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轿车驶离,尾气飞扬,连带着过往的一切消散在空气之中。
人性总是很复杂,复杂到人本身都难以解读,沈娜往后的一生都没忘过郭校长这个人,她的……领门人。
——
新校长上任以后雷厉风行,第一个解决的就是按表不发的处分决定,许南禾身先士卒成为了新校长示威的手段之一。
南三中学整肃学风的第一件事就是许南禾的公开检讨。
“……我怀着愧疚与悔恨写下这份检讨书,作为一名学生我不该朝同学动手……打架斗殴违反校规校纪,损害学校风气……我深刻检讨自己的过错,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
少年的嗓音富有磁性,低沉悦耳,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他渡上一层光辉,明明在检讨,却莫名让很多人觉得他本是正义的化身。
少年爱出风头,或用拳头,或用高谈阔论,或用哗众取宠,目的总是为了吸引别人的视线。
壳子开始碎掉的世界里,一切不合理的举动都在被进化,程度很缓,但很有成效。
许南禾没有成为南三学子盲目追捧的对象,大家逐渐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虽有些偏颇但终究还是回归了正道。
“检讨人,高三一班许南禾。”
许南禾念完最后一个字,深深地朝台下鞠了一躬,态度认真,神情严肃。
他直起身,扫过台下乌泱泱的人群,眼神温和,心里不禁想起了远在国外的父母。
许知远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就要自己去承担那份后果,没有人跳脱在规则之外。
在许南禾十八年的人生中,许知远和江君曼身体力行地贯彻着这个准则,规则凌驾于所有,所有人都应该尊崇。
他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买单,当然,前提是这份规则是正确的。
新校长也知道些许内幕,没对这个“见义勇为”的学生过多苛责,只是让他加入了思想政治班,一个受到处分的学生接受思想道德教育洗涤的地方。
思政班没有苦力活,只是老师会用尽各种话术去教导这群走上“岔路”的学生。许南禾每天的任务就是抄写,背书。
对于纯理科生来说,背书确实是一大酷刑。
“好了,下课。”讲习老师收了书宣布下课。
政思政班较普通班晚放半个小时,大家已经迫不及待冲向了食堂,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转瞬间教室就只剩下了许南禾一人。
少顷,门口走来一个人,提着两袋打包的盒饭,放到许南禾空无一物的桌子上,思政班单人单座,程晚和许南禾挤在一张桌子上,也不知是不是没注意,程晚占据的面积远超二分之一,明晃晃超出了先前牢牢守护的分界线。
“谢了,其实我可以自己去食堂吃的。”许南禾礼貌道谢,一边把属于自己的那份盒饭打开一边说道。
“我心里过意不去。”程晚淡淡道。
“你知道的,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视而不见的,你没有必要让自己负担这么重,我做这些……”
程晚打断他,“吃饭吧。”
程晚的眼一直垂着,强迫自己不去看许南禾的眼睛,看那温柔又冷情的眼睛。
他一口饭要嚼很久,饭菜绝不混在一起吃,筷子永远只夹一道菜,硬是把吃饭变成了不得不做的事。
没有享受,只是为了满足机体的需求。
许南禾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感觉得到程晚把自己当做了朋友,只是他并不需要程晚去为自己做这些,不管是那些被罚抄的内容还是每天的两餐,不像平等的社交,而是付出的讨好。
眼神撇过程晚完全没动过的两道菜许南禾的手顿了顿。
竖日中午,程晚照旧给许南禾带了饭,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的后排吃饭,没有谈话,气氛诡异又和谐。
“下午别带饭了。”许南禾说。
程晚握紧了筷子,眼神晦涩不明。
“我外婆刚给我发了消息说下午我送饭,”许南禾给陈叔回了个消息才继续道:“尝尝她的手艺吧。”
“……好。”
心里那股郁结倏地松散,程晚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程晚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饭点,只有待在许南禾身边他才会心安。肖宇的退学对程晚来说更像是一场梦,在许南禾离开一班的这几天他都觉得空虚不已。
甚至在看到不远处的方昌林和贾磊阳时心里猛的一颤。
许南禾的位置早没了那股特殊的清香,他焦躁的情绪无法安抚,藏在平静的皮囊之下,疯狂叫嚣。
