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虽然间接促成牧霄夺迅速接手董事长,但他为了填补公司这部分财政亏空,几乎动用了自己在英国伦敦独立创建公司时期的所有盈利以及大部分个人资产。
消息一经传出,祖宅祠堂的重建工作立刻遭到牧家人的集体反对,众人一致同意将牧赟、牧淮等人迁出祖坟并移除族谱,废除长老会制度。
经历一月刑期,牧霄夺无罪释放,口碑逆转。但他作为董事长难辞其咎,仍需缴纳罚款。
牧霄夺解除监禁那天,集团故意向外界透露虚假时间,记者和媒体纷纷扑了空。
为了迎接先生,谢昀甚至还抱了一捧柚子叶,说是要给先生去晦气。林峥被他唬得半信半疑,掐了几片放进兜里,说自己现在的怨气比鬼还重,也得祛一袪。
谢昀顶着两个半永久黑眼圈,远远望向和公安局局长攀谈的先生,幽幽开口:“……虽然我以前就觉得先生心狠手辣,做事不留情面,但没想到他竟然能狠到这种程度。为了报复他的几个祖父,甚至不惜把自己送进监狱一个月,真是场豪赌。那几个老爷子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死后还有一劫,啧啧……连死人都不放过。”
林峥淡淡瞟他一眼,论牧氏,他的资历比谢昀久远。从前他便在跟随在牧赟手底下做事,牧霄夺成年后前往伦敦,他毅然跟随,想来真是最明智的选择。
“如果你从前遭受过和先生同样的经历,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什么事?”
“没必要说。”
“嘶——你这个人……”
果不其然,牧霄夺看到两人和那一捧柚子叶,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嫌弃,“公司穷得连司机都雇不起了?”
谢昀仗着董事长如今不能开除他,插科打诨道:“何止啊先生,连保洁都解聘了。”
牧霄夺径自打开车门坐进后座,无视了谢昀拿着几片柚子叶在他身上拍来拍去的行为。
打开手机,浪潮般席卷而出的未读消息甚至令界面微微卡顿。
耳畔传来林峥滔滔不绝的集团现状、关于海外分部的情况及股市汇报,说来说去,没一条好消息……
“还是里面清静。”牧霄夺语气淡然。
两人瞬间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坐回去,生怕这位爷突发奇想再把自己送进去一回。
牧霄夺没理会,轻车熟路输入了盛愿的电话号码,发现竟有几十通未接来电。
男人眉心收紧,下意识想拨回去,手指却倏然悬停在通话键上方,迟迟未落。
如今牧氏动荡未除、牧海英未被宣判、集团乱作一团,并不是他和盛愿见面的时机。
蓦然地,他想起伦敦现在是凌晨三点,眉心微微松懈,熄灭屏幕,侧眸望向车窗后的初春景致。
大概盛愿明早醒来,就会看到云川的新闻。
他那么爱哭,肯定又会哭得很凶、很难哄,会怪自己一言不发的消失这么久……
一直以来,牧霄夺对做出的任何抉择都问心无愧,他清晰自己的伪善,便不在乎外界的评价和标签。
这一生的犹豫和后悔,似乎都贡献给了盛愿。
可惜这辈子积重难返,难能两全。
“先生,您想直接回公司还是先去壹号公馆短暂调整?”林峥问道。
牧霄夺回神,他在里面过了段清闲日子,每日不理公务,作息健康,乍一想到回公司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隐隐有些头痛,转而问:“我的父母,他们怎么样?”
林峥简短回答:“牧老爷晕倒后,身体迟迟不好,近一个月都住在医院,牧老夫人每日在旁照料。”
“我去看看他们。”
事实上,牧霄夺并非如旁人所言中那般不重亲情,只是他能在家人中感受到的亲情微乎其微,更多是带着利益与私心的虚与蛇委。
毕竟从头到尾,这个家都是依靠利益维系起来的。这条虚妄的链子或许脆弱不堪,却能将他们这几个自私的人相连几十年。
空旷寂静的走廊响起清净的脚步声,牧霄夺推开病房门——
看到儿子突然出现,牧母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如同看到了救星,眼泪瞬间淌了下来,“霄夺,你、你姐姐好像真的不行了……你没有办法救救她吗?”
