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从宗主峰抄近道,一路走回了自己的小院落。他的师尊从来不允许他把自己的伤口暴露给其他人看到,所以他只能走一条,基本上不会有人走的小道,回到自己的院子。今日温颂川要去上早课,所以就没往宋庭这边跑。
宋庭走回了卧房,仿佛力竭一般躺倒在床铺上。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痕氤湿了床铺上的褥子。
褥子上还残留着温颂川的熏香,前一天中午,他还缩在自己的床铺上午睡了。宋庭把他盖过的被子好好保存了,所以到现在气味还只是变淡了一点,没有完全散开。
清冽的竹香在宋庭的鼻尖蔓延开来,让宋庭浑浊的大脑清明了几分。宋庭把头埋在褥子里,深深的吸了好几口。
“吱呀——”有人轻轻的推开了屋子的门,有序地走进来,打水,烧水,帮宋庭脱掉他的外衫,清理好他的伤口,再上一点伤药。
在伤药接触到伤口的一刹那,宋庭疼的浑身一抖,背部的肌肉近乎肌痉挛,脸色疼的惨白,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从他的额头上划过,滴落在枕头上。
宋庭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了,但是他知道是他们在帮自己上药:“怎么还回来了?”
帮宋庭处理伤口的,正是之前宋庭威胁过的那三个小弟子。
一个稍胖的弟子听到宋庭醒了,脖子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宋师兄……你的伤口实在太严重了,若是你就这样睡过去的话,伤口很有可能会发脓发烂,到时候还是得烧红了刀子,把上面的腐肉给剃下来。那时候会更疼的。”
宋庭紧紧咬着被角,闻言松了口,嘴角咧出了笑意:“我是说,不是让你们先走了吗?看见这么多血,不害怕吗?”
那三个瘦的差不多成竹竿儿的弟子都是无极宗的外门弟子,家里无权无势,甚至每个月还要靠他们拿回家的俸禄,家里才能勉强活口。
他们从宋庭还是外门弟子的时候,就跟宋庭认识了,跟他一路走过来,也是一路受他的威胁,做他圈套里的诱饵,帮他除掉了不少人。
对于宋庭来说,对他们就真的是全部的利用。
“……害怕。但是你帮过我们,我们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听到这话,他勉强睁开眼睛,说出来的话低不闻声:“我还帮过你们?”
思索了许久,宋庭终于在尘封的记忆中翻找了出来,自己到底帮过他们什么。
那个大高个,母亲得了风寒,没钱治病,躺在家里等死,他就顺手帮了一把,给了些银钱让他去买药。
那个瘦竹竿,也是因为家里太穷了,父母想把他妹妹卖去给村头的老大爷冲喜换些银钱回来,他左右也只不过是给了些钱,让这个弟子假装有更高的一户人家出价,把他妹妹给买了回来,现在安置在药宗的药堂里做事。
那个小胖子,家里是有些产业的,但因为之前为了把产业做起来,欠债太多,催债人又要得急,他给垫付了些钱,才让他的爹娘得以存活。
在他看来,能用银钱打发了的事情,几乎都不算是特别困难的事情。
也能为这几个小子这样费心费力的来帮他。若是让他那个气性大的师尊知晓了,这三个小弟子可讨不了好。
“你们不用这样费时费力的照顾我,走吧,别让别人看见了。”
“师兄,您身上的伤口,是不是那位弄的?”在宋庭的目光看过来之后,那瘦高个紧紧闭上了嘴巴,嘴唇抿得发白。
“小心你的小命不保。”宋庭只是看了一眼,意有所指的提醒了一句。依照无极宗宗主的行为,可能真的会在这三位弟子知晓真相之后,把他们三个全部发卖了也说不定。
“我们不会乱说的,你现在还是养好伤比较要紧。”那小胖子嘟囔了一句,给宋庭的伤口上敷一层厚厚的药粉,再缠了两圈绷带。
接着他们自然地扯过染血的被子,把被套和褥子娴熟地拆下来,环视小院落外面一圈,确定没有人监控着之后,走到后院打水,把染着血迹的东西用皂角搓洗了一遍。
他们的灵力还不够使用清洁术,所以只能回归最原始的清洁方式。
血迹在水里晕开,如同灵活的游鱼,在水中蔓延开来。在皂角的搓拭之下,血迹慢慢变淡,直到不见。
屋子里,就剩下那个瘦高个陪着宋庭,防止人昏迷之后有个头疼脑热,还可以帮着降降温,换个伤药什么的。
就在宋庭感觉意识即将模糊之际,突然听到旁边有个声音传来:“宋师兄既然这么疼,为什么不选择离开呢?宋师兄这种资质和修为,到哪个宗门不都是香饽饽?”
离开无极宗?
