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却听到有人朗声答道:“陛下莫慌,伏安在此!”我使劲扭头,往殿外方向看去。又一列人马施施然走入了大殿。
我认得众侍卫簇拥下的那人,他便是常常跟随在我父帝身侧的——侍中伏安。他生的眉目恭顺,眉宇间却有一股阴沉之气。他下巴处有一颗硕大的痣,我觉得丑,因此不喜他。
然而伏安入殿后,却并不帮我父帝和我解围,相反径直走到了寒珑身旁。
只听伏安恭恭敬敬地对寒珑说:“玄武王,皇宫上下一切皆都妥当,该杀的、该抓的,小人皆按您的指示去做了。”我和父帝均是犹如暴击。
没想到寒珑收买了侍中伏安,昊文皇宫已成他囊中之物。王军在外,远水解不了近火,我和父帝在这宫中早已孤立无援。
寒珑望着我父帝:“宋明路,你昔日背叛我父王,没想到有朝一日你的手下也会背叛你吧?”
寒珑提起红鸾所持飞鸿剑来,往我父皇刺去。父帝将身上所余银箭皆朝寒珑发去,却都被寒珑提剑一一挡过。眼见寒光一闪,剑身绕过银箭,将直直击中我父帝。
“不要!”我大吼,使劲甩开军士。却被无数只脚踩在脚下,肩腿上的剑伤被踩开,一片血肉模糊。
父帝没有避,直直地迎着那玄武寒剑,剑插进我父帝胸膛。
父帝惨淡地笑笑:“我宋明路机关算尽,没想到竟败在你一个小娃手里!”他的衣襟皆被鲜血染红。父帝跪下,挣扎着吐出他一生最后一句话:“莫伤我儿!”
寒珑冷冷一笑,将剑拔出。我看着我父帝一点点倒下。
是我,害死了父皇,一切都是我。我大恸,看着寒珑,心中皆是悔恨。我用尽余力,将手中的同心结抛到寒珑脸上。同心结沾满了我身上的血,当它擦过寒珑的脸,他秀美的脸上顿时留下一道血迹。
寒珑甩了甩脸上的血,剑指着我:“逆臣贼子的伪太子!而我……”他顿了顿,“我是先玄武王之子,才是堂堂正正的玄武之王、天下之皇!”
寒珑提着带血的剑,一步步朝我走来。我等待着,等待着我贪恋美色所应得的报应。
许久许久,他终于没有下手。而是抛下了剑,对兵士吩咐:“将他锁入地牢。”寒珑踏出极乐殿,渠霆率军士也随他而行,还有那个小人伏安。
我在心中默念:寒珑,你今日既然不杀我,一念生死,我也会让你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大殿中,宫人被带走。只余下红鸾,她余毒未清,脸色发青,倚靠在侧椅上。她正打量着我。
正当军士遵从寒珑的命令,准备将我压下去时。红鸾却拦住了他们。
她一脸鄙夷地看着我:“宋敖爖,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就是你那副自高狂妄的姿态。如今不妨告诉你,我姓渠,叫渠红鸾。你父帝篡夺玄武政权,追杀珑时,是我渠家庄护下了他。他与我早有白首之约。珑最初不想让我参与进他的计划,但是我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想让他被你白白糟蹋!”
她见我将脸埋在大殿的尘埃中,并不理会她。她愤愤地,又继续补刀:“你知道你对珑的感情,有多么叫他反胃恶心吗?”
我害死了父帝,早已生无可恋,心中一片荒芜。面对着红鸾幸灾乐祸的辱骂,我仰起头来,反而放肆一笑。我反唇相讥:“你以为寒珑爱你?他既然能利用我,自然也能利用你。”
“你闭嘴!”红鸾余毒未清,尚还十分虚弱,饶是如此,她仍是扬剑朝我击来。我被十来个大汉制住,捆缚在大殿之上,无力与她抗衡。
红鸾一根根地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我不断挣扎,死死咬住牙关,却挡不住撕心裂肺的疼痛,吼叫起来。在红鸾挑断我最后一根脚筋时,我浑身血液凝固,疼得一片晕眩,所见皆是血光。
最后一刻,红鸾得意的声音在我耳畔回荡:“把他抬出去,让他自生自灭!看看昔日耀武扬威的昊文太子,如今落魄到什么地步!”
