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的是那群被你们豢养起来的恶魔的血?”
“是、是的!人类那边会定时送来新的恶魔……”蝙蝠点头如捣蒜,不敢说谎。
在醒来后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他们便见识到这只魔王的厉害,任何谎言都逃不出对方的眼睛。那份因外貌而来的轻看,咔擦便被掐灭了。
“嗤。”缪伊缪斯从鼻腔里发出冷笑。
他真的看不起这群血魔,打从心眼里瞧不起。他见过那群被捉住的恶魔,无一不弱小,无一不眼中带怯,半点魔力都不会释放。欺负这样弱小的恶魔算什么本事?
“他们与你们是如何联络的?”魔王又问。
血魔迷茫片刻,随后领悟到对方指的那群人类,迟疑道:“通常是王都那边派人类来,我们没有主动联络的方式。”
好废物。缪伊缪斯在心中默默评价。
可就是这样的一群家伙,致使两百年前深渊失守,损失惨重,他觉得荒唐极了。
“当初人类——当初那些虫子是怎么联络上你们的?”
“我们也不知道,最初的首领已经死了……”血魔小声嘀咕。
魔王眯起眼睛:“才两百年,血魔的寿命可没这么少。”
“不、不是自然死亡的,是被吃掉了……离开深渊后不久,就被一只巨大的虫子吃掉了……我们如果想活命,只能继续为他们做事。他们会定期给我们送来魔王的心脏……”
血魔断断续续说着,缪伊缪斯判断出对方没说谎。只是在血魔乖巧委屈的伪装下,一颗不安分的心仍躁动着。小心思暗藏在心底里,一有机会就要狡猾逃离,或是狠厉致他于死地。
空气中的情绪太过明显,恶意浓稠,令敏感的魅魔想要抽动鼻子。
“心脏在哪里?”缪伊缪斯轻声问。
血魔转了一圈眼睛,魔王略显娇小的身躯在猩红眼中锁定。
他缓缓引诱道:“我可以带您去看。”
第90章 魔王之心
这几日,缪伊缪斯白天黑夜都是抱着史莱姆团子度过的。
当他那日问起霍因霍兹的情况时,那只名叫尤利乌斯的巫妖却只遗憾摇头,称没有哪只魔王遇到过这种事情,更何况是这样一只血脉来源奇怪的魔王。
“诚然如陛下您一样,有的魔王在魔石中时混杂了其他种族的血,肉|身自然会受到一定影响,获得相应的外形特征与力量。比如涅墨西斯陛下便身负一定巫妖血脉,得以操纵千万亡灵军队。可哪怕是我,竟也看不出……呃,您怀中这位的血脉。”
缪伊缪斯沉默半会儿,幽幽开口:“他混杂的应该是人类血脉。”
“……什么?”
“霍因霍兹曾经是人类,后来才变成魔王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区区人类……再厉害的巫术也不可能做到!”尤利乌斯急促反驳着,简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圆耳,可惜骷髅头无法表现出面红耳赤的跳脚姿态。
“是真的,你对他不该陌生。就是霍因霍兹当年给了涅墨西斯最后一剑,成为了人类方的’救世主‘。否则涅墨西斯应当会在精神彻底崩溃后,再摧毁几座人类城邦。”
缪伊缪斯说得平淡,没半点“弑父之仇”的自知之明。墨涅西斯当年到底还是喂了他的石头几滴血,他们之间因此缔结了一丝共鸣。黑魔王临死前所见清晰印刻在他的脑海里,如噩梦缠绕,以至于诞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霍因霍兹有着本能上的恐惧。
这便是魔王一族的传承。抚育者临死前的情景会深深扎根在幼崽灵魂深处。弱小的幼崽将敌人的脸与气息记在脑海中,避免直接对战,以此获得更大的存活概率。
可惜,当年名为缪伊缪斯的幼崽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家伙。越是恐惧,越是要去与对方作对。思路简单的小魔王只知道一件事,他要在死亡来临前尽快干掉威胁者,以绝后患。结局便是他被霍因霍兹压着打,打得不敢再嚷嚷一句话,往后许多年不得不对其低头。
最初的那几年里,他对霍因霍兹的恐惧与憎恶,不是作假。时至今日,缪伊缪斯仍清楚记得“自己”被霍因霍兹所杀死的画面。
那是酣畅淋漓的一次战斗,双方用尽了自己毕生的积累,未有丝毫水分与轻视。“自己”的灵魂已经濒临崩溃,“自己”的理智即将溃散,可这身数千年来所沉淀的力量不会消亡,更不会背叛。
力量与力量的碰撞间,“自己”无处发泄的黑炎侵蚀着人类的剑与手,可那双明净的绿眼却锐利果决,仿佛永远不会被污染。他们劈开山川,他们引来风雨与雷电,他们在无人之境赌上了自己对魔法与武力的一切理解。
“自己”原本很快要死了,可“自己”决不会白白被人类杀死,更不会在意身死之时那些被爆炸所牵连的蝼蚁。想要阻止“自己”的爆炸,那就来一决胜负吧!