他很难理清自己是个什么感受,就像抓住了唯一的光,黑暗的世界少有的变得明亮,从此,便再也放不开手。
等望不到程晚的背影许南禾才长舒一口气,他有些招架不住程晚近似黏糊的靠近,从小到大他从没应付过程晚这种敏感缺爱的人。
作为朋友,他潜意识里把程晚当成了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下意识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冷气,毫无防备地将这个人纳进了自己的领土。
他清楚地知道程晚会牢牢抓住每一份难见的温情,一如书中那般,偏执,固执,硬是要撞到南墙才会回头。
手指无声敲动,铺成乐章,思考者在思政班的角落化作雕塑。
许南禾只知道程晚所有情绪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雨夜,一个让程晚精神遭到重锤的雨夜,在那之后成为主任的王德厚才会借着老师的身份趁虚而入。
敲动的左手一停,从桌子里拿出一个纯白的本子,翻开一看,秀气的字迹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所有的横线。
许南禾静坐在那里,五感感受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渐渐被填满,欢声笑语充斥,让那份寂静转瞬即逝。
许南禾心想:我得让程晚学会爱自己。
做事要尽善尽美,要解决问题的本源。
光不一定全是纯洁无害的,有些光会灼伤人的皮肤,让它溃烂,不会辨别的人终有一天会受伤。
学会爱自己,学会依附自己,当自己足够强大才会视外界的干扰如无物,活出自己的人生。
灿烂也好,肆意也罢,终归是自由而明媚的。
人这一生终究是要靠自己过活的,亲人、朋友、爱人,终究只是灵魂的短暂共鸣,没有谁会陪着一直走下去。
——
下午五点半。
思政班一哄而散,许南禾掏出兜里震动着的手机接通了电话。
“少爷,我已经到学校门口了。”
“好,陈叔你待会儿别叫我少爷,跟外婆一样叫我南禾就好。”
“少爷,这不合规矩。”
江家在江城算是名门望族,江家家主江应知平日很重规矩,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尊卑分明,在这个平等的社会硬是奉承着阶级分明那套。
直到他去世,这个规矩才被江外婆一点点敲碎。
“陈叔,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况且,我现在的身份只是许南禾。”
不是江家的少爷,不是许教授的儿子,单单是许南禾本身。
这也是许南禾喜欢在公立学校上学的原因。
“好吧……”电话那头陈叔语重心长地拖着尾音答应了。
陈叔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叹了口气,满脸的慈祥,少爷长大了愈发有小姐年轻时候的样子了,如出一辙的喜欢自己独立的人格。
陈叔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了,见到许南禾立马把手里的两个大保温桶递了过去。
“南禾,我先走了。”陈叔说。
南禾两个字说得生涩别扭,好在字少不细听都听不出来。
陈叔下意识去看边上那个孩子的反应,对上他平直青涩的视线心下一安。
“好,陈叔您路上慢点。”许南禾点点头,叮嘱道。
程晚乖巧地看着许南禾的“叔叔”,心思百转千回,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1章 青苹果
这个时间节点大家基本都在食堂,教学楼零星散落着几个人,而教学楼和校门口往来的路分外空旷。
南三位处老城区,学校不大胜在绿化不错。放眼望去,一片绿色。爬满蔷薇的铁栅栏阻隔着外界,玫红的蔷薇附在黑色的围栏上,更显粉嫩。
许南禾说:“找个地方吧,食堂这会儿人太多了,教室的桌子也放不下。”
程晚说:“去茶艺室吧。”
许南禾:“嗯?那里没人去吗?”
“没有。”程晚摇摇头,看着脚尖神色平静寡淡。
正如程晚所说,尚美楼的茶艺室空无一人,木质的流水桌很结实很大,放下江外婆的爱完全不在话下。
许南禾略扫了一眼,准备的菜品虽多,量却都不大,心想:看来外婆今天的心情真的很不错,刘妈说的话都听得进去了。
等许南禾把所有东西都摆放好,刚要开口就看到程晚端正地坐在那儿,眼神好奇地打量着桌上的菜。
许南禾还是第一次见程晚这个样子,眉眼间少有的生动神情冲淡了他以往周身不散的阴郁。
“动筷吧。”
得了话,程晚端起碗筷神情还是有些犹豫,左看看,右看看,有些无从下手。
“尝尝这个。”
许南禾特意叮嘱陈叔带了三双筷子,他用新筷夹起一捻芹菜炒牛肉放进程晚的碗里。
嫩滑的牛肉配上绿色的芹菜,看起来就让人食欲大振。
许南禾收回手,见程晚一直盯着碗不动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不吃芹菜吗?”