在陷入昏睡的前一刻,宋庭的意识不自觉开始游离。他是什么时候不决定离开无极宗的呢。
是他五年之前,第一次去面见无极宗宗主的时候。那时候仙雾缭绕的无极宗的宗主峰,是她非常渴望的一个地方。
走进院落,穿过重重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在好几道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月亮门中迷了路。
这时候他第一次受宗主的召见,激动的心情可想而知,不想麻烦院内的其他弟子给自己指路,怕给宗主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只得自己摸索着前进。
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路走过去的道路,都没有弟子把守,现在想来,兴许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宗主大人根本忘了今天要见他这一个事情,也不会想到居然有弟子如此胆大包天在他的院落里穿梭。
于是在一个在一个房间里传出声音之后,他隐蔽了自己的气息,趴在窗户旁边,凝神听着里面到底是什么声音。
于是,他听到了无极宗宗主和另外一个人的交谈声音。
“……结界……裂开……”
“可是……修复好了!”
“缘弦仙人……结界……”
“杀掉阻碍者……缘弦仙人的小弟子……”
这时候回阳宗依旧把缘弦仙人失踪的消息瞒了下来,可是翻找的动作抵不过邻近的无极宗。几乎是所有弟子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宋庭也知晓一二。
最后,眼见缘弦仙人失踪引起的风浪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回阳宗迫于无奈出面回应,说是他去云游四海,造福百姓去了。
个中真义,自是看那些人信不信了。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缘弦仙人的失踪居然还和无极宗的宗主有关系,而且无极宗宗主还计划着让缘弦仙人的小弟子也跟着去死。
缘弦仙人的小弟子,不正是温颂川吗?
为了探寻无极宗宗主到底有什么计划,要怎么对付温颂川,宋庭自愿入局,在无极宗宗主身边潜伏了下来。
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宋庭付出了太多的心血。才让温颂川可以来找他,也不会引起无极宗宗主的怀疑。
只不过现在比较艰难的一点是,每次温颂川来找他,无极宗宗主都会以测验的理由把他叫过去,狠狠鞭打一顿,每次的伤口都深可见骨,难以愈合。
即使这样,他也甘之如饴。
他就是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护住自己的阿弟。
第97章
无极宗宗主峰,云雾缭绕,小桥流水如复制粘贴一般,深藏在宗主峰山顶的院子里,若是有人不知晓全貌往里走,定会迷在这一圈路之中。
无极宗宗主坐在其中一个高楼上,撩起眼皮往着下面,风轻轻吹动着幔帐,险些触及到底下的池塘水面。
清澈见底的池塘里有许多被圈养着的游鱼,鳞片色彩瑰丽,还摆动着金色的尾巴,张着嘴,仿佛在祈求站在上位的人类施舍一点食物。
无极宗宗主端着一个白瓷小碗,碗里装着大半碗鱼食。他噙着笑看着下面的鱼:“看看下面的畜生,这时候倒是开始懂得摇尾乞怜了?之前没有被捉回来的时候,那可是一点都抓不住。”
站在他身边的那位侍从,隐在层层叠叠的幔帐之下,仿佛身体都融进了阴影里,听到无极宗宗主说话了,才开口:“……宗主说的是。”
无极宗宗主斜睨了他一点,略似遗憾地摇摇头:“芜壹,你这人啊,真没意思。跟你比起来,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位具有抗争性,血性不减的小徒弟。”
他用手指捻住一小撮鱼食,撒在了下面池塘的水面,闻到了鱼食的味道,那些鱼儿纷纷开始争着抢着涌上来吃。
“你看看,给一点甜头,它们就开始排挤同类,只为自己能够吃到我撒下来的一点食物。好无趣。”
一个白瓷小碗的鱼食倾倒而下,洋洋洒洒几乎铺满了池塘的一小块地方,那些鱼不再争抢着一小块地方,转而去吃其他地方的鱼食。
“你说,我那位小徒弟,到底是不是真心依附于我呢?”无极宗宗主语气开始凉薄起来,说出的话让芜壹都开始从脚底发寒,“还是,他和那个回阳宗小师弟其实早就已经暗通款曲?就等着什么时候可以扳倒我,我到底要不要杀掉他呢?”