仅仅一月,父母就仿佛老了几十岁,牧父更是一夜白头。
如果父母在见到他时的第一句话是关心而非诉求,他想他或许会愿意多陪他们片刻。
母亲在一旁啜泣:“你姐姐为官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能落得这种下场……”
牧霄夺远远看了眼病床上的父亲,老人骨瘦如柴,吐息微弱,看向他的目光浑浊而急切。
他淡淡撇开视线,沉声问:“怎么救?”
“我、我这不是想让你想想办法吗?”这段时间,牧母被女儿的事折磨得快崩溃,“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就算她做了十万件好事,抵得过一条人命吗?”
牧母哭昏了头,少见的失态,不管不顾喊道:“你姐姐是杀了人……但是我们可以赔啊,他们现在来要说法,不就是想要钱吗?多少钱我们都能拿得出来!”
牧霄夺无心解释,明明空气在畅快流通,却莫名感到窒闷,一分钟都不想再停留,于是冷冷撂下一句,“公司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先走了。”
指尖刚刚搭到门把手,气若游丝的牧父不知哪里爆发的力气,竟猝然间大喊:“牧霄夺!”
牧霄夺脚步微顿。
“她是你的亲姐姐!!”老人厉声大骂,伴随着剧烈咳嗽断断续续的呵斥,“你、你怎么能这么冷血……这么没有人情——!!”
“别说了别说了……”牧母慌忙给丈夫顺气,“医生说你不能太激动……”
牧霄夺轻微侧首,眸光暗淡落去,“您说得对。”
能把自己的手足逼上死路,至亲送入牢狱,将整个家族害得支离破碎的人,谈何人情?
“霄夺……”母亲掩面抽泣,“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怪我们……爸妈不该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把你送走,我们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想不想当这个继承人……”
牧霄夺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继而,没有丝毫留念的离开。
这些话,来得太晚了。
第85章
法院的判决伴随着云川的第一场春雨落下。
云川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宣判云川市政府原党。组成员、发。改。委。书。记、市。委。书。记牧海英涉嫌故意杀人及贪污一案, 对被告人牧海英以受贿罪、故意杀人罪等数罪并罚,最终被判处死刑,缓期六个月执行, 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梁晖协同作案,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没收全部个人财产, 终身监禁,不得减刑、假释。
牧海英犯罪情节严重, 社会影响恶劣,使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失。
鉴于其具有重大立功表现,到案后如实供述罪行,主动交代办案机关尚未掌握的大部分受贿事实, 认罪悔罪, 积极退赃,受贿所得及擎息已大部分追缴到案,具有法定、酌定从轻处罚情节, 依法对其判处死刑, 可不立即执行。
云川市副市长、市副。委。书。记、省直部门等众多与牧海英存在权钱交易人员相继被撤职、并开除党。籍。
另有牵扯此案的103名被告人依法判刑, 其中包括19名牧氏人员。
经此一事, 牧氏集团旗下多家子公司被迫关停,包括牧容礼、牧妍在内的多家独立公司相继宣布破产,共缴纳罚金近三十亿。
动荡过后, 一时没落的牧氏集团在其董事长牧霄夺的坐镇下逐渐恢复元气, 迎来全局大换血,彻底根除几十年来的积弊, 并以牧霄夺一直倡导并构建的新兴产业为支点全力转型。
短短不过半个春,牧氏东山再起。
判决书下发那天,身处云川监狱的牧海英见到了她此生最后一位探监者,她一生的仇敌。
血脉相连的两人针锋相对一辈子,恨意淬骨,刀刀锋利。临终却只剩默默无言,形同陌路。
姐弟二人隔着一道冰冷铁栏无声相视,恰似几十年前,她垫脚站在玻璃后,满眼好奇的看着刚刚出生的弟弟。
回头再看这条血路,满目荆棘丛,厚重黄土下,不知掩埋多少骸骨。
尘埃落定,她的眼中看不到悔恨和懊恼,只有认赌服输的释怀,以及等待命运终结的坦然。
牧海英问:“牧霄夺,你如愿了吗?”
