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宽大的龙袍下身形瘦弱,顽疾多日来未曾好转导致他的身体越发虚弱,两颊凹陷,满脸病态,因为勤于政务,尽管身体抱恙也不肯放手丝毫,以至于如今病情不轻反重。
听见李叔同这么说,李牧冷眼看着他,冷声道:“陷害,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朕不知道?齐王是怎么死的?你做了什么朕要是追究下来你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吏部礼部对你唯命是从,齐王之事你在背后没少推波助澜。”
轻飘飘几句话,让李叔同表面的温和伪装几乎维持不下去。
“平时里只要没有做的太过分,你做的那些事朕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外面成什么样子了?大齐建朝几百年来闻所未闻,不过短短几日,落榜举子集体状告当朝命官,闹得满城风雨。此事若是没有人知道也就罢了,可现在天下文人学子都看着朝廷,那徐安赵无端,还有宋进桓,哼,你做的好事!”
“父皇,您这么说,难道儿臣今日不是您纵容的结果吗?我不过一个宫奴之子,比不上四哥出身世家大族,您想要平衡诸皇子间的势力,任由我结交朝臣和四哥分庭抗礼,怎么现在倒成了我咎由自取了?”
李牧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李叔同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顿时只觉气血翻涌:“……你干什么?”
李叔同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李牧前面,道:“父皇,这么多年您捧着儿臣和齐王相争,又立资质平平的李长泽为太子,您忌惮高家,苦心孤诣这么多年将他们一网打尽,嘴里说着我是您最宠爱的皇子,那您为何还要要把紫阳送到我身边监视我呢?”
李牧没想到李叔同会突然质问他,拼命咳嗽,指着他道:“你……”
李叔同垂眸看着李牧面前的那杯茶,轻言细语道:“明皇叔狼子野心,父皇,您是老糊涂了吗?不想着怎么赶紧除去他,为了您所谓的名声,任由儿臣被奸佞污蔑也无动于衷,明明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
“所以……所以你对外所说……紫阳难产而亡,一尸两命,是你做的手脚?”
“父皇,儿臣留她许久,任由她肚子里的野种长那么大,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李牧猛地咳嗽起来:“放……放肆!”
“比起父皇您做的一切,儿臣有过之而无不及,父皇重病,当好生修养,朝中之事,父皇就不必操心了。”
刘盛宁在外面提醒道:“殿下,明王就要到了。”
李牧双目赤红地盯着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面前的茶杯,怒不可遏:“逆子……你敢下毒……你……”
李叔同笑道:“儿臣岂敢,父皇放心,李珩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儿臣只是想替父皇铲除奸佞,这也是父皇您的夙愿不是吗?先皇有二十三个皇子,最后除了现在坐上皇位的您就只剩下睿王叔和明王叔了,您不想被世人诟病赶尽杀绝,那就儿臣来替您做了。”
“王爷可终于来了,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呢。”刘盛宁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
牢房中血腥味太重,林野习以为常示意下属打开铁门,铁门一经打开,里面的血腥味顿时扑鼻而来,下属率先进去探了探在靠在墙边的人的鼻息,对着林野点了点头。
“你先出去。”
墙角浑身是血的人眼皮微不可见动了动,他没有睁开,气息微弱地勾了勾嘴角。
“你笑什么?”
贺景泠的手臂早已疼得没了知觉,无力的垂在身侧,他闭着眼,费力舔舐了一下干涩的唇瓣:
“指挥使深夜到访,是想明白了?”
林野看了眼他血肉模糊的右臂,眼底没有丝毫动容,问:“你认识霍子犹?”
”不认识。”
“回答的这么干脆,我现在更相信我的直觉了,十日前一个落榜举人当堂状告朝廷命官徇私舞弊,然后几日之内此前数年里落榜举子聚众闹事,公然和朝廷作对,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朝廷无法不得不重视起来,派我详查。”
贺景泠:“原来指挥使这些日子是在忙这个,查出来什么了吗?”
林野只道:“确有此事。”
贺景泠:“可这些与我何干,指挥使,我进这邺狱,已有月余了吧。”
林野道:“你几次三番插手朝廷中事,故意对外大肆传播何升与你的关系以蒙骗世人,世人皆以为是你依附何升,可我看来,应该是他听命于你才对。”
鲜血糊住衣物,轻轻一动麻木的手臂瞬间便是撕裂入骨的疼,贺景泠煞白的脸上肌肉都在颤抖,他终于睁开眼睛,满是血丝的眼中带着一丝嘲讽:
”林野,听说过聪明反被聪明误吗?既然你这么聪明什么都被你猜到了,杀了我就是,你怀疑何升,怎么不抓他?羽林卫抓人不是不需要证据吗?告诉你又何妨,其实你猜的都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我贺家落得如此下场,是自食恶果,可这里面也有皇帝的猜忌,朝臣的算计,贺家不过是他们青云路上的垫脚石,是他们扶摇直上的登天梯,我便是要一雪前耻,搅乱这大齐,你又能奈我何,杀了我吗?”
