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州城外。驻扎着北越军队的山寨,一片肃静,鹧鸪声时不时传来,格外凄凉。主账周围,各个北越士兵都肃穆着脸,脸色凝重。
主账里面氛围也很安静。谢骋躺在榻上,他脸色憔悴,惨白,穿着一身锈着龙纹的黑袍,唇角泛紫。眼睛紧紧闭着,呼吸很是羸弱,仿佛下一刻就能断了呼吸。榻边的太医紧紧看着他,不敢合上眼。
王束扫了一眼从洛州城传来的信,他眼眶腥红,猛地把那封信撕碎,眼眶里满是恨意。他撩开主账地门帘,走到榻边,噗通一下跪了下去,头猛磕到地上,恸哭道:“陛下,都是末将无能,如果末将能保护陛下的话,陛下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他哭着,一边的太医和侍从,眉眼之间也都忍不住染上了一些悲意。王束顶天立地的糙汉,作为从小就跟先帝出征,骁勇善战,还没到不立之年,便战功赫赫,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现在却因为陛下如此恸哭,着实让人忍不住动容。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王束看起来是真的忠臣。可惜,陛下这段时间真的糊涂啊。如此纵容那南晋质子,到头来还不是被背刺。一边的太医暗叹道。有这样沉迷于男色的帝君,真是他们北越的不幸。
耳边都是哭声,谢骋被这声音吵醒了,微睁开眼睛。正在恸哭的王束,注意到他的动静,急忙抬起头,抬起袖子猛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望向谢骋:“陛下,你醒了。”
谢骋掀开虚弱的眼眸看他:“哭什么?”
“陛下,我没有哭。”王束嘴角挤出一抹笑意。但是比哭还难看。
谢骋没有多说什么,猛咳了一口:“我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陛下。”王束眉眼瞬间黯淡下来。
谢骋沙哑着声音:“说吧。”
王束不得不开口:“陛下,那箭上有毒。”
谢骋轻应一声:“嗯。”
“末将跟那李济他们谈判了了一下,只要他们肯把解药交过来,我们可以无条件退兵,还有其他的条件都可以答应。”王束缓缓道。
谢骋一顿,没有说话。
王束咬牙切齿道:“可是,他们不肯给。”
就这么想他死吗?那就最好祈祷他没有任何存活的可能。谢骋原本失焦的眼眸闪过嗜血般的狠戾。
裴歧被李济叫过去一起用膳。裴歧坐在餐桌前,桌案上都是裴歧喜欢的菜系,可惜此刻裴歧没有什么胃口,夹着面前菜,索然无味地塞进嘴里。李济跟他说着最近这两年南晋发生的事。裴歧听着,却没有入耳。
“歧儿,你这一天总是魂不守舍的,还没有恢复过来吗?”李济瞧着他那样,终于忍不住了。
“没有的,外祖父。”裴歧抬起眉眼,看着他道。
“真的没有吗?”李济虎着脸,“你都吃了多少次空筷子了。”
裴歧闻言,低头下去,他手里拿着筷子正想往嘴里塞,上面却什么都没有。
“有什么跟外祖父说说,也许我能帮你解了忧愁,不要跟我见外。”
“我……”裴歧放下筷子,他喉咙无比干涩,喉咙微哽咽。
“怎么了?”李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歧说出来,只是低垂着头。李济见他情绪实在是低落,最后没有再追问了,一直到用完膳。裴歧心情才稍微回复,他迈步回到后院。因为实在不想见到崔实,裴歧让崔实这几天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崔实虽万般不怨,但也不得不领命。
在侍从的伺候下洗浴完,裴歧躺在榻上睡觉。厢房的氛围安静,视线昏暗,翻来覆去的,突然之间,他心脏骤然一停。裴歧大口喘了几口,从榻上半坐起来,他走下榻,走到桌边,看着桌上的蜡烛,忽明忽暗的,他倒了一杯茶,猛灌了下去,额头冒出冷汗。
谢骋,他真的死了吗?
“歧儿,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裴歧正在厢房里面吃早膳。李济眉间带着喜悦迈步走了进去道。
裴歧抬眼:“什么事啊,外祖父。”
“北越撤离了,就在子时。”李济道。
裴歧微愣了愣,筷子从手中掉了下来,唇角微嗫嚅了一下:“谢骋呢?”
