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容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脸,而是看向她手中托盘上喝了一半的玻璃水杯。
平时他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只是今晚他多问了句:“这是什么?”
女孩依旧垂着头,连看他也不敢,“裴少每晚都要喝药,这几日他都会留下过夜,所以秦管家让我们每日负责照顾他的用药情况。”
而后,又想起什么来补充了句:“今晚的药量已经服用过,裴少正在处理公务。”
最后看了眼她眼皮上浅淡的粉色眼影,戚容随意摆了摆手,便继续向前走。
因为那场车祸,戚裴近乎成了一个废人,尽管他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别墅内也没人这样说,可这似乎成了戚家每个人默认的事实。
他需要倚靠药物和轮椅来维持日常生活,无法站立,无法行走,无法运动,甚至在一些没有办法干预的场合,他需要他人的帮助才可以移动。
戚裴天之骄子的人生终止在了27岁,一双手将他推入了深渊。
戚裴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惹人嫉妒。
停在房门前,戚容习惯性地抬手敲门,轻扣两声后,门内传来了一声低哑疲惫地:“进。”
反手关上房门,戚容向前走了几步,最终停在宽大书桌前。
“大哥。”
他眼尾平静无波,与桌后缓缓抬起眼的男人无声对视,也并未有一丝退却。
戚裴依旧是一身规整的白衬衫,打理整齐的头发松散下来,双手交叠的动作使得白衬衫起了些褶皱,他抬起的眼神中是掩不住的疲态,红血丝如蛛网般压迫着他的神经。
半晌,他动了动嘴唇,开口问道:“小容,你做了什么?”
戚容小幅度转了转眼球,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转而落向了他面前的桌面上。
他知道大哥有些并不算严重的强迫症,喜欢井井有条充斥着秩序与理性的环境,所以他的书桌总是规整的,一如他这个人带给人的感觉。
而此时,桌上只摆了一份摊开的文件夹,手边的笔记本不再向外辐散亮光,显然已息屏许久。
戚裴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
片刻后,戚容的视线重新回到了戚裴脸上,嗓音无波无澜,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你已经知道了。”
王易的生日宴张扬盛大,整个圈子人尽皆知,而最后以警察闯入的方式收场,也无异于给整个上流阶层扔下一颗炸弹。
这其中牵扯的利益网太过错综复杂,此举,无疑将U市的半数豪门世家全部送上了风口浪尖。
太疯狂,也太大胆。
“为了一个戚阳州,值得吗?”
戚裴的嗓音已有了些微不可察的艰涩,他光明璀璨的前半生从未害怕过什么,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软弱的情绪。
他怕自己护不住戚容。
戚容在这时绕过书桌,皮鞋无声扣在厚度适中的羊毛地毯上,顶灯照下来,戚容垂下头,表情匿在投下的阴影中。
他停在了轮椅旁,从上而下地直视着面相他的男人,伸出一只手落在戚裴的肩上,没用多少力道,却宛如重石般压下来。
戚裴抬起的眼神微动,情绪几变。
“你做不到的事,我替你做。”
戚容没收回那只手,他知道大哥一定清楚他的用意。
他垂下眼,认真地看着这个从小到大为他保驾护航的兄长,唇角紧抿,再抬起眼时,他微仰头,被炫目的灯光刺得微微眯眼。
“我已经……长大了。”
他从来都是自由的。
这一点自入戚家后,也从未变过。
轮椅上的男人在这时抬起手,无声握住了他还停在肩上的手腕,五指克制地收拢,紧紧扣住。
没有言语,就好似两人彼此都对这个回应心照不宣。
戚裴同样也清楚,他此时什么都做不了,他已经无法阻止戚容挣脱他设下的束缚与庇佑。
只有站在戚容身后,一直,永远,直到他再也。
第54章
翠园内发生的事毫无例外地闹大了。
第二日太阳初升,有关内部消息的娱乐新闻便登上了头版,标题和内容含沙射影,无一不在暗示U市两大豪门世家的公子哥行为失常。
像是打响了一个信号,有了第一家媒体出头,当天上午的新闻层出不穷,知名或不知名营销号跟风蹭热度,硬是把这件事闹到了圈外。