“你敢杀我吗?”贺景泠声音极轻,却也极其笃定,“林野,你这个人一心效忠大齐,只要为了大齐什么事你都做的出来,身负骂名无数,看似无欲无求,可你在你效忠的陛下眼中不过是一颗可堪一用的棋子而已。
“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还记得你十五岁在街边乞讨的模样吗?那个给你麦饼,一句话就把你送到禁军去的人是谁还记得吗?”
林野静默许久,才在贺景泠的注视下道:“当然记得,是乔装出宫的太子。”
林野对他用刑,却不敢真的让他死在牢中,派人给他治病,贺景泠这么说也不过是试探一下,林野的反应更加应证了他心中的想法:“在你眼中,太子风光霁月心怀天下,为了追随他你努力上进,一路摸爬滚打走到如今的位置,是想报当年之恩。
“后来你又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不配出现在你心中完美无缺的太子殿下身边,可近几个月来发生太多的事,你也有所怀疑了是吗?你抓我,还有一个更深的目的对吧。”
这个问题林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何升身为平贤商会的创始人,这些年来扶危济困,此次燕阳灾情中他更是身先士卒。虽是商贾之身可在民间人人称颂,没有确凿证据,我不会轻易动他。
“你不一样,你名声扫地,和贺家又没了关系,又与珍妃他们翻脸,没人会保你。”
贺景泠抬眼看他,凌乱的发丝下脸色苍白,浑身尽管血迹斑斑,也依旧难掩那张让人惊艳的脸。漆黑的眼中含着笑,在这个烛火都透着阴森的牢房中无端让人觉得诡异。
林野对上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罕见的顿了下,继续道:“这次的霍子犹,上次的暗娼女,还有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出现在羽林卫面前的证据,是否都与你有关?”
贺景泠牵起嘴角:“你猜猜是谁让我做的?”
“你与太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71章 返京
说了太久的话贺景泠已经有些意识不清, 头疼欲裂,他指尖发抖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当着林野的面打开瓷瓶,早就见底的瓷瓶中还剩下最后一粒黑色药丸, 他将药丸倒进嘴里, 喉结滚动, 干咽了下去,缓过来后才虚弱地说:
“你若真是这么相信你的直觉,便不会费尽心机来套我的话,你说科考作假一事皇帝交给你来查,可你现在根本见不到皇帝吧,三部尚书共同操控科举作弊的大案,牵连大齐上下近十年来大小官员,所涉太广, 若要将其连根拔出, 必伤大齐根基, 而这背后之人也会背上千古骂名。
“可若是现在天子病危, 那世人的目光肯定更多的集中在皇帝一人身上, 也可暂解燃眉之急, 宫中生变,能拦下你这个羽林卫指挥使的,只有大将军雷信, 怎么, 他是晋王的人?”
被关在这里一月之久,仅凭着他透露的只言片语便猜清了外面的形势, 林野面色冷峻,紧紧盯着贺景泠, 被面前这个分明气若游丝却还如此气定神闲的人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嘲讽。
他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良久,林野才再次开口道:“你说得很对,我确实没有见到皇上,我奉皇上之命受理此事,才过了一日就传出陛下重病的消息,接着刘盛宁便奉陛下口谕昭告天下说此事已经有了定论,眼下晋王代理朝政,霍子犹之类已经成了心怀不轨受人指使的朝廷重犯。”
“这心怀不轨之人,是指明王李珩衍?”