【好!好!人类,你是一个真正的战士!如果你真能战胜我,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既然你否定我所做的一切,那么就由你来向我证明,换做是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不,你会的。无论你此刻多少次拒绝我,你终将身死于你所忠诚的一切。我眼中清楚看到了你的未来……】
【我已为他取好了名字……缪伊缪斯,那是天上第一颗星星的名字,意为新的开始……】
最后一剑斩于胸膛,痛楚与冰凉中,噩梦每每以一双冰冷的绿眼结束。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蚂蚁,不含温情,不含亲昵,令缪伊缪斯一度害怕入睡。
他不想霍因霍兹用这种眼神看他……这份心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缪伊缪斯沉浸在回忆中,当他拨开思绪,就见到眼前的老头子脸黑得可怕。巫妖这样的骷髅脑袋原本做不出这种神情,可魔王莫名就从那张白得渗人的骨头中,看出来一张怒气冲冲的黑脸。
然后么,尤利乌斯彻底不理他了,临走前甚至还瞪了他怀中的霍因霍兹一眼。那一眼十分复杂,令魔王怀疑对方要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对他的史莱姆行卑鄙刺杀之事。于是缪伊缪斯将昏睡史莱姆看护得更紧,昼夜不离。
这个时候,只要魔王轻轻动手指,便能杀死这只压制他百年的恶魔。可怜的、陷入昏睡的霍因霍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会死在最近之恶魔的手中。魔王将再也不会做那些被杀死的噩梦,将夺回属于王的尊严与一切。
可赤发的魔王却只是将史莱姆放在枕上,为其盖上被子,与其贴脸入眠。
。
血魔们举着炬火朝地下更深走去。他们停在一座摆设古怪的祭坛前,中央复杂血纹上放置有个巴掌大的盒子。盒子造型精致,外镶嵌层叠宝石,每颗宝石都雕刻着精密符文。
当缪伊缪斯看到盒中焦黑的心脏时,他感到自己胸腔中的那块东西同样震颤一瞬,仿佛魔王之石在为死去的同类哀叹。眼前心脏几乎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被啃食得失去尊严,只余下一丁点残渣,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子。可石子上也不会有这样多的牙印。
心脏的主人早已在两百年前死去,就连残骸都被利用到最后一刻,不得安息。缪伊缪斯想起深渊中杂生的黑水晶丛,想起恶魔们曾分食水晶的艰辛岁月,想起霍因霍兹曾将心脏塞到他的嘴中。
可无论是那位黑魔王还是霍因霍兹,都能凭借本人的意志处置他们的心。而这位素未谋面的魔王,恐怕生前永远也不会想到,死后自己的残骸会被虫子们夺取,成为与叛徒私下交易的赃物。
据记载,两百年前的那次侵袭中确实有几位魔王当场陨落,兵荒马乱中没有恶魔能顾及王的尸首,待到一切平息下来,他们的遗体却至今未找回。现在,缪伊缪斯终于知道了真相。
腐朽如干尸的心脏,发出令他作呕的气息。诡谲的青蓝色斑点映于其上,像是肉块生了虫,霉斑纵横。来自魔王血脉的警铃响起,令缪伊缪斯未上前去。他止住脚步,周围炬火打在脸上,阴影深深浅浅,银黑眼眸里晦明难辨。
“陛下,这就是魔王之心了。”
为首血魔的笑容却被火光照得明晰。这群恶魔已从蝙蝠变回人身,城墙般排在魔王周围一圈,投下细密的阴影,挡住来路。他们均低着头,令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许是见魔王没有立即回应,血魔便端着手中盒子更向前一步。他这一步靠近,缪伊缪斯下意识又后退一步。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怀中还抱着只昏睡的史莱姆。他不愿意让霍因霍兹沾染上这种诡异东西。
“别靠近我。”缪伊缪斯皱眉道。
他这一声落下,血魔果真停下脚步,就连血魔自己都感到意外。身体竟比脑袋更快做出反应。
第91章 阴影下
缪伊缪斯从很早开始就知道,他是一只十分幸运的魔王。不必像数千年前的魔王们一样去操心领土争夺,也不必像两百年前的魔王们一样担心深渊遭受入侵。他只需要专心将自己的分内事做好就行了。
什么是分内事?大概就是每天定时定点从窝里爬出,从衣架上取下霍因霍兹准备好的服装,将自己打理整齐,然后站在霍因霍兹面前,接受对方的检查。
那只恶魔会用挑剔的目光扫过他全身,帮他梳理好不安分的碎发,再帮他将一些复杂的饰品扣齐。
他永远不必思考今天的自己是否得体,不用像有些恶魔一样,临到一天结束才发现某颗纽扣没妥帖安顿。如果有什么问题,霍因霍兹会指出来的。霍因霍兹不会让他狼狈地接受其他恶魔注视。