“亲手把所有爱你、敬你、信你的至亲逼上绝路,令无数家庭支零破碎,毁掉祖宗们打下的半壁江山……这些,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铁栏的另一侧,牧霄夺唯有保持缄默。
两年前,当他在那份庞大证据书中敲下第一个字时,似乎便已经预料到这一切的发生。
一直以来他所做的,只是朝向这个命定的结局走去,一条一意孤行、一旦踏上便注定无法回头的既定之路。
“牧霄夺,这世上,还有谁会真心待你?”
“真心?”牧霄夺刚想说他不需要这种东西,心上却蓦然闪过一道影子,令他陡然改变口风,“……我只要一个人的就够了。”
人非草木,活在这个世上,或许真的需要一点点真心。
牧海英心中隐隐猜测,沉吟片刻,道出那个名字,“盛愿?”
“最开始你就错了,动了谁也不该动他。”牧霄夺道。
命运的降临总是寂然无声。
一定会有那样一个平静时刻,所有人都没有踏进这条河。
牧霄夺孑然一身踏入那栋偏僻的白色建筑,同样的,孑然一身离开。
在那间监狱里发生的一切,就这样湮没进尘土,成为他心中又一个无可告人的秘密。若干年后,将伴随他一起埋入坟墓。
当天夜里,牧霄夺没有回壹号公馆,而是在办公室的窗前枯坐一整夜。
遥遥长夜,他的身旁罕见的没有烟、也没有酒,只有手机听筒里传来小小的、平稳的呼吸声。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个夜,他全然依赖着盛愿熟睡后的呼吸入眠。在无人知晓的时刻,走进那个不被叨扰、独属于他的黑夜。
云川脉络在他眼前纵横铺开,他低眸望出明窗,俯瞰这座不久前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换血的城市,时间仿佛在他的身上停止流逝。
满城烟沙蒙蔽霓虹,芸芸众生随波逐流。
牧霄夺。
机关算尽太聪明,机关算尽一场空。
万幸,他住进了一双眸中。
-
四月春意凉。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
世界艺术之都——翡冷翠·佛罗伦萨。
阿诺河畔,盛愿重新拾起画笔,独自在广场的台阶上坐了一整个下午,漫无目的地用色彩和笔触填满整张画布。
近两个月,他辗转于伦敦和翡冷翠多次,无论他重申过多少遍自己想独自出门,华臻和章秋白却总有法子在暗处跟随他。
就像现在,华臻一定还在某个角落装作若无其事的喝咖啡。
久而久之,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身处异国他乡,有了他们,自己也不至于太孤单。
风吹过教堂塔尖,遥远的钟声响起,仿佛是黄昏前的祷告,一群白鸽飞过。
盛愿随意沾了几抹白颜料,添到画里。
不知何时起,他的画只剩下视野中的世界,没有主角,也没有例外。
直到画无可画,盛愿才兴致恹恹的放下画笔。
有人出钱想要买下这幅画,他一手拿钱一手交画,也不讨价还价,给多少算多少。反正就算没人买,这幅画也会被留在这里,谁有缘谁带走。
时间还早,盛愿打算等太阳落山再回去,双手托腮,望着沐浴在金光中的维琪奥桥出神。
夕阳颓懒的垂在水面,被拂面而过的清风搅碎。
据说,但丁和他的挚爱就是在维琪奥桥相遇的,如今桥上依旧挂满同心锁,寓意真爱。
盛愿恍然的想:如果默念一百遍他的名字,他会出现吗?
同一时刻,阿诺河的另一侧。
牧霄夺频频望向窗外天色,催促道:“还要多久?”
司机战战兢兢答:“先生,今天好像是翡冷翠的解放日,人多,路上太堵……”
话音未落——
下一秒,司机听见车门开合的声音,慌忙回头,先生竟然不见了。
落日熔金,焰色的圆颅即将覆没大地,唯余最后一抹光亮笼罩着这座浪漫的小城。
泛起波澜的阿诺河面倒影着桥上的盏盏灯火,两侧同心锁发出银铃般的碰撞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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