直到下午时分,有关此事的新闻才一件件被人撤下,先前活跃的营销号全部倒戈,转而投放起了别的花边新闻小道消息,欲盖弥彰做到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地步。
可无论如何遮掩,事实已成定居。
大型娱乐场所的聚众违法乱纪引起了当局的高度重视,案件已在短短时间内完成交接,由市局禁毒支队全权调查,局长直接负责。
因为戚阳州的事焦头烂额,戚德义倒是暂时没空来找戚容的麻烦,趁着这段时间,戚容干脆利落地处理了戚德义安插在基金会内部的自己人,或离职或安排公司内其他职位,虽然困难重重,但不得不做。
希望教育基金会如今已彻底交由在他的手中,但名义上,戚裴还是他的直属上司,有了戚裴的背后默许,事情进展得毫不费力。
做这些事时,戚容毫无心理负担,或许戚家人刻在骨子里的凉薄一脉相承,即使他血管里留着不一样的血,可冷心冷情却学了个完全。
任何事都不是没有代价的,既然作出了选择,便要为自己负责。
站错了队的下场,只有淘汰一条路。
经此之后,戚容似乎靠强硬的手腕在基金会内站稳了脚跟,他所过之处,再也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窃窃私语和若有似无的轻慢视线。
连轴转了几日,他暂时将和魏弋的问题搁置,转而采取了冷处理。
他话说的很明白,起初魏弋也的确做得很好,只是刚过两天便耐不住地来找他。
只是电话信息戚容一条都未回,工作的事是一方面,他也的确被魏弋气到不轻,以至于他短时间内并不想看见他。
戚容心里并不想承认,其实这样堪称恼羞成怒的反应是因为他感到挫败和不甘,虽然这些年他心不在此,但尽管如此,不管不顾往他身边凑的人也不在少数,哪一个都恨不得跪在他腿边求他青睐一眼。
怎么到了魏弋这里,他倒成了上赶着撩拨的那一个。
他偏要冷一冷那个榆木疙瘩。
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消息还停留在10分钟前的聊天页面上。
【魏弋:最近在学校都没碰到你,是公司的事很忙吗】
【魏弋:还在生气吗】
【魏弋:是我的错,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后面跟了个小猫哭哭的表情包,看得戚容眉梢一挑。
满屏的语音和文字插进了一张可爱表情包,画风瞬间清奇,戚容的气顿时堵在胸口,短暂地被逗到了。
魏弋以前从没发过表情包。
这个说话风格一看就不是魏弋那个直男能想到的,一定是有人在旁指导他。
脑补出了手机另一端或许有另一个人帮魏弋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发消息,戚容揉着太阳穴扯了扯唇。
而后手机页面切换,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戚容拿起手机,将手机贴向耳侧:“什么事?”
电话那端是GY的总助,来电目的是因为有一项合同文件需要他亲自过目签字。
戚容抬手看了眼表盘时间,略微沉吟了会,一锤定音:“三十分钟后,我会到公司。”
简单交代几句后,两人挂断电话。
戚容放下手机,拎起搭在衣架上的西服外套穿上,在他没有注意的视线盲区,置于桌上的手机屏幕重新切换到了聊天框。
底端有新消息弹了上来——
【魏弋:我现在要去一趟公司,已经提前告诉你了】
后面附加一张小猫歪嘴的表情包。
……
戚容并未留意到魏弋的消息,他是一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约定好的三十分钟不多不少,路过总裁办,总助极其有眼色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
“戚总,这是需要您签字过目的文件。”
见人落座,总助没有多余的寒暄,立刻公事公办地将文件夹放到桌上。
戚容拿起文件翻看,最后看了眼甲乙方落款处,他旋开开笔冒,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好后,他直接抬手递给还等在桌前的总助,随手合上笔帽,他重新将钢笔别进了胸口的胸袋。
总助在这时主动挑起话题:“戚总最近都没来公司,需要我汇报一下近期的项目事宜吗?”
