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心中再多的不忿也改变不了他面对这一刻的李长泽必败的事实。不甘在他心底疯涨,今日,他和李长泽之间,必定是你死我亡。
李长泽回去时是第二日凌晨,他一身血迹,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彭越见他回来,冲了上去:“陛下。”
李长泽下马把缰绳和孤墨扔了给他,齐军正在清扫战场,有人抱着一具无头尸骸,李长泽大步走到站在城墙下的贺景泠身边,抓着他的手唤道:“景泠。”
“景泠。”
贺景泠僵硬地转过脖子,他看着李长泽,神情呆滞,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来。
贺景泠的样子让李长泽心慌,他将人抱入怀中:“我回来了。”
泪痕已经风干,贺景泠浑身都在微不可见的颤抖,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往外呕血,他一遍遍重复:“李宴……我大哥死了,我哥死了。”
第121章 死战
那天贺景泠让韩轩去平凉城求援原意是想让卫风带着火骑军赶来, 然而当时韩轩刚入城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蒙面人牵制住了,那个神秘人显然早有准备,提前支开卫风,贺元晟得到消息最后只能只身前去胡城, 一直等到最后李长泽率兵赶来, 胡城才得以脱困。
欧阳敬文已死, 这对北晋来说无异于惊天大雷。此次一战活捉战俘一万三千余人,汉城以南彻底沦陷。北晋朝野动荡,大齐军队长驱直入,李长泽步步紧逼,北晋境内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身着素色常服的年轻男子收回了手,在李长泽迫切的目光中微微摇头。他收拾药箱起身,示意两人出去说话。
关上房门,李长泽就迫不及待问:“他怎么样?”
华寻枝叹了口气, 给了他四个字:“油尽灯枯。”
“你再说一遍?”
“草民无力回天。”
“朕千辛万苦寻了你来, 不是想听你说这些废话的。”
华寻枝道:“贺先生身有旧疾, 这两年随军征战心力交瘁, 思虑过重, 虽非长寿之相, 但好好将养也能安稳度日,但他体内有常年服食过量药物,积久成毒, 他的身体早就不堪重负, 陛下应当知道。而且先生心绪起伏太大,忧思伤身。”
“谁都可能没办法, 但你是华寻枝,华大夫再好好想想, ”李长泽生气的时候表现的异常平静,“卢飞,沈木溪呢?”
卢飞面色难看:“听到华大夫来的消息就不见人了。”
李长泽周身的气压极低,半晌,沉声道:“来人,送华大夫下去休息,华大夫医术超群,朕相信你一定有办法治好景泠的。所以在这段时日内任何人都不可以去打扰华大夫,当然,务必好好招待华大夫,若有怠慢绝不轻饶。”
华寻枝笑而不语,似乎压根没听出来李长泽话里的威胁,低头应是。
华寻枝离开后卢飞这才道:“陛下,华寻枝被李珩衍他们带去汉城那么久,难保此人没有异心。”
李长泽看着华寻枝远去的背影,眼神阴骘:“那朕一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卢飞不记得有多久没在李长泽脸上看到这种冷静又嗜血的表情了,不由背后一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再说。
李长泽回到房中,放轻了脚步声朝床边走去,贺景泠双眼紧闭眉间紧蹙,脖颈间隐约可见一截红绳,连睡觉都这么不安稳。
他应该恨极了这个人,什么都要瞒着他,更恨沈木溪,竟然帮着贺景泠瞒他,任由贺景泠胡闹。可他更怨恨自己,一次次让贺景泠身陷险境,自己连基本的安稳都给不了他。
在城门那儿看着贺景泠吐血的时候李长泽是真的怕了。他这个人的桀骜从来不在表面,温和良善的表面下实际上阴狠又自负,睚眦必报才是他的本性,狠辣冷血被融进了骨血。贺景泠是他唯一的春三月。
李长泽不敢想,若是贺景泠有事自己该怎么办。他如今已是万人之上的帝王,登基以来从来不曾懈怠一日,是他把贺景泠留在自己身边,看着他在这乱世之中殚精竭虑,熬到了如今这副模样。
他坐在床边,伸手想要触碰熟睡中的人,却又怕将他吵醒。
似有所感,床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贺景泠睁眼便看见了一脸憔悴的李长泽,他慢慢抬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宇:“……你这是怎么了?”
