。
论精妙绝伦,醉流霞是排不上的,但要说奇思妙想,它不得第一,胡晨定然不服。
货物跟在陆掌柜身后,照陆郁所说,驱马走上木质轨道。
胡征沿轨道前行,穿过月洞门,拐过弯道,停在侧门处,这个仓库竟然是双层结构,外部硬生生造出夹层只为铺一层轨道!
陆郁上前打开门道:“胡领队,您是想用推车人工推还是用绞盘运输?”
胡晨忍不住问:“推车如何,绞盘又如何?”
胡征也不急着选择,等人解释。他要和江知县商谈水田犁的买卖,商队停留在此两三个月,时间充裕,不急于一时。
陆郁彻底推开两扇门,点亮门后壁灯,幽幽黄光亮起。
透过一层光幕,众人看到这里面竟然还有庞大的木绳结构。
右侧门后还有类似柜台一般的平整木板,只是上面每一块木板连接四道绳索,看的人眼花缭乱,不知如何是好。
寂静之中,木轮滚滚声越发明显,胡征看着陆郁手中推动的车子,不由向后看了一眼,这应是轨道上的东西。
“若是有重物可放在绞盘上运输,不会太过耗费人力。若是轻些的布料或是易碎的瓷器,可放置推车上,轻车运行。”陆郁指了指地面,“仓库地面一应用水泥铺设,能防走水,地表光滑,不会出现磕碰划痕,诸位可来一试。”
胡征没去尝试,他道:“胡家商队的货物不下车,只需让马歇息,寻个地方停车。”
环顾四周,整个仓库全然按车马货物分离进行设计,和胡家商队的行事风范相背。
陆郁一愣,紧接着引人拐过另外下一个拐角,打开仓库后门,“胡领队,您看这里如何?”
“中间的绞盘区域能落锁关门,您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胡征暗自点头,心中不免疑惑,这位江知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算他身后有胡家,但说白了他本人自接管商队以来就已是商户,本人无法科举,即使以往有再多功名也是虚的,朝中是不认的。
因而不管胡家如何,他是实实在在的白身,见官下跪的那种。因而即使是知府知县也有的看不起他自断功名前路,转而落商户的行为。
譬如隔壁平清县知县方平,哪怕看在胡家面上,方平的言辞举止间仍透出不以为意来。
胡征是个商户,此地又是岭南,看在银钱的份上行个方便就是了,何必如此贬低自己?
胡晨隐约能感觉到怪异之处,但他到底年纪轻,知道的大多是明面算计,这般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暗戳戳针对反倒是不熟。
而韶远县则是突然一改前面作风,先是免了住宿,吃喝又减二成银子做八折算。
胡征自入城时升起的警惕心越发高昂,免的费用总能从别的地方赚来,江知县到底在想什么?
算计胡家扯入党争,借此回京?
前者不可能,后者借水田犁运作一番倒是可行。
但韩党决然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借此出手,攀扯胡家,他绝不会让家族置身如此地步。
不论如何,事情要见过江知县再说。
停车卸货之后,众人早已是一身疲惫之色,当下问陆郁厨房有何准备。
只见陆郁好似松了口气,不似其他酒楼一般挂上牌子,那是直直抽出五本册子来,一一介绍。
“这是前头凉菜,这两本热菜分荤素,这是饭后点心与时下饮子,这是主食花样。醉流霞刚开张不久,只来得及备上几本薄册。”
只看上一眼便知,这本册子画师与醉流霞的画师是同一人,用色大胆又天马行空,果真奇人。
他们商队人多,这会儿等的又急了,胡征只点了固定的几道荤菜,其他全由陆郁做主。
别看前面忙活的只有陆郁一人,后面厨师是热火朝天,烧火的提水的搬柴的准备热油剁鱼的。
这一套班底里有六成人是工程队出来的,还有四成是本地人,全是江无眠淘换来的做菜人才,上到颠勺大师,下到切墩学徒,无一不是学过两手的。
因而这菜上的格外快。
胡征只感觉没坐下多久,先上了一道饭前热汤暖胃,量不多,仅是垫个味道,刚喝完就有菜上桌,全和海里的东西沾边!
没等人询问,跟着伙计上菜的厨子出面解释,他和陈二柱不同,仅是点到为止,“这几道菜合了时令,又经江知县的方子处理过,去掉海味中的腥,又添一份鲜。诸位贵客请尝。”
上来的菜中多数能看出原料来,但味道色彩截然不同。
比方距离胡征较近的粉白虾球带茶叶的龙井虾仁,色泽清亮,香味清淡。而它旁边色泽浓郁,红黑鲜艳的整条炸鱼则是香味馥郁,闻上一闻便让人口舌生津,恨不得立刻配上二两米饭开吃。
以胡家身份,自然能在京中吃到海鱼河虾一类,且胡征来往多地,见识颇广。
曾有人请他在幕天席地的热泉之中用滚烫石板烤肉,也在风雪北疆中化雪水烹煮地根,可谓天南海北吃得开。
可胡二哥没见过这般做法,味道更是闻所未闻,不是霸道不是幽香,只是闻完骤然饿了,食欲大开!
胡晨眼巴巴等着二哥动筷,他二哥正仔细观察,因为颜色较深,味道有点古怪,不敢妄然吃进嘴里。
就在厨子忍不住再解释一二时,胡征举筷,冲糖醋鱼下手。
刚一入口,从未吃过糖醋口味的人只觉得有些奇怪,再仔细品尝,带有醋香和糖的甜味,恰到好处的酸甜味包裹着鱼肉冲入口腔。
略微带一点酥脆的面糊炸成焦黄色,一口咬下去,油的焦香、糖醋的酸甜与细滑鱼肉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回味。
若是仔细尝,还能尝出一点黄酒香味与姜丝的辣味,却不见一点鱼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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