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微动,挣开相扣的指节,缓缓移上越辞胸口。
召出灵流,化为尖利的短剑,便能在一瞬间穿过他的心脏。
似乎再简单不过,就能重新获得自由。
薛应挽眼睫颤动,齿关咬着下唇。
片刻,思绪流转,自嘲苦笑一声,还是退离开来。
他干不出这种小人行径,就算哪怕有一天真的要两人刀剑相对,也要光明正大,问越辞讨回曾经的一条命。
最后一点指尖分离时,却被猛然攥上手腕。
薛应挽吓了一跳,瞳孔放大,越辞掌心则顺着他的腕间,从手背一点点挤入指缝,紧紧扣合。
“早上好,阿挽,”越辞声音带着才睡醒的餮足懒散,似无意问,“刚刚在做什么?”
“我……”
没等他辩驳,越辞便将他的手心压上自己胸膛。
结实有力的肌肉下,是一颗砰砰跳动的心,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肤肉肌理的灼热。
“如果是你的话,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越辞道。
两人本就贴得近,越辞贴着他后腰,身体紧密接触时,薛应挽骤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唰白,身体僵硬,再也不敢动弹半分了。
第57章 秘境(六)
“你知不知道, 除了那两颗位置一模一样的痣,我为什么会认出你。”越辞突然说。
薛应挽自然不明白,若是知道, 他一定会想办法避开。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睛,”越辞道, “样貌可以更改,性格可以伪装, 唯独一双眼睛不会骗人。”
“我在看到你眼睛的一瞬间,就确定自己认出了你。”
眼睛?
薛应挽抽出手, 去摸自己双眼, 长长的睫毛扫在掌心间, 除此之外,与别人并无差别。
“这个世界上, 我没有见过第二双和你一样温柔而澄澈的眼睛, 也从来没有人眉眼能生得和你一样……好看。”
越辞凑上前,对上薛应挽紧张不已的神情时轻笑一生,吻上他的眼皮。
触之即离。
他没有再继续逼迫薛应挽,站直身体, 伸出手, 将薛应挽从地面拉起。
昨夜散落的发带被缠在越辞腕上,如今一圈圈拆下,重新束回薛应挽脑后。
柔软的发带与长而顺的青丝一起落在肩头, 衬得那张漂亮的脸蛋更加温然, 连转眸一撇,都似含带股难以言喻地风情。
越辞喉结发滚, 偏开视线。
这是他们入秘境的第三日。
前两日在密林中分不清道路,若非恰好被内丹引导而出, 还不知要继续被困多久。
而此时的林中,应当还同样有不少其他门派弟子。
远方有一处被雾气笼罩,隐隐约约的高山,顺着溪流方向往前,路上竟还遇到了不少珍奇丹药。
能入丹辅助突破的千年水莲,激发修为的虎贲草,甚至是医修万金难求,传闻中能医死人肉白骨的还复参,越辞一一摘取,送到了薛应挽手中。
此处真是奇怪,分明溪流旁边便是密林,可两处却似两个世界一般被彻底分隔开来。
且似有一道结界,若身在林中没有指引,目之所及便只会是无尽的林间景象,断不能觉察不远处就有溪流瀑布。
一处风清云静,青草气息沁鼻,入了林便昏暗无光,不仅需担忧林中恶兽,更要时刻防备同为争夺资源而来的修行者。
二人朝着高山处行进,一路果真十分清净,山峰轮廓逐渐清晰。
也便是这时,前方溪流处出现了两道人影。
一大一小,小的约莫七、八岁,手持一支削得尖利的木棍,挽着裤脚,在溪流里不断往下捅,身上衣物早被淋得湿漉。
大人身着灰色道袍,仰靠在旁侧一颗高榕下打瞌睡,分岔的拂尘遮在脸上,碎毛随风吹而结成一绺绺的。
薛应挽一眼便认出了那身道袍。
越辞上前两步,站到正在呼呼大睡的雁行云身侧。
对方显然感知到了有人前来,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谁啊。”
越辞扬眉:“雁兄好兴致。”
拂尘被取开,雁行云睁开一只眼睛,兴致乏乏:“是你啊。”
越辞:“你和你徒弟怎么在这?”