李长泽握住他的手放在脸边,他那双深邃锋利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满眼血丝:“你睡了好久,我怎么都叫不醒,阿煊,你什么时候能想想我啊。”
***
战场硝烟不止,何升还没有消息,楚越联盟本就是利益结盟,如今虽然仍在共同抵抗大齐,但这两年显然已经没有一开始那般齐心协力,土崩瓦解是迟早的事,
李长泽跟他们在书房议事,书房中挤满了人,匡严礼在最前列:“李珩衍在汉城攻破之后就逃去了平市,得到的消息是说在祁熙身边,赫舒长公主那边一直被其压制,现在有了李珩衍更没法与其对抗,他们的皇帝只知道撺掇两边相争,其他一概不管。”
卫风道:“陛下,臣有个提议,我们兵分两路,一路按原定路线攻打云州,另一路则走津芙。”
纪风:“虽然现在形势好转,但我听说晋军中这次派来的主将就是二十年前因为意图谋反而被诛九族了大将军李圳,他竟然还活着,而且主动现身,现在临危受命是晋军主将。”
卢飞:“北晋这就是病急乱投医,一个不知道真假的将军,能有多厉害,不过就是故意弄出来的噱头,我们有火骑军,也是时候把他们用到战场上了吧。”
李长泽沉默不语,李圳他知道,平凉城中藏身多年,凭一己之力拦住了火骑军驰援胡城,故人相逢,他会跟那个人讨个说法的。
彭越忧心道:“可我听说李珩衍逃往平市,祁熙之所以接纳他是因为李珩衍送了他一大批火铳。”
卢飞吃惊地看着他:“他哪儿来的钱?”
李长泽:“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火骑军一直都是卫风在训练,就由你和纪风带着这支队伍去给朕攻下津芙,还有樊业,你也一并去吧,朕要亲自去会会这个李圳。”
他们商定,彼此对视一眼:“是。”
宣和三年,火骑军与晋军在津芙大战,晋军惨败而归,齐军长驱直入拿下津芙,直逼北晋都城。与此同时云州李圳仍然顽强抵抗,他们的兵力已然不足李长泽的二分之一,数九寒冬缺衣少食,晋军食不果腹,仅凭着意志死守阵地。
最终,李圳大军被李长泽围困于澜沧三月之久,战火烧尽荒山,晋军拼死抵抗,终是大败,全军覆没。
至此,北晋最精锐的军队损失殆尽,史称,澜沧之战。
直到齐军兵临城下,平市的达官显贵才如梦初醒,终是主和派战胜了主战派,祁熙被削王夺爵贬为庶人,腰斩而死。
祁熙死后,小皇帝不知所踪,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北晋王城最终只剩护国长公主祁玄潇独立支撑。
齐军要打过来了,李珩衍送给祁熙的那一大批火铳成了北晋的催命符,除了最开始试用的那两把完好无损可以使用外,其他的完全就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废铁。
皇宫里面人人自危,走的走散的散,珠宝玉器散落一地,都在逃命,都知道北晋气数已尽。
属下在勤政殿找到赫舒,立刻道:“殿下,齐军已经到城门外了,快走吧,属下会拼死护送殿下去安全的地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殿下。”
这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匆匆跑来,卓小宛失踪两年,一直被祁熙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折磨至今,直到祁熙身死赫舒才找到她。
她扑到赫舒身旁,抓住她的手目光坚毅地喊道:“殿下。”
赫舒明白她的意思,缓缓起身:“出城,迎敌。”
“殿下。”属下悲凄地喊了一声,“您走吧,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北晋永不覆灭。”
卓小宛扶着她起身,她早就料到赫舒的选择,红唇轻启,轻声道:“我陪你。”
齐军领军之人是卫风,几年征战下来,平凉城籍籍无名的参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成了李长泽最倚重的将领之一。
赫舒见识过火铳的厉害,尽管知道这一战必败无疑,她还是必须站出来,她只恨自己顾念骨肉亲情没有自己去坐那皇位,她恨祁熙弄权,恨祁连奕不作为,更恨自己优柔寡断。
蓦地,城楼之上战鼓声响,赫舒回头望去,卓小宛红衣翩翩,美貌令人为之动容一如那年扶风楼初见时的模样。
赫舒回头,拔.出手中佩刀,与北晋最后的守城之将共同奔赴了一场必死的结局。
红衣浸血,战鼓声停,满地鲜血残尸昭示着一代王朝最终陨落,自此以后,尘埃落定,世间再无北晋二字。
第122章 甚幸
祈京繁华依旧, 朱雀大街灯火通明,落雪无声,年节将至,长街上贩夫走卒穿梭期间, 仙客来一如往日宾客如云。
二楼的雅间中一道清瘦的身影临窗而立,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样貌堂堂的男子。
王昊不依不饶道:“贺老板, 你都会祈京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兑现承诺了吧。”大通商会唉北方的声势愈胜,王昊从兖州追到祈京,就是为了让贺景泠履行那年的承诺。
贺景泠与他装傻:“王老板远道而来,今日我做东,定让王老板尽兴而归。”
王昊哂笑:“贺老板什么意思?已经第几次推脱了,贺老板是不想认帐?当时李珩衍用来讨好祁熙的那批火铳可是我提供的,贺老板莫非是想过河拆桥?”
贺景泠拥着氅衣在他对面坐下:“王老板莫急, 言而有信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只是如今李珩衍还在潜逃, 我与陛下始终不放心, 王老板总要有点耐心。”
“那是你们的事, 你要我做的我事我已经做到了, 你一再推脱难道是欺我王家无人?”