第18章 十七、罪孽重重
我浑浑噩噩中昏迷了许久,耳边一直传来不断的杀伐声。醒来一看,眼前都是黑乎乎的一片。我手腿都无法动,只得尝试用胸膛推开压在我身上的重物。推开来,那些黑色的庞然大物一骨碌滚到地上,才发现那是一具具死尸。
我看了看周围,这应当是王宫近郊处不远。那些死者身上穿着宫服,想必是宫中宫人,不愿与侍卫伏安为伍,降服于叛军,便被一一解决。为玄武寒屿入主极乐宫,扫清一切障碍。
寒珑,韩胧,寒珑,就算毫无感情,人世岂可寒心至此?
手骨与脚骨间的剧痛猛烈袭来,我再次意识到自己的手脚筋脉,俱为红鸾折断。那又要怎么走出这个乱尸坑,怕是走不出去了,要被那些贼子一把火焚了吧?
如今我方才知道,什么是人世如同蝼蚁一般。我堂堂昊文太子,曾经享有世上最极致的荣华尊崇,如今一切尽皆成空,甚至连至亲与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正在我无尽悲观绝望时,却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我闭上眼睛装死,一面警惕地竖起耳朵听察动静。
一个人正轻手轻脚地翻东西。我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竟是一个女子。我原先最不把女孩子家家放在心上,经过红鸾一事,手足皆断。方才明白了最毒妇人心,不敢再有丝毫松懈。
这时,我看到一具尸体身上所佩小刀,便爬过去。用嘴将小刀叼起来,借以自卫。
那名女子听到动静,也是吃了一吓。她抬起头来。
我这才看清,她是我母后身边的小道姑——小莺。她也辨认了许久,方才识出我来。想来我这副样子,已人鬼难辨。我们两人看到是对方,皆十分惊异。总算是自己人,悬着的心便也放了下来。
小莺朝我奔来,看到我手足筋脉断裂,血肉模糊,吓得紧紧捂住口。她抹着眼泪,哭啼啼地问道:“太子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习惯性地摆摆手,却无法动弹。我吐出嘴中小刀,答道:“慢慢再说,先想办法让我俩出去。对了,你怎么在这边?”
小莺哽咽:“观主、皇后娘娘她本来是打算参加您的大婚,入宫后便发现宫中大乱,匆匆往极乐殿找陛下和殿下您……但是在乱军中被杀死。”我听到母后,我的娘亲的死讯,怔怔地呢喃:“我不信,我不信!”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皇后她刚正不阿,坚持与叛军抗衡,同时也是为了……维护我,她让我事先藏在杂草堆里,自己去与叛军相搏,我看到皇后本来是可以打过他们的,但是侍卫伏安,就是他,从后面偷袭,皇后娘娘便这么倒下了。一片的血,望也望不清。我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吭声,方才躲过一劫。等到那群乱军走远了,我寻不到皇后娘娘的尸首,想来被叛军一并推走了。方才跑到这里,想找到皇后娘娘的尸首,将她好好安葬。”
我如五雷轰顶,心中的巨大疼痛远远超过了手脚断裂之感,无尽的悲痛自责蔓延开来。我最好的娘亲就这样离开了我,不曾道别,她心中一定饱含对她这个没用的儿子的失望。
我害了父帝,又害了母后。我扑倒在地上,将自己蜷缩起来。我希望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我,我的世界从此消失。
我让小莺拿地上的刀刺入我的心胸,我已是废人一个,活在世上不过是徒添麻烦。她却不肯照办。
我们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母后的尸首,只得放弃。
而且此地离王宫毕竟太近,久则生变,危机重重。于是我便让小莺用树枝编织一个框篮,将手足尽折的我放进去。她身上也有着不可思议的韧性,竟将我背了起来。我们开始了逃亡。
