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启明说,“我织了三分之一,你看。”他拉开织片,棒针打出的围巾松垮柔软,带着一股温暖慵懒的午后气息,棕咖的背景色搭配着暗红的枫叶纹样,麻花流苏的斜上方,勾了一只拇指大小的飞鸟剪影。
“真好看。”刘好说,“如果我在商场里看到这样一条围巾,我肯定会买的。”
启明却不满意地抿唇,沉吟片刻,他说:“织法太单调了,只有一种纹路。”
“你才刚开始做。”刘好说,“对初学者来说,你已经超级厉害了。”他双手背后,微微歪头,笑眼弯弯地鼓励启明,清瘦忧郁的男人透出一星半点的生机。
启明笑着回应:“谢谢。”
阳光斜照入窗,两人相视一笑的美好画面被不远处的陈晓磊收入眼底,三白眼的小混混握紧织针,浑然不觉织针受力弯曲,变成曲折的废料。
陈晓磊长得不差,一米八的个头,身高体壮,一双刻薄邪性的眼睛令人退避三舍。他虎视眈眈地盯着刘好,磨牙吮齿,杀气腾腾。
“你专注太久了,要定时活动肩颈。”刘好还在和启明讲话,“不然容易落枕。”他伸手,搭在启明肩上,“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捏捏,正好活动一下手指。”
“麻烦了,谢谢。”启明说,他放下织针,掰弄手指关节,发出清脆的“吧嗒”声。
刘好一边按摩一边说:“你的每根手指都能扳响吗?”
“拇指不好掰。”启明摊平手掌,骨节清晰,手指修长,没有伤痕和茧子,养尊处优的一双手,和他本人一样漂亮清贵。
“你掰手指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痞气。”刘好说,他轻碰一下启明的头发,浅粉的红缀在耳根,他又笑起来,“我试过,尾指掰不响。”
休息了十分钟,刘好回到工位,启明拾起针织,继续编织围巾。
时间一分一秒从指缝中溜走,下工铃声响起,启明将织针和毛线放进工位下方的抽屉。操纵轮椅,向车间门口滑去,他舔了下干燥的唇瓣,为避免频繁上厕所,他尽量不喝水,等回到狭窄的牢房,再费力地解决个人问题。
如果身边有诺亚,启明根本不必担心这些琐碎的小事,体贴周到的智能管家会把他照顾得与健全人无异。
“启明!”刘好快走几步,追上轮椅,“今晚食堂有西瓜和水蜜桃哦,我先去排队,你慢慢走,不着急。”他脚步轻盈地跑向食堂,回头朝启明挥手,“我给你拿水蜜桃!”
启明颔首,电动轮椅缓慢向前。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李展遥抄起电棍,挡住陈晓磊的路:“你想干什么?!”
“去食堂啊。”陈晓磊阴恻恻地瞧一眼启明,随手丢掉弯曲的织针,向启明做口型:
【算你走运。】
第45章 畸形爱情(三)
启明找了一处靠窗的位置,食堂中央仍然空闲着两张桌子,不知留给何人。他等了一会儿,刘好端着两个餐盘,笑眯眯地落座对面,将一个盘子推到启明面前:“水蜜桃可甜了,你尝尝。”
不锈钢餐盘的右上角,放着一颗圆滚滚毛绒绒的粉红蜜桃。启明拾起筷子,将豆角炒肉和米饭拌在一起,慢条斯理地享用晚餐。
一眨眼的功夫,陈晓磊出现在桌边,他端着满满当当的餐盘,动作毛躁地塞给刘好一颗桃子,落座旁边默不作声地吃。
“我有桃子了……”刘好小声说。
“闭嘴。”陈晓磊恶声恶气地呵斥。
刘好将桃子放在桌上,拿起筷子,低头吃饭,眼尾的笑意消失殆尽,余下尽是黯淡的疲惫。
顶着陈晓磊阴鸷的目光,启明吃过晚餐,去收残处放下餐盘。刘好挣脱陈晓磊的手,跑到启明面前,殷切地说:“放风时间见,你会来吧?”