“你怎么知道?”林野并没有打算全部都告诉他,没想到贺景泠竟然还是猜出来了。
“此案朝野关注,若是没有个结果潦草结案,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晋王把这件事栽赃到明王身上,一举两得,可李珩衍不会坐以待毙,这里面,怕没那么简单吧。”
林野:“这个案子现在由大理寺受理,羽林卫也无法插手,眼下年节将至,吏户礼乱成了一锅粥,陛下病重,太子不在,晋王独揽朝政,对外宣称霍子犹已经认罪一切都是明王李珩衍暗中指使。”
贺景泠看了眼林野,他身后虚掩着的铁门漏进来了一丝昏黄的火光,牢房之中因为这点微光显得不再那么森冷。
他垂下眸,似在沉思,眼底情绪平静。
李珩衍要真如林野所说那么容易被晋王当做替罪羊那他就不是李珩衍了,贺景泠现在也不会处在这羽林卫中。霍子犹被关在大理寺,羽林卫接近不了,无法得知具体详情,但李珩衍一定还有后手。
不过这些也没必要同林野说那么详细。科举舞弊一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李珩衍不会任由晋王给他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这件事牵连太多的人,贺景泠此前一直在犹豫,何升这么做,大约真的是着急了。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林野自然不会真的将这件事全权交给大理寺,他是羽林卫指挥使,没有皇帝当面口谕,他不信任何人。朝堂之上,他只信太子,所以贺景泠猜得很对,没有直接杀他,确实有这个顾虑。
贺景泠笑了下,垂眸轻声道:“别着急,很快就有答案了。”
***
贺瑶华将空了的药碗交给了旁边宫女,用帕子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齐帝擦了擦嘴角,一直没有离开的安如意道:“珍妃妹妹也累了,在这里伺候了陛下一天一夜,回去歇歇吧。”
贺瑶华温顺的朝她服了服身:“太后娘娘出宫礼佛,现在还在回京的路上,皇后足不出户,贵妃姐姐是众妃之首,后宫之中还要靠着姐姐在操持,姐姐也要保重身体。”
“劳心妹妹记挂,本宫会注意的,天黑路滑,本宫安排人送妹妹回长乐宫吧。”
出了元极殿,几个太监抬着銮驾跟在后面,贺瑶华没有坐,对扶着自己的苏云道:“我想走走。”
洒扫宫道的太监刚刚清扫了地面的落雪,一地湿滑,苏云小心搀扶着贺瑶华。
一路寂静无声,贺瑶华目视前方,问:“你看到他了吗?”
苏云:“只见到了任公公,他嘱咐说现在是关键时候,贺大人让娘娘小心行事,一切按计划来就好。”
贺元晟失踪,皇上身边一时之间只剩下一个刘盛宁,整座宫城之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涌动,山雨欲来风满楼。
身后的太监垂着远远地跟在身后,苏云回头看了眼,低声道:“陛下病重,怜贵妃把持后宫,晋王又在前朝春风得意,娘娘不必急于一时。”
宫道上灯火通明,贺瑶华明艳的脸上似笑非笑:“姑姑,我们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日,本宫现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世人都想要往上爬,为了得到那个位置斗得你死我活,最后兄弟不是兄弟,父子不是父子,输的人身败名裂,赢的人却往往是他们最意想不到的那个,日子还长,他们且先得意着吧,”
苏云道:“娘娘说得是。”
两人没再多话,只等回了长乐宫,没了跟着的那一堆人,贺瑶华也少了几分顾忌:“姑姑,他们二人你都安顿好了吧。”
苏云给她脱掉大氅,重新换了个暖炉:“娘娘放心,晋王虽然暗中在派人盯着李才人和九皇子,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稳住前朝,他也不敢贸然动人。”
“这李叔同平日看着温顺和善,齐王在时怎么羞辱他也从不见他恼恨,如今一朝变脸,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想来也是他母亲教的好。”贺瑶华若有所思的笑道。
苏云道:“皇家都是如此,亲兄弟,亲父子,无论什么关系,在绝对的利益面前都不值一提,晋王和怜贵妃能有今日,是陛下的宠爱,也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苏云今年已有三十,家中父母兄弟皆亡,所以过了二十五也没有出宫,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了宫中女官,后来被贺瑶华调来的长乐宫。她相貌平平,嘴角朝下,看起来严厉凶蛮,内里却是个细心至极的人。
“姑姑,邺狱里的那个人怎么样了?”透过窗户外面又是满地莹白,不似隆冬雪夜,到容易想起十五时的清辉满园。
贺瑶华坐到琴架前,葱削般的指间随意拨弄着琴弦,她原本不会弹琴,这些都是后面学的,也只粗浅懂得一二。
苏云神情色迟疑:“邺狱不是一般的地方,奴婢也没打探到什么消息,那种地方,贺公子又进去了那么久……娘娘若是想要知道,奴婢去……”
“多事之秋,不用了,”贺瑶华道,“生死有命,他要是有本事,就不会轻易让自己死在里面。”
***
燕阳,铜钹山。
“殿下,小心身后!”
纪风隔着厮杀的人群朝李长泽大声道。
狭窄的山道上李长泽夹着马腹身影犹如离弦的箭,猛地弯腰捡起地面一把长剑反手刺向身后。
黑色紧身长袍快得几乎只剩残影,在一片兵戈声中一级绝尘,直奔山顶而去。
马匪的山寨隐藏在陡峭的悬崖边,官府猝不及防的剿杀令下达,他们连和城中人通气的机会都没有官兵已经杀上山来了,山下的兄弟被切断了后路上不了山,连支援都不行。
51/89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