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间的动静过大,起身时还不慎踢到了闻厌枕着的桌案。
果不其然,趴在案上的人动了动,已经有了醒来之意。
周则此时满心都是慌张和不安,做了亏心事后的心虚掩都掩不住。他不敢想象若在此时被醒来后的闻厌撞见,自己该怎么应对对方的盘问。
他甚至都顾不上去查探周围是否藏有他人,便迅速抹去自己的气息,低着头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周则的身影刚从石阶上消失,那一直安静垂下的纤长眼睫颤了颤,趴在案上的身影睁开了眼。
闻厌一眼就见到地上已经成了一堆碎片的酒壶,还有疑似发酒疯时被牵连的其他东西。他郁闷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撇撇嘴道:“真是太久没喝,酒量都变差了。”
已经到了他惯常的就寝时间,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一无所获,但闻厌还是准备离开了。只不过没忍住在走前踹了那门一脚:“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么难开!”
等到所有声响都彻底平息,一直掩在阴影中的身影转着轮椅出来了。
那扇闻厌研究了近十年都毫无头绪的石门,就在这人面前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贺峋看向闻厌刚才枕过的桌案,黑沉眼眸中的神色晦涩难明,似有无形的风暴正在酝酿,唇边仍噙着浅笑,却是如出一辙的冰冷刺骨。
身后洞开的石门里,有经年未散的血腥味悄悄爬出门外,融入了山海楼的沉沉夜色中。
第17章
“周副使。”有侍从端着东西经过,见周则在楼主寝殿前踱步,停下行礼道。
周则面色冷淡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昨晚的事而一直七下八上,忐忑难安。
回去后,他辗转了一晚,越想越分不清那冰冷的杀意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人藏在暗处,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那种冰冷的恐惧如附骨之疽,让他忍不住一大早就等在闻厌的寝殿前,试探对方的态度,宛如一个想要第一时间知道审判结果的囚徒——近来自己接二连三地在对方面前失态,已经经不起任何闪失了。
思忖间,就听寝殿里面突然传来巨大动静,伴随着一阵东西被砸落碎裂的清脆声音。
周则心中一凛,几步跑到门前,敲门道:“楼主?您怎么了?!”
没有应答。
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周则肯定人就在里面,要不是闻厌下过死令不允许任何人踏进自己的寝殿一步,他都想立即硬闯。
已经有人留意到这里的异常,周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屏退周围的所有侍从。
他又尝试向闻厌传音,无一不是石沉大海,而寝殿被他们楼主亲自设下了种种法阵结界,要打开根本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想要破门的魔气一触殿门,就被反噬回来,逼得他连连倒退几步。
周则只能咬牙继续用力拍门,眼见还是毫无动静,他心一横,转身正要找心腹来一起破阵,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周则又惊又喜,转头道:“楼主!”
闻厌却没应他,而周则在看到对方的模样后,刚松下去的眉心也一点点皱了起来。
清明时节已过,气温正逐渐升高,眼前人却披着冬季的大氅,就连露出来的那段纤长脖颈都被厚实毛领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小张脸。
闻厌的神情有些无措,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周则看着这幅模样的闻厌,心中第一次浮现出“惊弓之鸟”四个字,让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他试探着向人走去,轻声唤道:“……楼主?”
闻厌像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下属,眼神一凝,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臂:“你昨晚在哪?”
“属下去清点库房了。”周则微微垂下眼,答道。
“好……那就是在楼中。”闻厌紧接着追问,不错眼地盯着他道,“你可有听到我这里有什么异常的响动?”
周则摇了摇头。
他突然想起在不久前闻厌似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还要他留意晚间楼中的动静,但查探后没有任何异样,再加上后面闻厌自己也不是非常执着,就不了了之。
闻厌松开了手,身形不稳地往旁边走了几步,心烦意乱地自言自语道:“也是,如果是他,怎会被人发现……”
周则听不懂,但看得出闻厌的状态是前所未有的糟糕,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摇摇欲坠。他试探着把人往回扶,见闻厌木木的,没有拒绝,便先带人在前厅坐下。
才站了一会儿,周则便能感受到有源源不断的冷意从寝殿深处传来,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去寻茶壶倒了盏热茶放到闻厌手上。
周则这才发现眼前人的体温冷得不像话。
闻厌的脸上带着隐隐的青白色,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泛白的指尖有些神经质地抠着杯壁,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期间周则唤了人好几次,然而对方充耳不闻。
茶盏上方冒着袅袅热气,宛如一道屏障,把闻厌隔在了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地方。他脸上的神情像是已经陷在了外人无从得知的经年往事中,盯着这几缕白雾,喃喃道:“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
……他?