“我回去洗把脸。”启明说,“会去。”
“我等你。”刘好说。
轮椅调转方向,滑出食堂,启明似有所察,他抬头,和立在房檐处的喜鹊遥遥相望。他眸光温柔,唇角上扬:“下午好啊。”
喜鹊张开翅膀,像一颗炮弹撞进启明怀里,它亲昵地依偎在造物主颈侧,说:“我要杀了陈晓磊。”
“如果你可以的话。”启明说,“我们聊些别的。”
“你喜欢我找到的冬枣吗?”小鸟问。
“你去哪儿弄的?”启明说,“很甜。”
“中心城的东边有一片枣树园。”诺亚说,“我挑了一颗相对完美的。”人工智能用词严谨,它叼住启明的指尖,轻轻压迫指甲,像是撒娇。
“明天我也想要一颗相对完美的小枣。”启明说。金秋九月,冬枣是当下的时令水果,中心城周边盛产冬枣,漫山遍野的果树结满了红彤彤的枣子,果农并不在意馋嘴的鸟儿路过衔取。
“没问题。”诺亚啄一下启明的侧脸,舒展翅膀飞上枝头,停在树枝上目送青年进入监狱楼。
回到房间,启明简单收拾一下自己,洗把脸、上个厕所、检查膝盖和肩膀处的伤痕。放风铃响,狱警打开门,启明操纵轮椅,滑出监牢。
“出去啊?”李展遥站在办公室门口问。
“嗯,去转转。”启明说。
“注意安全。”李展遥亦步亦趋地跟在启明身后,“G23区除了禁闭室那五个刺头,就陈晓磊最难缠了。”
“五个刺头?”启明问,他想起了食堂中央空闲的两张桌子。
“对,你下周能见到他们。”李展遥说,“离他们远点。”
“好。”启明说。
穿过长长的走廊,刘好等在放风场地的铁网小门旁,向启明招手:“这里!”
李展遥停下脚步,说:“进去吧,别担心,我会看着你的。”
“谢谢。”启明与刘好汇合,进入放风区。
宛若一个中学校园的操场,跑道、篮球架、乒乓球案、羽毛球网,和两排小树林。刘好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在大理石长凳上,他说:“这里人少,安静,我很喜欢那盏路灯。”他指向网格角落亮起的一点昏黄,“抬头,可以欣赏月亮。”
启明循着刘好手指的方向,看向暮色中的一弯嫩黄月牙,晚风习习,繁星渐浓,他捕捉到翅膀扑扇的声音,忧心忡忡的小鸟来了。
“去年春天,我进入G23,和陈晓磊一个组,那个时候,他是组长。”刘好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我不仅是他的组员,还是他的舍友,一间牢房四个人,他睡在我的上铺。”
“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刘好苦笑,“我以为善有善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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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好在育儿所住了十八年,文化课之余,他选择了护理专业,成年后去社区诊所做一名男护士。二十二岁,他考出驾照,提了一辆三手旧车,上下班代步用。仅开了一个月,白日见鬼,碾压过一个横躺在马路中央的老醉汉。他头脑发蒙,慌不择路,肇事逃逸致人死亡,被判有期徒刑四年,缓刑一年。
他被分到G23区2号监狱楼117室,遇见了他的梦魇——陈晓磊。
“呦,新人。”陈晓磊走过来,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刘好,“瘦得像个鸡崽子。”
“你好,我叫刘好。”刘好抱着被褥站在门口,小声说,“很高兴认识你。”
“高兴?”陈晓磊嗤笑,“谁坐牢高兴啊?”
刘好不敢说话,抱紧被子尴尬地站在原地。
陈晓磊侧身,让出一条狭窄的过道:“去吧。”
刘好走到板床边,弯腰铺被褥,监狱生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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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磊对所有人都凶。”刘好说,“我怕他打我,每天给他打饭,偶尔说上几句话表示友好,他嫌我吵。”
“后面我就不说了。”刘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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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好的印象里,陈晓磊是个极难讨好的人。三白眼的男人像头灰狼,有着高大的身板和健硕的肌肉,阴沉沉地盯着路过的囚犯,仿佛全世界都欠他一大笔钱。刘好面对他,总是低三下四地笑着,谄媚逢迎、战战兢兢,生怕被陈晓磊揪出错来。
“今天有水蜜桃。”刘好将餐盘推到陈晓磊面前,微笑着解释,“他们说很甜,你尝尝。”
“我不吃甜的。”陈晓磊说。
“哦哦。”刘好应声,小声说,“不好意思,那你给我吧,我吃。”
陈晓磊啃一口桃子,扔给刘好,斜睨他:“你吃啊。”
刘好委屈地捡起桃子,在远离牙印的地方咬了一小口。
陈晓磊说:“你嫌弃我?”
