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谢予寒口中“父皇的书房”所在位置赶去,路上能遇到的侍者女仆就越来越少,直到整个走廊都是一片静谧。
陆燎不打算那么快就亮出身形通报,他选择在侍从进入书房为皇帝递上热茶时,先挤进屋里调查情况。
书房先是有一个会客室,其次才是真正的、皇帝待着的书房。
而帝王正待着的房间内,正巧响起瓷作杯盖碎裂的脆响。
陆燎挑眉:没想到谢予寒在这个世界的父亲,还是个暴脾气?
但伴随着杯盖的碎裂,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陆燎神色一凛,快步走入那个房间,看见头发已然花白的中年男人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着,脸红脖子粗,像是气得不轻。
很生气?为什么?
很快陆燎就知道了原因。
那被茶杯碎片晃过的全息影像,正是似笑非笑着的谢知凛!
帝王气得狠了,手指颤颤巍巍指向那负手而立、一脸傲然的大儿子,喘着粗气,厉声说道:“你真是疯了,也敢相信你弟弟死了的谣言!”
谢知凛嘴角噙笑:“父皇也真是爱说笑,我证据确凿,您怎么还要说是我相信谣言呢?若是这捡到的带血纽扣也无法证明那残存的尸骨就是谢予寒,那我还有DNA检测报告,父皇,您要看么?”
中年男人闭上眼睛,像是卸了力气:“你把通讯挂了吧。”
“怎么能这么着急呢?”谢知凛故作惊讶,这时候偏生倔上了,“父皇是不是觉得我还在说假话?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勘探队捡回来的、属于谢予寒的光脑,里面还有他掉落悬崖最后的影像呢。”
说罢,全息影像之中就多了一个屏幕都碎裂了的光脑,静静地躺在谢知凛手上。
皇帝的目光锁在那光脑上,瞳孔骤缩。他有什么不认识的,那是他亲手递交到孩子手上的、送给他的礼物!
谢知凛显然被皇帝的这个反应取悦了,他扬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看来父皇对这个很熟悉了……也对,你给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送了光脑,可只有谢予寒的,是你亲手送到了他手上!”
皇帝嘴唇颤了颤,说:“那是因为,予寒刚好入宫,我就索性给他了。”
“是么,我倒是不知道,父皇原来这么喜欢捡懒。”谢知凛对皇帝的解释充耳不闻,神色都不变一下,“没关系,我们来看看,我可怜的弟弟最后说了什么。”
看着谢知凛捣鼓起光脑,躲在暗处的陆燎呵呵一笑。
哪儿有什么最后的影像,不过都是他、谢予寒还有系统制造的假象。
不错,这个光脑确确实实属于谢予寒,也确确实实因为跌落高崖摔碎了屏幕。
谢予寒临走时刻意留给了陆燎,叫他搁置在了那山崖一处巧妙的位置上。
里面则是系统精心制作的假视频。
果然,谢知凛点开的那个,就是系统制作的假视频。
谢知凛还格外有兴致地做了解说:“弟弟似乎还托人想把文件数据全部删除,可惜,他没发现光脑的安全系统可以恢复一些,我这刚好就发现了,一直录着的生前影像,不错吧?”
因为隔着全息影像,全息影像里投出来的视频稍显模糊不清。
可以看到的是,金发熠熠生辉的青年正笑着和朋友打说着说着就要往悬崖边去自拍,似乎没有注意到自拍的设定已经变成了录像。
接着,就是看见朋友的眼神骤然变化,光脑顿时脱力,拍摄角度只剩了地面。
喊叫,风声,一个接一个响起。
苍白的手入镜,无力地一遍遍尝试抓住谢予寒戴着光脑的那只手腕。
皇帝眼神一错不错地紧紧盯着画面,他尽量想保持镇定的脸色,但脸颊的抽动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极为不镇定。
视频里,重响响起。
衣料和碎石的摩擦声擦过书房内人的耳膜,帝王默默地闭了闭眼,不忍再看。
全息影像音效很好,陆燎压抑不住的泣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咳、予寒,你别这样……快醒醒,醒醒……”
陆燎无声扬眉,没说话,系统先心虚滑跪了:【宿主,这都是为了节目效果啊!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哭的这么凄凄惨惨戚戚的!】
陆燎:“……”倒也不必如此。
谢予寒咳嗽声夹杂在陆燎低低的哭泣之中:“陆燎……你别哭……我、我还有一点时间,我需要你帮我……把我如何死的,一定要完完整整地告诉父皇……还有,我的光脑里面各种私密文件……咳咳咳!记得、记得帮我清理……”
“还能……帮我告诉父皇么……”
带着血痕和泥泞的手轻轻握住了那双颤抖着的手:“我爱他。”
陆燎忍无可忍:“系统,你到底借鉴了多少部狗血电视剧?”