彼时王宫之变,平鹤城已是一片大乱。城中百姓纷纷往外逃,而叛军里应外合,祥城的叛军冲过了最后一道防线,也直奔都城平鹤而来。到处都是一片厮杀。
小莺扮成白虎族的采药女,身着白衣白裤,又插上白虎族的羽饰。受到了流亡百姓的庇护,他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让我们尽快离开,去往白虎。
一路到了祥城,祥城却早已全部沦陷。叛军在城中大办宴席,屠杀昊文军士。他们掷色子,来决定那些士兵的死法,以此取乐。小莺带着我躲在草丛之中穿梭,步过这条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到浔江了。
但无论多么小心,我们的动静还是被一些驻守草泽的叛军给发现了,他们举着火把追赶而来。眼看就要追上我们时,小莺用尽全力将框篮带着我往浔江一抛。她自己则撒腿跑去,让叛军将注意力都集中于她一人身上,以此引开所有叛军。
我沉入江中,江水涌过来,带着苦涩的腥味。
第19章 十八、机关术
眼看就要被筐篮带着沉入江底,我不甘心就这样寂寂死去,用膝盖猛然一顶,使劲挣开了筐篮的束缚。在江中几经沉浮,没有干粮食物,人愈加虚弱饥渴,唯一能解渴的——或许是这腥涩的涛涛江水。
终于过了不知多少昼夜,我被江浪打到岸边。等我再次醒来时,看到的是不远处的皑皑雪山。我用尽最后的一丝气力,爬到山脚,用臂肘勾起那时白族长赠我的骨牙号角。
我吹起号角,号角声嘹亮清澈。
终于不用再躲再藏,逃避追杀。我躺了下来,仿佛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迷失,眼睛什么也看不清。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上,门前扬起的七彩转轮。是白虎圣殿。一位白发老头坐在一旁——他正是白朔族长。他正一脸严肃,检查我足部筋脉断裂处的伤口。
白族长见我醒来,连连摇头:“幸亏你来白虎的及时……再晚个一天半天,你手脚就全废了,必须截肢处理了。现下我还可以试着给你续上,只是要想向从前一样矫健是不可能了。你此生都别想着再运功了。好好调养,兴许还能走路。你可得小心谨慎了,万一保养不好,再断一次,天王老子也回天乏术了。”
他叹口气:“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月,才终于被几个族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我安放到白族长为我特制的轮椅上。我终于可以用轮椅走路,不必像个废人一般躺在床上。整整一个月来,我想了许多,父帝、母后为我的牺牲,还有小莺,想来她替我引开叛军,也难逃追杀……
王宫中种种血腥鼎革,皆是由于我轻信一人、错爱一人,才有此灭顶之灾。
我想起昔日巫师为我算的姤卦。原来祸之卦没有错,只是辞解错了:带来祸乱的,不是弱女,而是表面如弱女般的男子。
真是逃也逃不过。
白族长推我至殿外散步。我看着满庭的雪莲,问白族长道:“族长,我想知道外面局势如何了?”白族长叹道:“敖爖,你应该大致可以猜到。韩胧,不…应该叫他玄武寒珑了,他已经登基了。”他继而唏嘘,“之前我虽料到他来头不小,毕竟没有想到他是玄武王寒氏之后。”看来白族长对中原近来所发生之事,前因后果,皆已洞悉。
我心中绞痛,燃起恨意:寒珑,他登基了…他踩着我父皇、母后,我最亲近的人的遗体,就这么心安理得的踏上了皇位?不!我不能让他坐的那么安稳。
我恳请白族长道:“白族长,帮我对付寒珑。”
白族长沉吟:“我很愿意帮你,只不过寒珑他曾经与我说过一些事。当年,你父宋氏明路代玄武寒氏,斩草除根,他也是受害者。虽然我曾与昊文结盟,但此事毕竟是你们宋氏与寒氏的恩怨,我想我也不方便插手。毕竟当年的事情,孰是孰非,又有谁说的清楚呢?”