“最迟年底,定给王老板一个满意的答复。”
王昊拂袖而去,匡严礼在他走后才进来, 来时手中还拿着一个锦盒。
“这是卫风托人送来的, 传话的说是卫将军帐下一个士兵带回来了李珩衍的尸体,并嘱托卫将军把这个交回京中贺先生手上, 李珩衍已死。”
贺景泠打开就看见一管黑□□箫,烛光照耀下的洞箫品质上乘, 贺景泠突然想起那年,他刚回京时李珩衍在浮光楼中为他接风洗尘,以此萧吹奏可谓余音绕梁,转眼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他重新回到窗边,天子脚下的祈京城富贵无边,当年颇有贤名的明王无声无息死在他乡。
后来贺景泠偶然得知了一个并不详实的真相,当年锦妃所怀遗腹子并非先帝亲生,而且新继位的仁帝所生。背负着这个秘密,李珩衍终其一生都活在仇恨与权势之中,最终也只落得个潦草收场的结局。
匡严礼问:“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王昊吗?”
贺景泠摇头:“不用,此人不是善与之辈,我吊他一些时日就是想敲打敲打他。”
祈京还是从前的祈京,只是故人所剩无几。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开,胡城一战贺元晟身死,贺瑶华也不知所踪,何升与一萧姓女子留在了南越,兜兜转转,每个人的归处都各不相同。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北晋被灭之后李长泽没有回祈京,而是率领大军南下讨伐楚越两国,有了李长泽的助力,商陆后方再无顾忌,一路披荆斩棘杀进大楚王宫。
最终剩下的南越不战而降,主动献上舆图和国玺,李长泽封其皇帝为越王,自此,这场长达五年的攻伐之战彻底告一段落。天下一统,万民臣服,李长泽三个字在大齐朝史书上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笔。
***
华寻枝本是江湖游医,虽然生性温和却也不爱拘束,当年先是无缘无故李珩衍将他抓去,后来又受李长泽胁迫,乱世之中百姓遭殃,他本就心怀不忿,自然不愿为他们所用。
只是后来与贺景泠相处日久,看着他为了安稳后方供给粮草殚精竭虑,对着这个和外界传闻完全不相同的人倒生出了几分怜悯,他是个医痴,面对病患自然也不愿意袖手旁观。北晋事了之后贺景泠没有再随李长泽南下,而是回了祈京休养,他也在其中,如今已过一年。
贺景泠在祈京闲来无事时,偶尔跟着华寻枝学习医道,还自觉小有所成。
檐下厚雪压弯了梅枝,贺景泠半睁着眼睛盯着华寻枝围炉煮药,他百无聊赖转动眼珠,手中的卷轴不小心滑落到铺了厚厚的地毯上,他稍微清醒了两分,弯腰去拾,隔着案几看见了一双靴子。
药炉里咕噜冒着热气,华寻枝已经丢下炉子跑远了,李长泽搂过贺景泠抱在臂弯中,后脑勺被摁住,贺景泠猝不及防间就被吻了个正着。
熟悉的气息中带着冰雪消融后的凉意,但贺景泠不想撒手,回抱着李长泽,一年的思念化作唇齿间不肯罢休的纠缠。
李长泽风尘仆仆,大氅上还混合着霜雪的冷意,他一把扯开,将人拥的更近。
他邀功似的语气:“我在越岭得了一匹好马,日行千里,我——”
贺景泠揪住他的衣领再次吻了上去,李长泽俯首加深这个吻,手中力道大的几乎让贺景泠喘不过气来。
分开时贺景泠喘着气,略显凌乱的毛领被抚平,他道:“什么时候带我见见。”
“见什么?”
“千里马。”
李长泽将人抱起,朗声笑道:“现在就去。”
贺景泠抓着他衣襟,轻声细语道:“现在不行,”他贴着李长泽的耳廓低语,”我夫君还未归家,趁他不在,我要去会独守空房的情郎。”
李长泽抱着他,眼神微眯:“巧了,我不远万里,正是来会这胆大包天的偷欢人的。”
青纱帷幔垂落在地,和脱落的衣物纠葛在一起,在熟悉的潮热中隔绝了一切纷争和算计,只剩彼此。
凯旋而归的帝王没有长街之上百姓的夹道欢迎,一人一马自顾自奔向祈京,这副急切的模样直教天下文人不忍直视。
年初祭典过后,靖亲王李坦加封皇太弟,阁老张译如和大将军卫风率领百官在太庙参加受封仪式。
御辇落下,贺景泠捧着冠冕给李长泽戴好,他拨开流珠仔细端详许久,朝臣早就恭候已久,随着李长泽的出现礼炮齐响,贺景泠陪着帝王拾阶而上,最终站在高台之上。极目望去,万里河山尽收眼底。
88/89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