系统忙说:【不多不多,宿主你别生气,这都是为了节目效果啊!】
陆燎冷笑。
但这“节目效果”明显是触动了皇帝,书桌下的手攥得指关节都泛了白。
他沉声说:“够了,不要再播了。”
谢知凛温顺地说了句“好”,如皇帝所愿,悠哉悠哉关了视频。
皇帝闭了闭眼,问:“谢知凛……这一切,你觉得值得么?”
谢知凛眉毛颤动了一下,他脸部肌肉也颤了颤,但最终,他还是露出了那凉薄的笑来。
“当然。”他说。
“我当然很满意,如今的现状。”
皇帝的手按在了太阳穴上,他不再说话。
谢知凛也自讨没趣,笑容一敛,漠然道:“没事的话,儿子就先挂通讯了。”
中年男人不再看他:“……挂吧。”
“嗡”的一声,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突然,在这寂静之间,有个人出了声:“您是真心地……在为这个孩子的陨落悲伤吗?”
第81章 对话
81
皇帝全然一改方才颓然的神色, 眼神一凛:“谁?!谁在屋里?”
接着,他书房的角落,披着披风的人渐渐显了形。
那低垂着头的人缓缓仰起脸, 叫皇帝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面容。
皇帝认识,他关注过这个孩子,因为谢予寒总是笑着提起。
是陆燎。
陆燎想过很多和谢予寒在这个世界的父亲见面的场景:或许是某个觥筹交错的宴会上,或许是在正式的授勋典礼上,又或许是在帝国军校毕业典礼上……什么都有可能。
就是没想过第一次的见面会是在这么狼狈的场面之下。
皇帝眯起眼睛打量银发的青年,缓缓问:“你就不怕我把你当成想要谋害我的人,叫外面的侍卫将你逮捕,随后关进监狱?”
陆燎好整以暇地说:“就凭我手里掌握的东西, 我就觉得您不会这么做。”顿了顿,他没忘重复自己之前的问题, “所以,皇帝陛下, 你是真心为这个孩子的陨落感到哀伤吗?”
皇帝扯了下嘴角, “难道我的悲伤也能作假吗?”
陆燎摇头:“不好说。也许……你是在为失去一个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而感到悲伤呢?”
皇帝怒视着他:“你胆敢妄议我, 想过后果吗?”
陆燎直视着他:“那你明知谢知凛有野心, 还要把谢予寒推到明面上和他较量, 又想过当下的后果吗?”
皇帝的指尖颤了一下。
……自然是没想到的。
帝王总是太傲慢, 他自信自己总能有办法折断大儿子想要高飞的羽翼,也自信总能为二儿子继承自己的位置完美地铺好路。
皇帝深吸口气, 不在这尚且年轻的男生面前露出一丁点后悔的情绪,而是冷笑着说:“你特地潜进皇宫, 就是为了问这事?”
陆燎平静道:“当然不是, 我只是想帮他求个答案。”
皇帝沉默了,他觉察到如果自己不给出明确的答案, 陆燎就不会善罢甘休。
终于,中年男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选择了坦白:“没有想过。……如果想过,我现在也不会这么后悔。”
“……”陆燎忽地惨淡笑笑,“那就好。”
说完,青年话锋一转:“我来此,实际上是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的。”
虽说他不信联合皇帝会有大用,但目前而言,他们的势力弱于谢知凛,借势,必须成为他们计划的一环。
皇帝下意识问:“什么好消息?”
陆燎淡定地揭开真相:“其实谢予寒根本就没有死,刚才那些都是我们蒙骗大皇子的手段。”
轰然一声,皇帝忍不住站起了身。惊觉自己的失态,他才又缓缓坐下。
只是声音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你说的……都是真的?”