上挑的尾音宛若死神的脚步,吓得刘好顾不得礼仪,三口两口吃完了桃子,险些把桃核也吞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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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突然躺到我的床上,亲我,说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刘好说,“我说不愿意,他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以为我的生命就此结束了。”刘好捂住脸庞,“现在想想,也觉得毛骨悚然。”
“你还是答应了。”启明说。
“是的,我怕死。”刘好说,“我好不容易活到二十多岁,等我出狱,找一份工作,重新生活,我会活得很好。”他双手纠缠,焦虑地搓弄指节,“他说只要我听话,监狱里没有人能欺负我。”
“他说喜欢我,不舍得我疼。”刘好说,“他约定了做的频率,一周三次,去公共澡堂。”开闸的痛苦奔流如瀑布,他看向启明,眼中没有泪水,却好似在哭,“他坐在我身上耸动,我时常想,我为什么怕死呢?我不如死了。”
“但当我洗衣服的时候,想要把手指戳进插座,我又害怕。”刘好说,“我想活着,遇见一个尊重我的爱人,好好的生活,像我的名字一样。”
“启明,我喜欢你。”刘好颤抖着握住启明的手,“看见你,我仿佛看到了活着的希望。”
“刘好,你对我的感觉不是喜欢。”启明说,“你才认识我两天,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爱好。你盲目地亲近我,或许是在泥沼里躺了太久。”
“像趋光的飞蛾。”启明说,“一点点明亮,就让你陷入疯狂。”
“你有喜欢的人吗?”刘好问。
“我有一个追求者。”启明说,“它和我一起长大,是我最好的朋友。成年礼那天,它向我表白。”他情不自禁地微笑,“它喜欢趴在我膝头说话,像个虔诚的信徒。”
“我亲吻了它的额头。”启明说,“它是我唯一的追求者。”
“真好啊。”刘好感叹,眼睛里没有嫉妒,盛满了羡慕和向往,“我为你高兴。”
注意:本文没有副cp。
第46章 笃笃笃
“如果不是喜欢,那是什么呢?”刘好疑惑地问。
启明偏头看他,问:“你有朋友吗?”
刘好想了想,说:“我有同事,下班后不联系那种。”
“你在育儿所怎么过的?”启明问。
“我讨厌育儿所。”刘好说,“老师偏心,克扣奖学金,校长不闻不问,腐败横行。我们所出过儿童陪酒的丑闻。”他托着腮帮子仰望月亮,“你朋友多吗?”
“不太多,你算一个。”启明说,“我的母亲出身育儿所,嫁给我父亲后,她的亲生父母和同胞兄弟找上门来。”
“然后呢?”刘好饶有兴趣地追问。
“吃了几次闭门羹,他们气急败坏,要去互联网曝光我母亲。”启明说,“然后他们都莫名其妙地去世了。网络上有人猜测是我母亲雇佣杀手清理门户,流言扑朔迷离,没有官方证实。”
“可能只是运气好。”刘好说。
“她运气确实不错。”启明对李茵没有太多的恶感,他语气平淡,像谈论某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出狱后,你想做什么?”
“继续做护士吧,如果有人要我。”刘好说,“我挺喜欢照顾别人的。”
“看得出来。”启明说。
两人沉默地观赏月亮,刘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桃子,说:“晚饭剩了一个,我们一人一半。”
“分桃听起来不太好。”启明说。
刘好怔忪,骤然笑开:“你也会讲笑话啊。”他掰开桃子,递给启明,“就当是拒绝我的喜欢吧。”
“喜欢有很多种。”启明说,他接过半个桃子,咬了一口,桃肉清香脆甜,“你可能会遇到合心意的人,也可能遇不到,无论怎样,希望你心情舒畅地度过每一天。”
陈晓磊站在树荫下,看着轮椅上的青年和刘好分食一颗桃,不由得醋海生波、怒火中烧。感性轻易掀翻了理智,他攥紧拳头,悄声走到轮椅后方,提着启明的领子将他掼到地上:“挖墙脚的小白脸!”他低头看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启明,阴狠地笑着,扒拉肩膀让启明正面对他,抬脚踩在对方的膝盖上,“既然你这双腿没什么用,我帮你踩断吧。”
“陈晓磊!”刘好跳起来,头脑昏白,目眦欲裂,他冲向陈晓磊,瘦弱的男人将健硕的混混撞了个趔趄,“你别动他!”
“你胆子肥了刘好!”陈晓磊勃然大怒,揪着刘好的头发,一脚踢在他的腿弯,逼迫他面朝自己跪下,“为这个野男人,你敢跟我顶嘴?”
启明费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隐隐听见鸟类凄厉的鸣叫,和翅膀拍打树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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