“属下不知……”芜壹低下头,跪在地上。
“我就不喜欢你这种一板一眼的性格,真是不好玩。开个玩笑,还当真了?”无极宗宗主用脚尖踢了踢芜壹的手臂,示意让他起来。
他眯了眯眼,探头朝下面望去。因为鱼食撒得太多,一些鱼翻着肚皮,眼睛鼓得大大的,身上的鳞片仿佛都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它们临死之前,嘴里都还含着没有吞咽下去的鱼食。晃晃悠悠从从嘴里飘出来,浮到水面上。
“就像是这些鱼一样,只要斩断它的所有退路,我想让他死,他就没有生路。”
芜壹不知道宗主嘴里的这个“他”到底是不是意有所指,只能闷着头,假装听不懂:“宗主自是能够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这件事情我自会安排,你退下吧,记得把这些死鱼全面捞出来扔掉,别污了我的池塘。”宗主撑着自己的头,有些兴趣乏乏地打了个哈欠。
“是。”眨眼之间,芜壹就消失在了宗主峰。
一月一度的测验之日又如期来临,宋庭攥着自己的剑上了宗主峰,在宗主院落的门外侯着。
前日他刚刚过了生辰,这把剑是温颂川送给他的生辰礼,说是给他的惊喜。
是一把很漂亮的剑,通体流畅,剑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剑柄握在手上,灵力灌注在剑里,带着生机勃发的蓝绿色。
即使温颂川送给他的是一把破铜烂铁,宋庭都觉得开心,更何况是这么好的一把剑!
他都日日带在身上,从不离身。
“宋师兄,您可以进去了。”宗主峰里随侍的弟子出来,领着宋庭进去。
七拐八绕之后,终于到了大堂,无极宗宗主高座堂上,棱着眼,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心烦,眉头紧紧皱着。
看到宋庭进来之后,才展露出笑颜来,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来了?坐吧。”
宋庭脚步一滞,随后走到无极宗宗主指着的那个位置,坐下,:“师尊今日不考校我的功法了?”
无极宗宗主摇摇头,笑道:“今日小测日,给你放一天假。我用药水给你做一个身体测验,提高一下你的耐受度。”
用药水做耐受度?
一个青色的小瓷瓶被轻轻放在了桌子上,似乎散发着一股魔力。
宋庭伸出来手,但在即将触及的时候又缩了回来:“师尊,我觉得……”
“嗯,你的武器还不错,似乎是用很好的材料做的。都怪为师粗心,居然这么久了都没想着给你找一把趁手的武器,你的本命剑更是没有着落。为师真的太不称职了。”
无极宗宗主故作失落,并做出承诺要好好弥补宋庭,可是话里话外都在指着这柄剑。
宋庭心脏开始砰砰跳了起来,手心都开始渗出了汗液。
他是不是知道了?!
可是细细观察着,又觉得无极宗宗主仿佛就是随口一说,连神情都是极其自然的。
难道自己之前独自一人去闯了那秘境,差点在里面丢了半条命,帮他夺回来了几乎所有宗门都想要的至宝,还没有取得他的信任吗?
但他是这样一个极其自负又暴虐的人,若是知道自己已经背叛了,绝对不可能还像现在这样好声好气对他说话。
他是容不得背叛的一个人,肯定会在知晓的第一时间,就直接寻到自己,然后捏碎自己的心脏。
所以他现在还在怀疑阶段吗?还是真的就单纯想问问自己的剑,然后再让自己把这瓶药水喝下。
看来这次他不喝,这柄剑就算是没有过明路了。
宋庭拿住了光滑的小瓷瓶,这个小瓷瓶外体微凉,凉意顺着他的手掌心传到了整个身体。
上面阻隔药水流下来的小木塞被拔出,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宋庭把这小瓷瓶凑到鼻尖下闻了闻。
是一股很好闻的草木清香味,里面有一些药材都是他熟悉的味道,看来里面是加了一些灵植的。
宋庭垂眸看着这个空洞洞的小口,思绪转过了几回,时间却只在一刹那。
他捏住小瓷瓶一饮而尽。
微苦却回甘的药水顺着他的喉咙进入了他的身体,浅褐色的药液还从他的唇缝中溜了几滴出来,滴在衣摆上。
无极宗宗主满眼笑意的看着他把自己的药水吞咽了下去,抚掌大笑:“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徒儿。既然这药水也喝了,这里也没什么事情让你留下来了,回去吧。若是身体有什么异常的现象都是正常的,不必太过担心。”
宋庭朝无极宗宗主一拜:“是,师尊。”
转眼之间,无极宗宗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留下宋庭一人。
宋庭这次没有从那条小道回到自己的院落,而是从正经山道之中走了下来。
一路上碰着了不少弟子,都在向他行礼。宋庭绷着脸,微微颔首。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是从宗主峰下来的,若是他真的暴毙在院落内,那么无极宗的戒律堂肯定会进入他的宗主峰搜查。
宋庭知道,这位在外人看来豪放不羁的宗主,实则心思恶毒,不知道在自己的院落里藏了一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足以让他死上千百次的东西。
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宋庭撕下了自己的衣角,他看着自己衣摆上面的药渍,叠好,准备下山的时候带去药宗检验一下到底有事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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