“保真。”
陆燎勾起嘴角,调出自己留存的视频。
视频是谢予寒和他分别前拍的,两人嘀嘀咕咕好一阵子,才正式开始拍摄。
镜头里,浑身上下都是尘土泥泞的金发青年腼腆地朝光脑挥了一挥手:“嗨,父皇,你能看到我说话了吗?……啊,好的。废话就不跟您多说了,您现在应该已经看到了谢知凛给您发的视频了吧?我猜他是憋不住的,肯定会迫不及待给您展示我的‘死亡’。”
“不过请您放心,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你肯定看到了完好无损的陆燎,以及接到了我没死的消息。……但我希望您能配合陆燎,蒙骗谢知凛。我知道,您肯定还想着留皇兄一命的期望,但是——”
青年蓝色的眼眸犹豫地望向了镜头外的恋人,还是把话接了下去,
“我们发现了,谢知凛可能通敌叛国的秘密,只是暂时无法有更多证据,所以还在慢慢摸索确定。”
皇帝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不由得稍稍用力,似乎要陷进那坚硬的材质之中,指甲盖都呈现出了缺血的白色。
谢予寒满含歉意地说:“我打算隐瞒身份继续寻找他叛国的更多证据,以及壮大自己的势力以求更加保险。希望您能理解我的决定。”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以及,我没死的事务必不要告诉我的母亲,不如……就让她当我死了吧。”
视频在青年的苦笑中渐渐暗淡了屏幕,陆燎也适时收起了自己的光脑,静静地看着皇帝,也善解人意地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皇帝沉默半晌,没有问“这个视频是真的吗”,也没有问“谢知凛叛国你们有没有证据”,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和我说吧,你们希望我怎么配合你们。”
陆燎放了心:还好,这个爹虽然没怎么疼爱过自己的孩子们,但是明事理这点意识他还是有的。
没料,皇帝竟然开口说了另一个事:“我不会怀疑你们,是因为我也有证据。”他高耸的眉骨下,钴蓝的眼睛一片黯淡,“我掌握了我大儿子谋害我老朋友,也就是前元帅席德的证据。”
陆燎瞳孔一缩,不由暗暗咂舌:谢知凛也真是下得去手,什么亲人朋友都不放在眼里啊。
不会在他的世界观里,只有谢知凛自己算的上是一个人吧?
“但就这一个证据,不足以彻彻底底扳倒这孩子……尤其是他拿到了临时元帅的位置。”皇帝皱了下眉,还是打算看看这新生后辈的心思,“陆燎,你们是怎么想的?”
陆燎解释道:“视频里,谢予寒也有透露他接下来的计划了:他会在低等城市集结自己的势力,皇帝陛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面上打压这一股势力的崛起,背地里稍稍放水,让他们能在谢知凛不注意的角落悄悄成长;至于我,请您在表面上做出对我不甚在意的假象,我如今假意投诚了谢知凛,通过演习,给他编织了一个‘我很好对付’的谎言。”
皇帝微微颔首:“之后呢?之后你们还需要什么?”
中年男人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目光审视地扫过眼前的青年:“权力?金钱?你们需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可以帮你们拿到手。”
“不用。”
出乎他的意料,陆燎皱了皱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出声冷淡地提出了拒绝。
“不用?”皇帝诧异地说,“那你们如何——”
如何去扳倒一个如今已是临时元帅的人呢?
陆燎眸光微微一闪,他总不能和皇帝说,他和谢予寒知道原著,四舍五入就是知道未来吧。
只能肃然地说:“我们已经有雏形的方案了,以及……”
青年镇定地说:“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爬上军团高位的。”
皇帝像是听到了什么夸张的笑话,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孩子,发现这孩子神情严肃,俨然不是在说假话。
皇帝捏了捏眉心:“行,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路,希望我们能相辅相成;我会继续扮演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放松谢知凛的警惕……虽然你们说不太需要我,但我会尽量给谢知凛制造干扰模糊他的注意力,让你们好办事。”
陆燎笑了笑,有助力何乐不为?他坦坦荡荡地接受了皇帝的这份帮助:“多谢陛下。”
皇帝挥了挥手,敷衍地算是回应了陆燎的感谢。
在得知儿子没有死亡之后,心里的一块巨石确实落地了,疲惫感瞬间涌上心头,皇帝说:“如果没有别的事了,你就先走吧……对了,记得留下你的联系方式,我们之后便于加密通讯。”
陆燎点了点头,就要重新盖上披风悄无声息地走出去。
“对了,”皇帝又一次叫住他,迟疑了下,本该叱咤风云从不犹豫的男人还是扭捏着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为什么要问我,是不是真心地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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