所以,他只需要顺着对方的计划走就可以了。不用思考风险,不用害怕失败。因为,因为……霍因霍兹早在他思考之前,就将一切思考清楚了。
就像每天早上的穿衣,霍因霍兹为他打理好了一切。当然,他也是有“出格”的自由,比如一时兴起突然想在衣柜里翻找新的搭配。这种时候,恶魔前一夜配好的衣装便被冷落在一旁。恶魔会生气吗?还是会失望?都没有。
霍因霍兹仍旧会用那种打量的目光,将他从头发丝到脚尖都审查一遍,随后指出其中几样不妥的地方,亲自上手为他更换。看,一切都在恶魔的计划之中。他的衣柜,是恶魔一手置办的。他对穿搭的审美,也是恶魔一手培养出来的。所谓的“出格”,亦或是“叛逆”,似乎早在一开始就处于恶魔的默许之中。
有时候缪伊缪斯会自嘲地想,他仿佛真的是被饲养的宠物一样。恶魔为他划好了活动的范围,于是他便在里面玩耍,只不过他“玩”的东西,比寻常的宠物要高级那么一点。比如城建规划,比如军队训练,各种各样的会议,花花绿绿的文件。
他近距离走在恶魔们的赞美声中,迎面接受那些炙热的目光与情感,却觉得自己走得很遥远,走到了荒无人烟的地方。在这里,呼喊一声是连回音都没有的。
他们真的在赞美他么?似乎也不是,至少他觉得不是。
自己是一只魅魔,一只先天营养不良的、没有喝到足够魔王血的残次品。这一点,缪伊缪斯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从来没有对霍因霍兹说过,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是真的很害怕。他是多么瑟瑟发抖,多么恐惧于这强大的、不可战胜的敌人。血液中翻滚的共鸣告诉他,这是能轻易杀死他的生物。
他害怕被杀死,害怕遭受到折磨与痛楚。他实在是太害怕了,害怕到潜意识里都不敢思考这件事。
他把“恐惧”藏于心底,只将脆弱的爪牙露出,试图吓退凶狠庞大的敌人。这是很笨的做法,可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去做。遇到能威胁自身生命的敌人,那么就要抢先杀死对方。只要对方死了,自己就不会死。他的大脑如此说。
他还是败了。
气味十分古怪的恶魔跨坐在他的腰间,冷硬如铁的手掌钳住他的嘴,紧紧摁压着他最前方的獠牙。
“别咬,你的牙会断。”那时候的霍因霍兹和现在一样,说话硬邦邦,一点也不温柔。目光甚至更冷。
他不信,想要狠狠将对方的手咬个对穿,结果就听到头顶上“啧”了声,再然后所见天旋地转,他便整个翻了个身,脸朝下被压在地上。恶魔用膝盖顶着他的脊背,生疼。
脸上很凉,湿润。他想大概是潮湿的泥土沾染上脸颊,后来才意识到这或许是他的眼泪。他哭了,很安静很可怜地默默哭泣,生怕被恶魔发现。往后与霍因霍兹的相处中,他很少这么哭了。
毕竟,只要他哭得可怜一点,霍因霍兹就会放软姿态。他从来都是抓住机会,蹬鼻子上脸给自己争取来更多东西。眼泪是魅魔的武器之一,这句恶魔中流传的谚语,他无师自通。
可初遇之时,他还没参透这点,也无法判断出捕食者是否会因眼泪而心软。他只是感到委屈,感到害怕,又或者霍因霍兹真的把他打得太疼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觉周围太静,而那只讨人厌的恶魔竟然还没动嘴吃他,也没有徒手从他胸膛里掏心脏。背上还是好疼,疼痛掩盖了其他触觉,令他连恶魔离开了都没发现。
他试图爬起来,抖嗦着嘶了一声,只觉骨头要散架。这点声音又带动着牵起嘴角的伤口,眼泪冒出来更多。真狼狈。他哭得什么都看不清,站起来后用力抽抽鼻子,闻到空气中那只大恶魔的气味后,又僵硬杵在原地,不再敢动。
从味道来判断,那只恶魔大约据他不过几米站着。对方似乎一直在打量他,视线从没移开过。缪伊缪斯想起来自己这会儿正顶着张泪脸,他于是明白自己最后那点虚张声势的爪子都没了。
“下次遇到强大的敌人,要先躲起来,保护自己。”恶魔对他说。
他又抽了抽鼻子,没回答。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小腿因疼痛而抽搐,每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喊疼。他低着头快要站不住时,终于又落入一个怀抱,鼻腔里满是那股子令人讨厌的味道。
他被恶魔背起来放到背上,想要咬对方的脖子,却在这股气味中莫名感到安心,眼皮耸拉着垂下。这一次,他昏昏沉沉睡过去。眼泪是魅魔最好的武器,魔王在睡梦中无师自通。
缪伊缪斯很少在霍因霍兹面前哭,哪怕他知道自己的眼泪能起到相当奇妙的作用。接下来的几年里,一年又一年间,他还是如同当初那样,一次又一次在对方逆鳞上跳舞。恶魔会皱着眉看他,一次次加重惩罚与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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