程晚长长的睫毛抖动,回道:“没有。”
他夹起一根芹菜放进嘴里,嘴巴嚼动,几下就吃了下去,随即又夹起一根,完全看不出一丝不情愿的意味。
见状许南禾心下稍安,这才开始动筷。
等许南禾把目光移开,程晚才皱了皱眉,眼神划过一抹嫌弃,他最讨厌吃芹菜了,但是……今天的芹菜好像还能接受。
厌恶的情绪密密麻麻地被难以言说的情绪缠绕包裹,程晚的灵魂和身体仿若割裂,彼此之间却又连着若有若无的细线。
味觉的记忆可以存留多久?
若是以往程晚也不知道,但是现在他觉得味觉的记忆会长存很久很久,或许一辈子也不会忘。
原来他没忘过家的味道,只是太久没尝过骤然接触引得心神晃动。
程晚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在他仍有机会重温这份温暖,不幸的是中间隔了长长的十三年。
飘零的人借住在外来人的家里,贪图着顺带的温暖,得到短暂的心安。
他来者不拒,许南禾给什么他就吃什么,分外乖巧。
许南禾吃得快,吃完了就盯着程晚,视线落在他动作的腮帮子上暗想:也不挑食啊。
等程晚落筷许南禾几下就收完了桌上铺张的一切,用湿巾把桌子擦了一遍,趁程晚还在出神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头,说道:“走吧,该上课了。”
直到走到门口手心还残留着那份顺滑的触感,五指微拢,热意不散。
程晚慢一拍感受着头顶一触即逝的按压,等许南禾走了好几歩才起身跟上。
“……你的手才收完碗。”
“唔,好像是沾上油了。”
“……”
“骗你的,我用湿巾擦过了。”
灯光一关亮堂的茶艺室一下子漆黑一片,只剩远处传来的说话声成为唯一的生机。
——
许南禾在思政班待了一个周,期间程晚跟着许南禾吃了两餐的“外婆菜馆”,不知道是不是许南禾的错觉,他总觉得程晚的食欲好了很多。
不过“外婆菜馆”只开业了两餐就歇业了,告假原因是:累了。
于是许南禾试图让丰富程晚的菜系,每次吃饭的时候都先半强制地给对方夹菜并附上一大堆养生理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嘴遁的力量过于强大,程晚还真把碗里的菜都吃掉了。
见此许南禾不由感叹,原来不是外婆的力量啊。
——
等周一开学许南禾再回到一班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南三惹到桃花,关于他的那些负面评价好像一瞬间被洗白了一样,视他为洪水猛兽的人又对他变得亲近起来。
“许同学,我想和你一起进步……”
女生羞涩地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不敢抬头看少年的眼,就是脸也不敢多瞧。
少年少女间的情意就像青苹果,生机盎然又青涩可口,有的止步于此留下青春的印记,有的成为了红苹果将情意孕育成熟。
但不管哪个,都格外惹人注目。
“咔——咔——咔——”
自动铅笔的笔芯一点也不结实,轻轻松松在程晚的手中断了一截又一截。
他坐在墙边,透过右前方的窗能够轻而易举看见门口的两位佳人。
哈,佳人。
程晚的脸色阴沉,眼里的愤怒和无措昭然如揭。他并非不明白许南禾是多少人的心有所属,但程晚不懂,为什么许南禾还不进来。
你在犹豫什么?
许南禾被告白的女生堵在前门,他站在那儿还时不时收到其他班的人装作不经意走过投来揶揄的一瞥,背后也投注着道道视线。
许南禾面冷,周身的气质卓然,在处理这种事的时候态度却分外真诚不见一丝高高在上的傲慢和自以为是。他没有半分不耐地听完女生的最后一句话,认真道:“谢谢你的喜欢,但我们并不了解彼此,抱歉。”
女生见许南禾语气温和,心里还抱着侥幸,不死心道:“我们可以先做朋友。”
“这种事讲究顺其自然,祝你能遇到对的人。”
许南禾拒绝了女生的提议,不欲过多纠缠,怎料一转身就把身后的人撞了个踉跄,他赶忙伸手拉住对方的胳膊,“没事吧。”
他下意识问了一句,问完才发现这人是程晚,许南禾一怔,脸上客套的情绪一收,问道:“你怎么不声不响地站在我后面,要是我没收住力你摔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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