周则终于从闻厌没头没尾的低语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能够让闻厌反应那么大的人,周则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位传闻中的前任魔君——但怎么可能呢?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周则试图劝说道:“楼主,您先冷静一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闻厌毫无征兆地爆发了,从喃喃自语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一把扯下了披在外头的大氅,怒道,“你说,你让我怎么冷静?!”
周则被扔过来的大氅兜了满头,他抬手将其拿了下来,看清面前之人后,无声地倒吸了口冷气,又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移开眼神。
他总算知道闻厌为何要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了。
白皙纤长的脖颈上吻痕遍布,一路往下延伸到被衣物遮挡的其他地方,格外引人遐想,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来的腕骨上是一圈青紫掐痕,宛如遭到了一场暧昧的凌虐。
这已经不止是寻常欢爱后留下的痕迹,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都印上了不堪入目的印子,像是在大张旗鼓地宣示所有权。
山海楼,楼主寝殿内,山海楼的楼主却被不知何人如此对待。
闻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拿起茶盏灌了一口,温热的茶汤入肚,稍稍缓解了冰冷刺骨的凉意。
他深呼吸,正要让周则彻查昨晚楼中的动向,就听对方艰涩的嗓音响起:“楼主,属下之前也曾不小心看见过这些……在您身上出现过,还以为您早已知晓。”
“你说什么?!”闻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时候?”
“就在归元之会那日。”
闻厌的脑海中有了依稀的印象,当时他其实看不见周则说的是什么,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状态,他只是随口扯了个回答堵住对方的追问。
就这一次误会,让他错过了提早发现的机会,以至于他一直没有察觉对方早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闻厌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退得干干净净。
“啪啦——”茶盏失手滑落,落地摔碎。
“楼主!”
耳边是周则焦急的喊声,但闻厌已经听不到了。
刹那间心中念头翻涌,闻厌把归元之会后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新面孔都过了一遍。不,还可能要更加往前,甚至可能都只是一直在暗中注视着自己!他从来都猜不准自己师尊的想法!
与此同时,一个与那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在脑中浮现。
“楼主,您去哪?”周则急急地追着闻厌向外走去。
到底是掌管了魔域近十年的人,短短几瞬,惊惶之色已经从闻厌的脸上退去,他走路带风,脚下不停道:“去找个人。”
“是谁?属下直接把他带过来便是,楼主不用费心跑一趟。”
“不,我亲自去。”闻厌突然停下脚步,周则躲闪不及,差点撞在对方身上。
周则臂间搭着的大氅被人一把抽走,闻厌重新披上,再度匆匆往外走,对身后的周则道:“你去把昨晚出现在寝殿附近的人都找出来,等我回来一个个查。”
“是。”周则见闻厌没有任何易容,眼看是往信阁的方向走,想起对方在唐柏面前的说辞,紧走两步提醒道,“楼主,那位唐公子今日应该也在信阁。”
“嗯,你去随便找个人,把他支开。”闻厌吩咐道。
闻厌是这样说,但心里也有了新的计较。
若真是那人……他还要那还魂草做什么?