戚容放松手臂搭上扶手,向后一靠,抬起眼看向还停留在原地的总助,语调温和:“不必了,我对你的能力向来放心。”
毕竟是姜启高价挖来的行政人才,让他待在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着实有些屈才了。
思及此,戚容突然起了点真的想给人升职加薪的念头,手指抚了抚下巴,他思索着开口:“崔助……”
听到戚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自己的姓氏,崔助的脸上有明显的惊诧一晃而过,而后转为了一种隐秘的受宠若惊,此前戚容从来都是总助总助地叫他,他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姓什么。
收敛好情绪,崔助垂下眼,静等老板的下文。
戚容并未让他等多久,很快便酝酿着继续说:“你来GY也两年了,有没有过高升的……”
可敲门声打断了他未完的话。
戚容暂时转移了注意力,道了声:“请进。”
两人同时向门口的方向看去,一人漫不经心,一人暗含幽怨。
尽管隐藏得很好,但怨气还是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散发着,在看清敲门的人是总裁办的小李时,崔助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一直端庄的表情。
小李压根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充满怨气的眼神,她第一时间看向办公桌后的戚容,脸上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抱歉戚总,有一位姓严的先生找您,但没有预约,前台不知怎么就放了人进来,现在人在会客室……”
捕捉到关键词的戚容眉梢轻挑,他很确信自己在这个时间段没有任何约会。
而且对方姓严……
虽然不太确定,但戚容还是决定走一趟。
若真是那个严家,平白送上来的机会,他可不想白白浪费。
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戚容便拿过桌上的手机起身,径直走向办公室大门,只是走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手插兜地偏过身来看向身后还站在原地的人。
“你不出去吗?”
被点醒的崔助应了声,几秒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如来时一样,跟在戚容身后出了门。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微笑目送老板走向走廊另一端的会客室,崔助的表情才一点点垮掉。
他的升职加薪就这么泡汤了!
总裁办的小李在经历过最初的惶恐,没从戚容脸上看出任何不满才终于松了口气,转而兴致勃勃地和总裁办的另外一个小姐妹聊起了方才来访的男人。
“我告诉你,真的很帅!你说咱戚总身边怎么总是围绕这么多帅哥,真的好羡慕。”
“有钱人的阶层,你我就别想了……话说崔助,你方才和戚总在聊工作吗?我看你进去后一直没出来。”
无意间被拉入群聊的崔助礼貌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公事公办:
“工作都做完了?”
两个小姑娘瞬间噤声,对视一眼,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工作坐下了。
另一边,戚容推开会客室大门,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男人看见他,立刻放下手中杯子站起身,朝他腼腆一笑:
“又见面了,戚容。”
戚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让过多的茫然显露而出,事实上,他是真的不太记得面前这个人了。
短暂的思索间,戚容略微一颔首,从容地关上门,走了进去。
许是察觉出他的情绪,男人主动解围,只是面上稍显失落,“我们之前见过一面的,我是严朔。”
被人戳穿,戚容倒也没有任何不自在,只是听到这个名字,他隐约记起了那个荒唐的夜晚。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好像并没有承诺你什么。”
临走前,严朔问了他一句话,只是他当时并未回答,也自然而然地将那个对他来说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抛到了脑后,只是他没想到,两人会再次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见面。
对严朔他没有其他任何想说的,他既无法回应对方的心思,也不可能与之做朋友。
可严朔的态度是让他感到有些头疼地执拗,面对这句几乎摆在明面上的拒绝,严朔并没有任何退却的想法,反而认真地回道:
“我知道,可你也没有拒绝不是吗?”
戚容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勾唇笑了下,他现在是真的觉得挺有意思。
这一次,他上上下下地将人打量了一番,随口问道:“多大了?”
严朔没想到话题转的如此快,又当即意识到这句话带着些松口的意味,眼睛都隐隐亮了起来:“今年20岁,我在国外勃克利音乐学院读书。”
尾音顿了顿,又小心补充了句:“我提前放假回来了,会在国内待上一个月。”
明白这句话带上些少年人的暗示,戚容只是垂眼笑了笑,手指搭在沙发椅背上点了点,他莫名觉得从对方身上觉察出一点熟悉的感觉。
沉吟过后,在严朔几乎以为对方要松口时,戚容站起身理了理西服的衣襟,嗓音重新恢复原先的冷淡:“严小少爷,我的态度不变,谈公事可以,但私交不行。”
丢下这句话,他径直向门口走去,手指触到门把手,将要拉开时,手臂被人力道很轻地拉住了。
严朔起身追到他身后,见他站定,便有些慌乱地收回手背在了身后,动作有些孩子气,连眼睛里也带着些清澈的明亮,像颗没经历过风雨的小草。
尽管在身高上,戚容还需要微微仰头看他。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戚容偏头看他,收回了打在门把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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