“就许你们在,不许我们也从林子里走出来?”雁行云撑起身子,眼皮耷拉,“之前被几个人追杀,和那臭小子一路跑,就跑来这了。”
“你们不知道?这些时日弟子死了不少,甚至没来得及捏碎琉璃牌就没了生机。”
“下手这么狠。”
雁行云转了个头,给他们看自己后脑被利器打伤痕迹,至今留着一块大血痂。
“真是造孽。”他叹气道。
远处还在扎鱼的雁谨听到此处讨论,一蹦一跳地上了岸:“雁行云,你们在说什么!”
雁行云随手捡了块石子往他脑袋上砸,被雁谨一偏头避开:“懂不懂礼貌,外人在,谁准你这么叫。”
他身上都是水珠,薛应挽掐了道净衣诀,雁谨身上登时干干净净,哪有一点方才狼狈样。
雁谨毫不在意,嘿嘿两声,凑到薛应挽跟前。
“谢谢哥哥,哥哥,你们来做什么啊?”
薛应挽道:“我们也是随着门派前来,想在此处撞上机缘的,你们也是吗?”
“对啊,我们也是来找宝贝的。”雁谨点点头,嘴角露出一个浅浅梨涡。
越辞:“既是如此,可雁兄却是不着急的模样。”
“着急没什么用,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雁行云懒懒道,“好不容易走出来,阿谨想玩,我就让他多玩会。”
“雁兄果然通透,”薛应挽忽而道,“不过既然如此巧合,倒不如我们一起结伴而行,就算之后再遇到什么不怀好意之人,也能有一战之力。”
阿谨很兴奋:“好啊好啊,我又可以和大哥哥一起玩了。”
雁行云面上犹豫,可阿谨一直缠着薛应挽不放,松了口,道:“那便一起吧,不过说来,我修为可不高,遇到妖兽……”
越辞朝薛应挽看去一眼,知道他只是寻个由头,不愿与自己两人同行,答道:“遇到妖兽,我来处理。”
雁行云:“那再好不过了。”
薛应挽替雁谨仔细擦干手指,牵上孩童小小的手掌:“来,跟着哥哥走。”
雁行云伸了个懒腰,拂尘一甩,搭回肘间,笑道:“越兄,请吧。”
雁谨与百年前一般都是小孩模样,甚至脾性都未改。
虽知道定有不同寻常之处,薛应挽还是待他仔细如普通孩童,连走着遇上石块,都要担忧碰撞。
雁谨抬起头,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哥哥,你好温柔啊,我不想要雁行云了,以后你当我师尊好不好。”
“啊,这个可不行,我不能做夺人徒弟的事,何况我自己也才金丹,教不了人呢。”薛应挽连忙拒绝。
“没事的,反正雁行云也不教我什么,你只要带我玩就好了!”