第18章
唐柏被人叫走了,信阁中只余贺峋一人。连日的雨天过后,终于放晴,明媚的阳光洒进窗楹,落在他手中的纸页上。
这段时日唐柏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对另外两人间的纠葛都无暇顾及,一门心思地想着进信阁。
今日同样如此,迅速地翻找之后,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不过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人叫走了,只能先随手塞在其他信件之下。
贺峋不紧不慢地转着轮椅过去,抽出对方自以为藏得很隐蔽的东西。他扫了一眼,不出所料,上面记载的事情正与唐家灭门的真相有关,不过记载不全,想来这几日唐柏悄悄在信阁找的密报应该都是这种。
贺峋一目十行,心中好笑。这编故事的手笔……一看就是自己那位熟读各种话本的好徒弟。
是真是假有待考证,只是里面所写的始作俑者有些出乎意料。
贺峋眼中的笑意和兴味还没散去,就听楼下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气势汹汹地直奔自己而来。
贺峋眼一眨,对方就已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自己面前,
闻厌一看对方在悠然自得地晒着太阳,看东西还看得津津有味,脸上都是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对方手中的纸张抽走。
贺峋手中一空,抬眼就对上闻厌冰冷的眼神,左右看了看,笑道:“是谁惹你了?那么生气。”
闻厌上上下下地把人审视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然而对方的温和笑容就像刻在了脸上一样,寻不出一点破绽。
“昨晚有人闯进了我的寝殿。”闻厌盯着人道,“丑时之后,你在哪?”
“闻楼主是怀疑我?”贺峋看起来意外又无奈,往后一靠,指了指自己的双腿,“我一个残废,没这本事吧?”
闻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像你这种别有用心之人,谁知道是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贺峋看起来被这兜头一盆脏水逗笑了:“我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他看着闻厌,调侃道:“闻小魔君,你的师尊没教过你凡事要讲证据吗?”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要是周则在这里,他绝对很熟悉这种感觉。
之前他仅仅是不慎提了个名字,还没说完,闻厌的怒火就已经劈头盖脸地烧了过来,与他僵持的短短几秒间,便是这般令人人压抑的宁静,这种感觉周则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恼怒已经在闻厌的眼中浮现,彻骨的冷意折射出锋利棱角,整个人似乎下一瞬就要爆发。
然而就在发作的临界点,周身的戾气骤然被闻厌强行拽了回来,他再抬眼时,脸上又缓缓浮现出了一个迷惑性极强的笑容,语气轻快道:“真对不住,家师早死透了。”
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闻厌轻飘飘的话音背后有何深意,还有些懊恼般啊了一声,诚恳道:“我忘了,闻楼主节哀。”
闻厌盯着眼前人,却还是未从那张平静淡然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好吧。”闻厌遗憾地叹了口气,决定以退为进。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页:“我只是一直有些奇怪,唐柏是为了查自己家的事情来我楼中,都知道上心自己去找,你之前说什么要找你的道侣,我可从未见过你有半分行动。”
闻厌狐疑道:“该不会真的是胡诌吧?”
“闻楼主对我真是不信任啊,我以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们应该称得上关系不错了。”贺峋有些伤感地感慨道,就对上闻厌不为所动的眼神。
“好好好,我不说了。”贺峋在人发作前无奈地笑,打住了话音,顺着闻厌的话解释道,“唐公子毫不知情,我可是日日都在闻楼主的眼皮子底下,寄人篱下,总不好太过分,总要与主人先打好关系不是吗?”
闻厌不信:“平日里可不见你那么有眼色。”
一直在和人兜圈子,闻厌有些没耐心了,触上指节根部的指环,准备直接催动对方身上的蛊虫。
“等等!”
闻厌动作一顿,看了对方一眼,只见对方苦笑道:“闻楼主若是不信,尽管查验,我绝对配合。”
强扭的瓜不甜,这自然比强行用蛊的效果来得好。闻厌爽快地同意了,抓住了对方搭在轮椅上的手腕。
贺峋极其配合地把手往前伸了伸。
闻厌一手撑着轮椅,一手搭在对方腕间的命脉上,低头专注地查探着。贺峋一垂眼,就可以看到那纤长的眼睫。
有时被捂着眼睛亲吻时,掌心中的长睫便会情不自禁地轻颤着,在心底撩拨起阵阵痒意。
啧。
贺峋知道现在还没到时候,视线往上移到那乌黑细软的发顶,口中闲聊般道:“闻楼主好像不是第一次探我的内府了吧?看出什么了吗?”
闻厌没理,把手一撤,又摸上了贺峋脸部与脖颈的相接处。
贺峋诶了一声:“这是要干什么?”说着就把头往后仰,拉开两人间距离。
“让你动了吗?!”闻厌气势汹汹地又把人拉了回来,手上动作不停,仔仔细细地沿着对方的脸部轮廓摸了一圈。
“我没有易容。”贺峋道,不过还是依言任凭闻厌上下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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