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天君殿尽是断壁颓垣,满目苍夷,成百上千的器械横弃在周围,魔火烧焦了几具分辨不清的尸体。路鞍落入尸堆中,单膝跪下,擦掉嘴边的血。
“你怎么样?”丘天翊喊道。
路鞍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抛给他。
他接过来一看,是一块玄铁打造的牌子,他问:“这是什么?”
路鞍回答:“魔尊令。我走不出去,你用它带人撤回去,以后魔界就靠你了。”
丘天翊愣住,破口大骂:“你有病吧?谁想当魔尊了!”
路鞍冷静道:“我有想过失败的可能,万一败了,我不会活着回去。”
“闭嘴吧你!”丘天翊生气地把印牌抛回给路鞍。
鹤神从半空中俯冲下来。
丘天翊扑到路鞍身边,迅速抬起食中二指,周围现出一排缓缓移动的金黄色符篆,在他催动下猝然冲向鹤神。丘天翊又张开手臂,八方卦位燃起熊熊大火,将两个人周围升起一道外人勿近的火墙。
“还是符篆和卦术用着顺手!”他道。
局势一时僵持。
但凤凰却是不怕火的,反喷出火龙猛攻丘天翊。丘天翊抵挡越来越吃力,抓起路鞍的肩膀往大殿门外撤退。
路鞍却死死钉在原地,咬牙道:“天道不公!”
丘天翊一怔,随即胸腔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但他来不及说什么,很快法力就快要用完,催动出来的符篆前仆后继烧毁在空中,再不撤回南荒,恐怕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先走。”丘天翊道。
忽然,他感觉到一股毁天灭地一般的强大气劲从自己身后袭来。
下一刻,路鞍把他推向一堆魔兵之中。
轰的一声巨响。
丘天翊大脑一片空白,回身望去,眼前的积云散成巨大的白色光晕,温热的鲜血喷涌到自己脸上和眼睛里。他抹开眼角的血,看到路鞍在自己面前倒下。
丘天翊明白过来,路鞍替他挡了最致命的一击。
他颤抖着手把路鞍从地上揪起来,大叫:“给我活着回去,我可不想给你收拾烂摊子!”
路鞍咳出一口血,漫在丘天翊的袖子上。
“对不起。”路鞍道。
他的声音已经哑了,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一歪身体一沉,失去了意识。
“他娘的!”丘天翊大骂。
周围战火不断,包围圈越来越小,不断有魔族士兵倒在地上或跌入云层。
丘天翊环顾四周,一咬牙,从昏迷的路鞍衣服中摸出方才那枚魔尊令,高高举起。
“魔族众将士听令!”他嘶声大吼。
所有魔族士兵都看向他。
“撤出天界!回南荒!”
说完,丘天翊把路鞍扛到自己后背,站起身,一只手扶着后面的路鞍,另一只手拿起路鞍的大刀,率先冲出天君殿。
魔族从无极天退到无思天,又从中天庭退到下天庭。无思十二神主率的天兵并没有穷追不舍,只要退回南荒,他们就能活下来。
踏上天梯第一节台阶时,丘天翊突然顿住脚步,回头望向何重天。
泱泱千万里的天界,举目皆是苍夷。
他突然想到,容章逃出金猊鼎之后,为何拼着命也要冲上九重天?
因为她没去过天界,她想看看天界是什么样的。
但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天界看到了什么。她是否看到了一片祥和的彩云,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宫殿,没有人知道。她耗尽最后一口气,落在了碧溪湾。
所有魔兵都撤出天界,丘天翊断后。
他背着路鞍一步一步走下天梯,每走一步,就用刀砍断一节。直到天界变得遥不可及,重新回到以前的模样。
一切如旧。
第79章 我的徒弟还不能看了?
距离仙魔大战结束已经过去十日。
这场战争虽然以天界获胜为结局,但事实上却两败俱伤,尤其无极天以下的七天几乎被魔族烧杀抢掠、夷为平地。下天庭原本是蛮荒之地,尚没什么可抢的,但中天庭和上天庭的无由天中,许多仙殿和府邸都毁于一旦,百废待兴。
于是,无思神没有对路鞍穷追,而是留在天界,指挥各天重修地界,早日回归正轨。
碧溪湾也忙活起来。
又是一年初夏,溪水还未真正迎来丰水期,大家都挽起裤脚,在溪水之上重新修建搭桥。
“只见路鞍一个闪现,直接把我捉到容章公主的魂魄面前,抄起魂魄就要往我身上砸。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叶仙君和阿霰默契配合,左右包抄,那路鞍惨叫一声,半边胳膊被卸了下来!”