越辞抱胸挑眉,看向身侧懒洋洋的雁行云:“雁兄就是这么教徒弟的?。”
雁行云目光落在雁谨蹦蹦跳跳的背影,大方笑道:“小孩儿嘛,能玩能吃是福,开开心心就好了。”
多了同行之人,行走间也不觉疲累。
随着视野开阔,那座隐藏在厚重雾气下的山峦也逐渐显现出了真正模样。
一座伫立在群山间,极为巍峨壮阔的高山。
山下种满了整排的菩提,高榕,贝叶棕槟榔糖棕等本不可能聚在一处的树木。
树木之间,铺就有一条长长的白石小道,石道末端,则是一座近乎嵌于山中的庙殿。
小道四周,则种了满满一片地涌金莲,抬眼望去,更铺盖着黄姜花,文殊兰,鸡蛋花,缅桂花。
最后一莲花,则由纯金雕刻,位于大殿牌匾之上。
五树六花,竟聚集于此地。
庙门上的牌匾已然看不清字样,十三重塔的塔刹高至山巅,几乎要冲破云端。
黄墙黛瓦,朱红色魂幡随风飘扬,显然已经许久未有人前来过了。
庙殿四周萦绕着一层极为浅淡的薄雾,为这空无一人的庙殿无端增添了些奇诡的空寂之感。
不知是不是错觉,靠近之时,甚至能听到一阵低沉的梵音穿透山体幽幽而来,像是千年万年间不断有人在此处吟唱。
殿门大敞,薛应挽几人踏入其中时,闻到了一阵竹香。
入内的同时,殿门也随之关闭,四角灯烛倏地同时燃起。
殿中木柱脱漆,十分颓败,供奉着一只几乎占据整个大殿的佛像,佛像前摆着一只破旧蒲团,右侧摆着许多未燃的竹香,香池堆中灰烬堆积。
这并非薛应挽认知的任何一个佛像。
佛通体漆黑,粗鼻厚唇,手持佛珠在唇边呢喃,面目似慈悲似无情,袈裟半披,佛身则密密麻麻穿着无数小孔。
仔细一看,却发现佛珠竟还雕了双栩栩如生的眼珠子,无论走到何处,都像能时刻注视着你。
被佛像这般看着,薛应挽生出一股异样之感。
更为奇怪的是,在外面看庙殿时,分明看见了十三重塔,为何入了殿内,四周空空如也,头顶徒剩山石。
他环顾四周,的确未发现有能够上行的楼梯。
那十三重塔又是如何建成?
怀着心中疑虑,薛应挽重新走到佛像身侧。
铸造佛像本就是为了让信徒虔诚参拜,这尊佛像如此宏伟,却只在这样破旧颓败之地,岂不矛盾?
他正要将心中疑虑说出,雁行云却忽而神色紧敛,说道:“这个地方不对。”
“什么?”
“有人来过此处,不止一个。”
越辞上前数步,从炉中捻起一把香灰,只瞬间就分辨出不同。
“最上面的香灰,是新的,”他说,“有人在短时间内曾经供奉过。”
“有人曾比我们先一步来此?”薛应挽拾起一只竹香,这竹香不过半个小指粗细,许是放了太久,还有些发潮。
“可他们为何要点香供奉,又径直离去?”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越辞道。
取了三只香,指尖燃起一簇火苗,静待竹香点燃后,插入香灰堆中。
烟雾弥散,浅淡的竹香一点点在殿内蔓延。
初时毫无动静,就在越辞以为燃香并无作用时,佛像忽而发震,从身上无数空洞中冒出浓烟,手上串珠滚动。
也是此时,薛应挽才看清,那哪是什么佛珠,分明就是由人骨所制成的骨珠!
“小心!”
脚下地面缓缓分裂,越辞眼疾手快,冲到薛应挽面前,将他一并带离。
只下一瞬,方才停留之地便轰然塌陷,露出深不见底的暗渊。
薛应挽目光死死盯着那处佛像。
雁谨吓坏了,嗓音颤抖,眼中急得落泪,慌道:“怎么,怎么回事,哥哥……呜哥哥!”
他二人与薛应挽越辞已被逐渐塌陷的地面分隔出一道鸿沟,越辞握着剑鞘朝关闭的殿门挥去。
毫无动静。
“有些糟糕了,”他低声对薛应挽道,“跟紧我。”
地面还在崩裂,雁行云护着雁谨,为他设下一道结界,苦笑:“越兄,我可没遇到过这样情况,你不是说有妖兽,你来解决吗?”
越辞挑眉:“是没错,可你倒是说说,这哪有妖兽?”
话语刚落,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传来。
薛应挽心头吊起,拔剑砍下一个朝二人扑来的不知名虫体。
佛像身上的无数小孔逐渐变大,约莫扩张到人的手腕大小,从中缓慢钻出无数软体透明蛞蝓,顺着墙面,一点点靠近如今仍在大殿内的几人。
那些竟有数百,且依旧在源源不断往外爬,似乎无穷无尽,很快,虫海便覆盖满了整个大殿墙面。
远远看去,像一片隔着纱帘的水波,每每蠕动,便荡起波纹,他们尤不满足,精巧地避开塌陷的地面,朝几人脚下挪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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