我忽然想到那天夜里,韩胧与白族长会面言谈。原来彼时他抱的是这个意图,他还真是把每一步都算好了。如果白虎插手,他的皇位必然就要翻盘了。
我默然不语,望着远处白雪覆盖下的连绵山脉。
有时我会推着轮椅,走到山脉尽头。那里有一处小道,可直通地下。在那里的地道中,有一个方形祭坛,上面依据九宫方位,绘制了不同形状的怪兽。我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特殊日子里可以看到白虎族人在此跳舞唱歌,举行祭祀仪式。不过更多时候族人们都跑到后山采药打猎,故此祭坛成为我独处的静僻去处。
我喜爱那片地方,不仅因为静,还因为它里面藏的许多宝贝。里面有许多上好的刀剑、精致玲珑的暗器,一些书中还记载了许多秘术。我从前不爱读书,此刻半为打法时光,半想寻机找出向寒珑讨命的办法,开始钻研了起来。
我找到了一部《天工百术》。上面记载了各种精密的机关术,其中有连弩、七矢□□。我暗暗记下。
第20章 十九、江山更迭
我沉下心来,将机关术琢磨透后,抚摸着那些暗藏致命机关的暗器,眼前掠过往昔岁月种种。想到父母的惨死、种种腥风血雨,皆是因我误入情网而起。我不辞而别,推着轮椅,出了白虎山。
又回到了熙熙攘攘的人世间。我到了鹜县,那里的叛军已成了军官,驻守在县衙。县中不再如一个月前般戒严,而是纷纷开始了生意。
从一个摊位的小贩那儿,我偷偷打听到了这一月来新朝的更迭:那一日我大婚卯时,也就是寒珑发动政变后一些时候,当朝臣陆续进入宫中准备庆贺我的大婚,却被宫中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给震惊。群臣面面相觑,寒珑则坐在高高的皇位之上,冷冷地望着他们。最后还是太尉罗徽第一个反应过来,朝寒珑三拜九叩,山呼万岁,众臣也只得纷纷跟从。寒珑清洗了一大批朝臣。为首便是太傅董其,他因不愿屈从于他,拒不参拜,被他下令活活勒死。
董其之女、我的未婚妻——董棠本来满心欢喜地等待与我成婚,她身着大婚礼服奔到朝堂,却看到父亲的尸体被士兵肆意侮辱,又听到红鸾的冷嘲热讽——红鸾告诉董棠,我宋敖爖已沦为一具腐尸。于是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董棠便冲向柱子,了尽一生。人们说,她是因为董其夫子的死亡,又听闻我的死讯,自觉父与夫皆死,此生无望。
昊文的北关阳城守军——车骑将军杜威,则坚持守护昊文江山。杜威将军打算寻到宋氏余脉,勤王起义。却在一个夜晚被人暗杀。
新皇寒珑江山稳固,与他的红颜知己渠红鸾大婚,是为玄后。但他杀戮的双手仍未停下。寒珑一连杀了三个史官,因为那三位史官都不愿修饰他雌伏于我的过往。但凡有国人胆敢提及哪怕隐晦点到他的男宠身份,他都诛九族。寒珑在国中密布了他的眼线。
听完小贩将我拉到暗室的叙述,我给了他一颗金珠。出了杂货室,我谨慎而小心地避开人潮,推行在大街上。世间的一切于我已是这样陌生,我自己都不明白,那个昔日目空一切、趾高气昂的昊文太子此刻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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