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儿你下手轻点,我真就略懂那一点。”
长故拧着长衡的耳朵不撒手,脸上仍旧挂着慈祥的笑:“胡话连篇也略懂一点?”
“是——不是。”长衡说,“您不是说宫中人都喜欢搞党派之争,各个都心怀鬼胎吗?你以为他们全心全意对你,实则只是因为你对他们有利。当你无权无力时,那些人根本不会看你一眼,无论你从前多有权利,对他们多好,他们都不会记得。勾心斗角的官场我又不喜欢,我也斗不过那群老奸巨猾的。而且,您也说了,当不当官是我自己选择,我只要平安快乐的活着就好了。”
想起长衡从出生到现在经历的事情,手指和脚趾加起来都数不过来的刺杀,还有下毒谋害。
因为长家权利太大,丞相之位几乎世代承袭,分了别人的羹,再加上现在还出了一个军功赫赫的武将,本来想除掉他们的人看他们就更加不爽了,更加费尽心思要除掉他们。长劭遇刺,由于他常年在边关,不常回京,被刺的次数少罢了。
长衡就不一样了,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皇上更是把他当做重点培养的对象,天天召进宫学习。
这就让长故在朝中树立的敌对更把长衡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恨不得从出生就把长衡掐死。
幸好长衡命大,活到现在。
虽然装傻充愣不好,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正确的选择,近年来行刺长衡的人确实少了。
甚至都不把长衡当回事了。
一个人精通六艺四书,博古通今,本是一代天骄,怎甘愿成为旁人口中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呢。
长故原本还笑眯眯的神色,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松了手:“臭小子,那你也起码给你爹商量商量,让你爹知道他儿子不是等闲之辈。”
这些年来,他听了太多关于长衡的不好的流言。
他是个当爹的,听别人这么说自己的儿子,心里肯定不舒服。
可是每次欲开口解释,到嘴边就成了“衡儿开心就好,其他不管了”
他们长家世代都是忠臣,若是出个游手好闲的人也不是不可以,就当削削家底了,让人不再那么眼红他们。
作为一个老顽童,在严厉家风的熏陶下,这是长故最大的让步。
现在知道长衡都是装的,他的心里开心多于生气。
他的孩子从不是平庸之辈。
长衡揉着自己被拧得发烫的耳朵:“就您那演技,我怕给您说了,您第二天就让全京城的人知道我其实在装疯卖傻。”
“放屁!难道我这次配合的不好吗?”
“好!您演技天下第一!”长衡说,“其实我真的都是略懂皮毛,是那些东西太简单,对手又太笨,所以才显得我聪明。”
“不要骄傲,不要轻敌,平等看待每一个对手。”长故说,“回去抄家规,抄到你背熟为止。”
“爹!我刚从藏书阁出来!”
长故权当听不见。
长衡往长故那边凑了凑:“爹,您看在我立了大功的份上,让我少抄几遍……”
长故往旁边坐了坐,双手抄在一起,主打一个与世无争。
“爹。”
再靠近一点。
长故离远一点。
“爹爹。”
再靠近一点。
长故远离。
见状,长衡双手环抱,哼了一声:“小老头,我告诉你你过分了啊。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刘备三顾茅庐请到诸葛亮……我都喊你三声爹了,你应该放过我了吧。”
“呵呵,照你这么说,三喊之后,我就不是你爹了?”
“您当然……”长衡思索片刻,突然顿悟,“也成,这样我就不是长家人了,不是长家人就进不了长家的祠堂,就意味着不用抄家规了。”
“你。你。你要气死我!”
“别生气,气大伤身,更何况是您亲口说不认我这个儿子的。”您自己说的,哪还有跟自己生气的道理。”
长故偏头与长衡对视,笑的敷衍:“我说的?”
小老头与自己办坏事时一模一样的笑,长衡就知道他葫芦里没卖好药,不知道在哪挖坑等他呢。
长衡跟着笑笑:“不是,我说的。我真的知错了,小老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呗。而且家规中说了做人要大度!您不能那么小气。”
伸手捋捋长故白花花的胡子。
长故拍开他的手:“没用。”
哐当——
轿子突然剧烈摇晃,然后落到地上。
长衡下意识护住长故,关心道:“老头儿,您没事吧?别担心,这些人都是冲着我来的,对付这群人我有经验。”
“无事。”长故的眸中闪过一丝欣慰的情绪。
长衡还保持着护着长故的姿势,侧耳听外面纷乱的声音。
“有刺客!注意保护丞相和侯爷!”