“啊,那得多疼啊……”
“是啊,他痛得在那里嗷嗷叫呢!”
“干得好!”
作为天君殿之变的亲历者,黄裳一边帮忙递木头,一边向同辈们绘声绘色地讲述当时的场景。叶遥和杜霰都没有插嘴,于是她越说越夸张,开始编出大家喜闻乐见的滑稽画面。
搭好了桥,众人又一起去修筑凉亭。
“搭把手。”
“给,扫帚。”
“黎曜,你採到我眼睛了!”
“黄裳,渡点水过来洗一下地砖!”
这是碧溪湾的人来得最齐的一次,热热闹闹,呼来喝去,小辈们一边干活一边玩闹,不拘于一定要完成什么任务,今日干不完还有明日,反正时间多得是。
溪北就不一样了,显得安静许多。
“青梅小”的住处被炸掉了一半,但因是春天才住的地方,所以暂时不着急。夏天住的“琴书倦”最顶层的楼顶被掀翻过,杜霰与叶遥花了两三日,才真正将它完全修缮好。
杜霰用小刀刻了两排镂空花鸟牌匾,嵌在斗拱横梁下方。
叶遥凑过来细细一看,竟精美得很,便问:“你还会木雕?”
“师尊,我会的还有许多。”杜霰道。
叶遥看着他,突然感慨:“嗯,知道你多才多艺,只是大多都不是我教的,我真是愧为人师。”
他以前觉得,杜霰修炼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毕竟当他还是一棵小桃树的时候,就能在满山的桃林里脱颖而出,修出灵识。即使再过一世,也能仅仅三百年便得道飞升。但事实上,杜霰的天赋不止于此。他好像做什么都很出色。
“你教会我的已经很多了。”杜霰从梯子上跳下来,长长的高尾髻拂过木阶道,“师尊,你想学木雕么?”
叶遥道:“怎么?”
杜霰挑开叶遥发丝间的木屑,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我可以教你,你拜我为师,叫我师尊。”
叶遥一愣,一时无奈:“你想得美。”
杜霰笑起来,顺势将人压在门板上,低头亲吻叶遥热红了的耳垂,道:“我每次喊你师尊的时候,我都很开心,就是不知道你开不开心。”说着他又唤了一声,“师尊。”
叶遥心尖一颤,含糊道:“……我很开心。”
忽然,底下的楼梯响起脚步声。
接着是黎曜的声音:“叶仙君,夫子让我过来给你们帮忙。”
叶遥立即推开杜霰,下一刻,黎曜出现在楼梯口。
溪南的人手很充足,迟舒时不时会派一两个学生到溪北来援助叶遥。每次来的时候,杜霰似乎都并不是很高兴,兴致降了下来,不怎么说话,只有叶遥同对方寒暄交流。
叶遥递给黎曜一把扫把,示意他清扫地上的木屑,又问:“打算什么时候回闽越?”
黎曜一顿,眯起眼睛笑:“仙君问得很是时候,我后日便回,夫子已经批准了。”
叶遥道:“这么急啊。”
黎曜道:“是啊,再不回去,白敛会以为我战死了。”
叶遥:“……”
三人将顶楼收拾干净,又来到楼下的院子里,准备把枯败的花草清理干净,种上新的栀子。
叶遥让黎曜把清理出来的残木装车拉走,没过多久,乔柏来了。
乔柏看了看杜霰,忍不住道:“你在天虞山不是有不少弟子嘛,请几个来帮忙,不到半个月,溪北就能回到从前的样子了。”
杜霰蹙起眉,道:“人太多,不喜欢。我和师尊可以慢慢做。”
无非是想贪多一点只有彼此相处的日子罢了。
乔柏面无表情:“哦。那你先去把外面那方荷塘清理一遍,我同你师尊有话要说。”
杜霰的目光在叶遥身上转了几圈,确认自己的极不情愿已经传达到位后,才慢腾腾走出去。
叶遥道:“什么事?”
乔柏欲言又止,等杜霰走远后,才道:“你还记得无由天的那片树林么?我们回去一趟,把你的指暮天剑挖出来吧?”
叶遥没想到乔柏说的竟是这个。他问:“为什么?”