“不清楚,不过这北越连夜撤兵,怕是凶多吉少,无论怎样,现在暂时他们不会再来搅局。”
裴歧没再说话。
谢骋应该是真的死了吧。
北越撤兵,南晋哪边的势力都没有去阻拦。当然他们也不会去阻拦,毕竟这会正是内乱,谁也不想多一个外敌,攘外必先安内,得先把南晋平稳下来再想其他。北越很快就安全地撤离了南晋。
而北越一撤离。裴构就彻底按捺不住了,重新率领部下回到洛州城外,把北越军占去的山寨拿了回来。
但他没有想到这裴衍会跟李济一起联手。李济作为远近闻名的大将军,领导指挥作战能力是不弱的。先前被裴构困住,是因为兵力不够,在绝对兵力面前,就算再有计谋也无法抵御,有了裴衍的加入,李济的困境瞬间就被解决了。裴构很快就节节败退,被逼得回到了边境,偏守一隅。
很快在裴衍和李济的联手下,南晋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都被平叛了。南晋的内乱都被止住了,朝政重新恢复。承帝继续坐着他的皇帝位。作为平叛的功臣,裴衍和李济也被承帝格外的重视,两人都被调回了京都。特别是裴衍。如果不是有李济和裴歧这个原太子在,承帝估计都要直接让裴衍当太子了。
裴歧对于权力的热衷,没有之前那么大了。平时无所事事,一时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他直接请求承帝,让他在洛州待上一会,承帝没有什么异议,答应了他的请求。
今日的洛州城格外的热闹。裴歧正在看书,他一身青白色的长服,长服绣着一些月牙白的暗纹。瞿白遗迈步走了进来,笑道:“殿下,今天听说是洛州城的花月节,我们今夜去观赏一下如何?”
李济被调回京都,瞿白遗没有跟着回去而是留在洛州城驻守,以防不备。毕竟裴构现在还没有被他们抓住,现在裴构窝在海境那靠海之地,那里距离京都非常远,环境是南晋最恶劣的地方,非常难攻。他们好不容易才把那些不大不小的判乱平下来,正需要重振朝纲,就没有继续追缴裴构,让裴构在海境继续活动,而海境就在洛州城以南靠海之处,到底是一个隐患,所以不得不防。
裴歧抬起头,唇角微勾了一下:“行啊。”
瞿白遗看着他唇角的笑,自从裴歧从北越那边回来之后,很少见他笑了。现在看到他唇角少有的弧度,瞿白遗仿佛也被感染了一般,他笑道:“那说好了殿下,属下去准备相关事宜。”
裴歧点头。瞿白遗消失在了庭院。望着他离去,裴歧合上书籍,掀起略微茫然的眼眸,看着庭院的某一处,庭院深深,有层次错落感的植物被栽种在庭院各处,让人望着心旷神怡。这般美景,裴歧却没有什么心情观赏。
到了下午。瞿白遗再次过来找裴歧,裴歧居住的地方是他自己置办的屋子,虽然不及洛州知府,更加不及东宫,但也足够裴歧住。裴歧跟随他出去了,崔实在暗中守着,自从他不说出解药之后,裴歧就很少让崔实在自己面前出现了,崔实只能躲在暗处守护。
洛州城的街道人来人往,挤满了人。各种门店都摆放了不少的花,各种各样,非常漂亮。
“殿下,你还记得当时我们第一次参加花月节之时吗?”瞿白遗问道。
裴歧点了点头:“记得。”
说完,他想到什么:“你还记得胡土吗?”
“记得的,殿下。”瞿白遗道,“属下一直按照你的吩咐,在关照他的亲人。”
“现在,他们都是情况如何?”裴歧微抿唇道。想到这胡土,裴歧就不禁联想到了承帝的心狠手辣。一想到这个,裴歧就又忍不住想到被调回京都的李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承帝那么喜欢猜忌。他真的值得信任吗?到时候真的不会再次向他的外祖父挥刀吗?想着裴歧的唇角抿得愈发紧了。
“目前活得还算好。”瞿白遗笑道,“殿下这么关心这些,不如属下带殿下去看望一下他们?”
“算了吧。”裴歧摇了摇头,“他们应该也不想看到我。”
毕竟他当初答应胡土他们会让他们没事的,最后却没有做到。
想到这个,裴歧唇角止不住有些自嘲。他这辈子,答应别人的事情,似乎很少有做到的。
“殿下。”瞿白遗见他低垂着头,没有动作,忍不住提醒道,“殿下,你没有事。”
“我没事。”裴歧道,“我们去洛州城的寺庙逛一逛吧。”
“好的,殿下。”瞿白遗点头。
两人穿过热闹的花街,扑面而来都是花的香气。瞿白遗闻着花香,看向裴歧,笑道:“殿下,你知道这花月节的由来吗?”