声音和打斗声很乱,但是却没有声音是靠近他们这边的。
实在怪哉!
难道说他们的目的不是他
长衡腾出一只手掀开窗帘,看见一行人跑向跟在他们后面的轿子——是长故原来坐的那一顶轿子。
今天这群人的目标是长故。
长衡道:“小老头你中奖了。”
幸亏他爹坐得是他的轿子,不然……
惨烈的结果长衡不敢细想下去。
外面的打斗越来越激烈,他从清一色的黑衣中看到了不属于刺客,也不属于他们的势力。
长衡眉毛拧到一起,多出来的人是谁?会是世安说的暗中帮助他们的人吗?
打斗声停止,长衡又看了眼外面的情况,那群刺客该杀的都被杀了,只剩下一个活口在帮助他们的人手里。
长衡立马喊道:“慢着,这位兄台还请你刀下留人。”
帮助他们的人冷漠的看了长衡一眼。
长衡冲着那人客气笑笑。
那人将刺客劈晕,随手仍在地上,双脚蹬在墙上,借力上檐扬长而去,留下神秘的背影。
长衡啧了一声,走的还真快,还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啊。
“世安,把那个人带回府,我亲自审问。”
“我来了,小侯爷,”抱着头的世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袖上的尘土,跌跌撞撞跑向长衡,询问道,“侯爷没受伤吧,丞相没受伤吧。小的该死,小的这都没防备……”
“无事,那些人明显是冲着我来了,跟了我这么多年,这都不知道?”长衡说,“先回府。”
“遵命。”世安吩咐另外两个伙计将刺客抬走,然后战战兢兢继续跟在轿子后面。
一切妥当后,长衡放下帘子,坐正身体,稍稍整理了下衣服,道:“小老头怎么样?是不是被吓到了?”
“没大没小!”长故瞪了长衡一眼,心中却生出另一个想法,原来衡儿每天过得是这样心惊胆战的生活,若是稍微不注意,人首可就分离了。
对付这群人我有经验。
你当然有经验。
长故心中不免心酸。
“想什么呢,瞎想。你们这些文人呐,就是那么的多愁善感。”长衡说,“我送你回府。然后我再派人查查今天的事情。这几日呢,我等结果,你就等,十日后我给你拿个第一回来。”
长故没说话,一向清明的眼睛第一次透露出茫然的神色。
无论长衡说什么,长故都是走神状态,没再回答过长衡的话。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轿子再度停下,他们到达丞相府。
长衡说:“行了,小老头,你该回府了,十日后见。”
长故终于有了反应,慢慢抬起手轻轻放在长衡的手背上拍了拍,然后冲他微笑,又被小厮搀扶着下了轿子。
长衡至始至终都低头看着自己的被长故拍过的手背,耳后一片绯红,不知是轿子的颜色还是他自己的颜色。
这是长故肯定人的动作。
二十余载,是长故第一次对他做这种动作。
真真正正第一次啊。
长衡久久不能回神,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背,仿佛还残留着长故身上的体温。
轿子又起,轿子又落,长衡都没有察觉。
世安守在轿子前,犹豫要不要掀开轿帘,因为喊了十几声都没有人应答他。
“小侯爷!侯爷!”这是最后一遍,再不应他,他就掀了,“侯爷,我们到府中了,可以下来了。”
“侯爷?您再不下来我就请您下来了,到时候多有得罪还请恕罪。”
手掌搭在膝盖上的姿势持续了一路,差不多半个时辰。
长衡的魂终于被世安叫了回来,抬了一下发酸的胳膊,慢悠悠伸出去:“嗯,扶我下去。”
世安掀开轿帘,看见长衡留了一圈勒痕的手腕,惊诧道:“侯爷,您的手这是怎么弄的?那群刺客伤到您了?”