乔柏不假思索:“什么为什么?现在否极泰来,你在上天庭被大家重新记起,这些日子还有人提起你的指暮天剑式。你难道不想……”
看到叶遥仍显茫然的神情,乔柏停下来,不解地看他。
叶遥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我早已有扶风了,随身武器嘛,一把就够了。再说,我早就不记得那把剑埋在哪里了。”
乔柏还想再说什么,但眼里的神色忽地一晃,视线投向叶遥的背后。
门边响起脚步声,叶遥回过头。
来人局促地站在门边,身形高挑,衣着华丽贵气,通身神采奕奕,身后还跟着几个护身的仙侍。
叶遥上前仔细看了看,才认出是之前大战中碰见的周寰。
“周将军?”
周寰笑了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门口道:“仙君莫怪,我原是想写传讯符约您的,但不知怎的,总也找不到你的传讯符,所以冒昧拜访。”
到底是真的找不到,还是早已扔了,叶遥并不追问,毕竟他自己也是早就烧掉以前这些人的传讯符了。
他与乔柏礼貌地将人引到楼内的小花厅就坐,又奉上热茶,笑道:“寒室简陋,待客不周,将军找我有什么事么?”
周寰摆手道“无妨”,又开始讲:“是这样,议会上众仙推举太子殿下担任新的天君,择日即位。太子顾念父子之情,把老天君养在别苑里,吃穿用度同以前一样。”
叶遥沉默着点头。
乔柏却冷哼道:“他在众仙面前被败露丑事,失了颜面,又被路鞍割了那东西,竟然也没自我了断。不过,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嫌弃他呢,也算生不如死,报应不爽了。”
周寰干笑两声。
为了缓解尴尬,叶遥打圆场道:“上天庭的处置自然是极好的,且无论如何,与我等平民小仙也没有关系。”
周寰面色一滞,犹豫片刻后道:“新天君让我给您捎个信。”
叶遥扬眉:“什么?”
周寰道:“他说,他为老天君的所作所为向你道歉,并赦免你的罪仙身份,请你回上天庭任职。”
叶遥很意外,顿了顿摇头道:“回去任职就不必了。”
这下轮到周寰意外了。
他道:“新天君说,若您拒绝就任,可以向他讨另外的封赏,或者任何他能应允的条件,都可以提出来。”
叶遥点头:“若我来日想到什么封赏,会去上天庭求见新天君的。”
说完公事之后,周寰开始九曲十八弯迂回环绕,把话题带到当年的仙考大会,比如那时大家是如何如何的快乐,如何意气风发,后来认识的某某某又去了哪里任职,如今在哪里当差,还有谁谁谁说等天界一切步入正轨,要请叶仙君去府上喝茶叙旧,云云。
叶遥怕暴露自己已经不记得那些人的事实,绷着一张笑脸,连连点头。
等到时近黄昏,叶遥站起来道:“时辰不早了,将军和几位仙使留下来吃晚饭吧,乔柏的手艺很不错的。”
闻言,乔柏翻了个白眼。
见乔柏脸色不佳,周寰很识趣地摆手婉拒,被叶遥送至院门。临出门前,他又忽地停住脚步,转身道:“叶仙君,我们……留张传讯符?日后还有机会联系呢。”
说着,他掏出自己的传讯符。
叶遥却没有接,负手道:“大约没什么机会吧,不必了。”
周寰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不知为何却有隐隐的失落。
“也好。”他道。
他挥了挥手,带着身后几个随行,踩上一朵云,向更高的天层飞去,最后消失在晚霞中。
送走了不速之客,乔柏冷冷道:“在上天庭待久了就是这样,官腔一套一套的,多少杯茶下肚了也激不起尿意,屁股都不动一下。”
叶遥哈哈地笑。
乔柏又道:“我去准备晚饭,你去叫上你徒儿。”
叶遥点头。
他想,他好像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凡间中原大钟谷。那里有成片的林子,还有遗世独立的小屋,院子里时常在黄昏时分升起袅袅炊烟,叶遥一边闻着饭菜的香气,一边去寻杜霰来吃饭。
那时的杜霰还未长高,叶遥垂着眼便能欣赏他的睫毛和瞳仁。他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练完剑之后便满山跑,在原本干净的脸上添几道污痕。
而眼下的杜霰,眉眼比当年更添风韵,而仍然是挽着袖子,手里抓着几簇莲花,脸上留下一道淤泥。
他催动法术,将莲花栽入池塘中,侧头看向叶遥,笑道:“师尊,你看什么呢?”
叶遥扬眉,不客气道:“我自己的徒弟,我还不能看了?”
杜霰目光微动,含着笑走过来,停在叶遥面前,水芙蓉清丽的花面在他们中间摇曳。
“能,什么时候看都可以。”杜霰道。
叶遥想,上天庭漂亮么?是漂亮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以去上天庭任职视为风光体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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