“知道。”裴歧淡道。
“这花月节的典故依属下看有不少杜撰的成分,先不说有没有人能等那么久吗?”瞿白遗有些不相信道,“就重逢那一日,花开遍洛州城,怎么都觉得可信度不高。”
裴歧不言。很快他们就到了寺庙。平时洛州城的寺庙晚上是不接客的。但是因为是花月节,今晚特意开发。花月节非常适用于定情。所以寺庙挤满了求姻缘的信徒。瞿白遗左顾右盼了一会。
“殿下,你来这里也是求姻缘的吗?”瞿白遗微顿了顿,接着看向裴歧。
“不求。”裴歧道,“你如果想求,可以去,白遗,你年纪也不少了。”
“殿下,属下同你一般大,你都不求姻缘,属下自然不会求姻缘的。”瞿白遗正色道。
裴歧看了他一眼,迈步往前走,准备进寺庙里面。
瞿白遗跟上他笑问:“殿下,您不是求姻缘的话,您要去干什么?”
裴歧答:“求平安。”
“那殿下一定是在为大将军祈福吧。”瞿白遗笑道,“那属下也要给大将军还有我的家人祈福。”
裴歧迈步走进寺庙里面,烧了香,拜了拜佛像。神情看着还算虔诚。按照之前,裴歧是不相信这些的,可是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总得有些什么需要寄托。
烧完香,裴歧踏出寺庙的门槛。瞿白遗拿着一串镶了银边的狼牙到他跟前道:“殿下,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北越的东西。”
听到北越这两个字。裴歧有一些恍惚,看着那串狼牙。他已经好久没听过北越的消息了,只是听说,北越因为皇帝出征出事,最后朝政交到了太皇太后手里,由太皇太后把持。
第70章 夜袭
裴歧道:“你从哪里找来的?”
“那里,你看那里有个摊位,专门贩售这些小玩意,听他的口音,应该是北越人。”瞿白遗抬起手朝一个角落指去。
北越和南晋虽然关系不好,但民间之间的通商并未有阻止,所以哪怕两年前北越皇帝在他们南晋被刺杀而亡,关系非常僵硬,依旧还是有不少贸易在两国之间进行。而且南晋朝政稳定之后,洛州城地域又偏靠北越,最近是越来越多北越人过来了,尤其是近来几个月。
裴歧朝那个摊位看去。是很平常的北越人打扮,不同于南晋的常服,他们的服饰上带着一些犬牙和宝石之类的配饰。但裴歧眉心微一跳,有些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裴歧迈步走过去。
正在热情给来往人介绍商品的北越商贩看到裴歧过来,毕恭毕敬地招呼道:“这位公子,不知道有什么喜欢的?”
“北越人?”裴歧开口问道。
“是的,小的是北越的商贩。”北越商贩低敛着眉眼,恭恭敬敬地回答。
裴歧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转移到摊位上,拿了一块红黄色的宝石:“这个多少钱?”
“一两银子。”北越商贩喜笑颜开道。
裴歧从腰间拿出一块碎银递给他:“不用找了。”
“谢谢公子,你可真大方。”北越商贩立即伸手接过,生怕他下一刻便反悔。讨好笑道,“不如小的把这块骨牌送与你吧。”
裴歧望一眼那块白色通透的骨牌,接了过来,上面刻有很古老的北越文字。现在北越官方都不怎么使用这些文字了。因为他们南晋和北越曾经统一过,所以官方很多政策方面都是相通的,但民间到底还是留着各个民族不同的风俗传统。
北越的皇室也处处有这些蛮族的痕迹。不过裴歧当时被谢骋看着,来来回回只能在那么几个地方走动。不能深入看到北越民间的风土人情。
这些文字裴歧倒是认识,就是很简单的希望安康的意思。裴歧把玉石和骨牌塞进了腰带,转身离去。
“殿下,原来你喜欢北越的这些玩意啊?”瞿白遗跟随他离去,站在他身边笑问道。
裴歧朝四周看了一眼,道:“你等会去洛州知府那里了解一下,最近有多少北越人来洛州城,那些北越人的聚居点也要多加留意。”
“殿下,你是想说这北越人怕是图谋不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裴歧抿唇道,“谢骋也死了两年了,北越人这口气咽不了太久的。”
他们两国的矛盾已经激化到这地步,前任北越皇帝被他们杀死,现在安稳了两年已经算得上是奇迹了。早晚还得斗个你死我活
“属下明白。”瞿白遗听命道。
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特别是很多年轻的男男女女结伴而行。裴歧再多扫了几眼,便离开了寺庙。
回到居住的府邸,裴歧到书房,拿起笔,蘸上墨水,在信纸上写下字,等写好,晾了一会,装进信封里,封好泥,他开口道:“崔实。”
“殿下。”崔实当即从书房门口进来,毕恭毕敬道。
“把这封信送给我外祖父。”裴歧信递给他。
崔实接过来:“属下遵命。”
说完,崔实也没有过多逗留,不拖泥带水,果断离开了。
望着他身影消失,裴歧抬起手揉了揉眉头。近段时间他总是心神不宁,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谢骋死了之后,这两年来他的心境渐渐趋于平静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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