长衡低头看了一下,那是昨夜君灼捆他留下的痕迹,慢条斯理拉下宽袖:“无妨,我们回去吧。”
世安依旧追问:“需不需要请太医为您看看?我看那刺客都没靠近您的轿子,怎么还是伤到侯爷了。都怪我粗心……”
“无妨,过几天就好了。”
“侯爷,都怪我……”
“无妨。这是在阁楼时不小心弄的。”
“阁楼?宫里太监宫女都怎么办事的,让侯爷住在那种潮湿有怪味的地方就算了,竟然还让侯爷受伤了……”
“世安,几日不见,你的话变多了。”长衡一个人往府中走。
世安本想再说几句,但是看见长衡红得吓人的脖颈便住了嘴。
候爷这是在害羞……?
别看长衡平时很风流,怀中美人不断,但只有世安知道,长衡私下里脸皮很薄,很容易因为一些事弄得脸红耳斥。
不过,这毛病只有在长衡很喜欢一种东西,拒不承认的时候才会出现。
世安想,难道是侯爷有喜欢的人了?
世安忽然想起来前几日府中来了个怪人,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吩咐下人做侯爷最喜欢吃的菜。
难不成是那个人?
“还不快进来?还要我请你进吗?”长衡不悦道。
世安立马小跑去长衡身后:“来了,侯爷有什么吩咐。”
“我没在府中的这几日,可有什么怪事发生?”
“回禀侯爷,有一个怪人威胁我,让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菜。”
“好的,我知道了。”长衡嘴角微微上扬,明显是愉悦的表现。
世安看呆了,还真如他想的那样!?
“咳咳……还有没有其他的事发生?京城中可有什么事?”
“没有了。”
“行,把那个人带进来我要……”长衡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大堂里站着熟悉的人,转而道,“兄长,你怎么在?脚上的伤不打紧吧?”
世安明白长衡的话,又问:“那现在还要带进来吗?”
长衡挥了挥手,示意不用了。
世安将刺客带了下去。
长劭转身,看见安然无恙的长衡,微微叹气:“那日在阁楼为何不装作你不会武功,为何非要把自己暴露出来?”
阁楼第一面,兄弟俩凭眼神确认了彼此。
长劭还特意跟长衡交代,皇上就在下面,此次前来就是皇上派他来的,就是为了试探长衡会不会武功。
长衡摇摇头说:“皇上让兄长你试探我,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无缘无故想到我。他都确定的事了,我再装下去也没用。倒是兄长你,怎么会同意皇上参加围猎这样无聊的比赛?”
长劭没说话,但长衡从长劭的表情中看出来了。
定是皇上跟长劭做了交易。
那时的对话一定是这样的。
“我愿意参加围猎,还请皇上到时候不要降罪长衡。长衡并非刻意隐瞒,而是为了活命,迫不得已才采用的计谋。”
长衡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长劭说:“边关签署和平条约,也有军队驻守。我在城中暂时无事,参加围猎赛就当带兵操练了,不会影响什么。”
长衡嗯了一声:“来时遇到刺客,不过这次的刺客是冲着父亲来的……”
“兄长放心,我已将父亲平安送回府中,并派了人暗中保护父亲。”
“刚才那个刺客审了吗?”
“还没有。”
“先审人。”
第91章 情愿我入局
本以为审问这个刺客需要很长时间, 没想到用来惩罚人的戒鞭刚拿上来,刺客就跪在地上全招了,是君齐派他来的, 杀了长故, 让兄弟俩没有主心骨。
出了关押刺客的地方,长衡跟在长劭身后,似乎在思考什么。
长劭留意到长衡神情不对,便问:“你也觉得不像是君齐派来的人?”
长衡嗯了一声:“回来时, 我同父亲一路,他们想杀我做了那么多动作都没成功。也应该知道刺杀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父亲又是当朝丞相,刺杀的消息传到皇上耳中, 肯定会引起皇上大怒。要不了丞相的命, 反而还会引起皇上彻查此事, 一举两失, 这样蠢得事君齐做不出来。”
长劭说:“秋水阁刺客当众反水, 以死明志时, 就知道君齐的心思有多缜密, 训狗的本领有多强, 所以这若是君齐派来的人,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招供。难道说朝中又出来其他皇子的势力了?”
走过竹林小径, 竹叶落到肩膀上,长衡偏头吹掉, 说:“父亲的地位有多高,所有人都清楚, 就算是出现其他皇子的势力也应当是暗中拉拢父亲, 而不是刺杀父亲。这波刺客应当不是皇宫中的人。不过,也不排除父亲拒绝别人的拉拢, 导致他人恼羞成怒,既然不为人所用,那就干脆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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