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山神新娘(十一)
楼亭进厨房找食物,兰浅坐在凳子上。
透过血迹斑斑的窗户,他看到乔一翰蹲在屋子的侧面,正将武驰那只戴满耳钉的耳朵埋进土里。
没有酒,乔一翰往地下浇了点水,沉郁地盯着前方。
兰浅收回视线,一遍遍反刍和乔一翰在竹林中时,身体的异样。
乔一翰当时在他身后,他真真实实感觉到有舌头在舔他,却没有湿痕,只有雨滴下的水珠。
问题是,在那之后,他晕厥了。
在场的只有他和乔一翰两个,如果不是楼亭作怪,就是乔一翰有问题。
可他会为同伴祭奠,还愿意遵守人类社会的习俗,不像是将人类视为蚂蚁的怪物。
得和倪成志确认一下,乔一翰的气味到底和村民一样是臭味,还是和楼亭一样的腥味。
兰浅正欲起身,乔一翰却站到了面前。
他问:“武驰真的死了吗?会不会在现实里还活着。”
意识到这是个蠢问题,乔一翰扯了扯嘴角,“你出去之后,最想干什么?”
平日的兰浅,不会回答无关紧要的问题。
但武驰刚刚才死,大家饱受摧残,一点点远在天边的希望,都比无尽的绝望要强。
他思索片刻,回答:“想换身干净衣服,洗个舒服的澡,站在高处吹着夜风,看万家烟火。”
乔一翰一眨不眨地凝视他,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我想杀了楼亭。”
说这种话不能起任何作用,还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兰浅怀疑他是不是平时游泳太多,脑子进水了,要不怎么忽然降智。
不想再和乔一翰抒发无聊的感情,他越过对方往前。
刚还在屋里的倪成志,此刻却不见踪影。
寻了一圈都没找到,待他回到室内,天已经快黑了。
楼亭找了两个馒头给他,他味同嚼蜡地吃下。
呼吸着雨后特有的清新空气,远远听到山神庙那边传来乐器声,遥望那头灯火通明,似黑暗中唯一一丛鬼火。
村民倾巢而出,热闹欢欣地聊着,都往山神庙走去。
郁卉和乔一翰齐齐望向兰浅。
兰浅擦干净手指,低声说:“走吧。”
通往山神庙的路只有一条,泥泞的道路两旁不仅插着纸花,还放了手工做的花灯,氤氲着檀香味。
雨后的风,吹起来有些冷。
越近,山神庙越是人声鼎沸,推杯换盏、小孩喧闹声不绝于耳。
山神庙外围,摆上了许多木圆桌,每张桌子都燃着红烛,盖着一次性塑料红桌布。
浓浓的食物香味飘散在空气中,让一天没进食的人类,感到一阵抵抗不了的饥饿。
乔一翰在最前方开路,上到庙前的山坡看了看,冲他们示意没问题。
兰浅跟着上去。
他出现在村民视线中的瞬间,吃席的人不约而同地偏头,晦暗不明的目光锁定了他。
不管男女老少,吃饭的喝酒的,说话的嗑瓜子的,都像被惊扰的爬行动物,冒着寒光齐刷刷地注视。
嘴角上扬,鼻子翕动,全都露出诡异的笑容。
其中,有个小男孩的嘴角咧得格外大,眼珠黑黢黢直勾勾,正是他们上午碰到那个倒挂在屋檐下的爬虫男孩。
红烛火光摇晃,纸花被吹得沙沙作响,兰浅被这一幕弄得后背发凉,呼吸都停了。
一条胳膊从后伸来,环住了他。
楼亭上前一步,挡住他一半视线,漫不经心往前一看。
被按了暂停键的村民顿时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兰浅松了口气,扫过桌上冒着油光的菜,忠告道:“大家离远点,不要喝水吃东西。”
“那,那龙雪羽……”
顺着郁卉的手指,兰浅看到了坐在席中心的女生。
龙雪羽穿着大红喜服,戴着插有朱钗与蓝色步遥的金色凤冠,气质出尘,美如天仙。
容貌本就极盛,更何况这样盛装打扮,和其他村民在一起,恰如宝珠混在鱼目中。
足以迷倒大部分人的她,却在暴食。
连筷子都不用,徒手抓住食物往嘴里塞,吃得油光满面,嘴里振振有词。
“好好吃,好香,我好饿,要多吃点。”
龙雪羽平时吃饭,最讲究餐桌礼仪,吃饭时仪态端庄。为了保持身材,从不吃主食,不重口腹之欲。
像饿了许久的乞丐那样吃饭,面目狰狞,怪异到让人毛骨悚然。
郁卉和她关系最好,被吓了个狠的,不敢说一句话,更不敢上前。
周围人渐渐停了筷,都望向龙雪羽,露出殷切又期待的目光。
同样穿大红衣服的喜婆来拉她,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新娘子,不要再吃了,跟了山神,以后要什么没有?时辰已到,不能耽误,该拜堂了。”
村民们一拥而上,龙雪羽唇边的油渍被擦掉,被人七手八脚地拉住,涂上了鲜艳欲滴的口红。
唢呐奏响喜乐,婚礼开始了。
兰浅没有急着进去,扫视前来参加婚礼的村民。
和白天只有女孩出来玩不同,这次男孩也来了,看了一圈,却没看到青少年。
要么就年纪小,要么就是中年人,出现了不合常理的年龄断层。
心中的答案更加明晰,他抬脚进入正殿。
一抬眸,极度逼真的山神像就在眼前。
山神像被蜡烛和檀香燃烧的烟雾笼罩,悄然无声地俯视着下面的人。
不止他,龙雪羽也在看山神像。
她的眼神充满了爱意,像含着一池春水,柔情万分,含情脉脉。
完全没了之前对山神的抗拒,不见丝毫害怕,头颅高昂,既沉醉其中,又怡然自得。
周边的村民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山神的新娘会受到山神的庇佑,一辈子都会被宠爱。”
“好美的新娘啊,只有这么美丽的新娘子,才能配得上尊贵的山神。”
她完全信了这番话,仿佛自己嫁的是样貌、家世样样都好的如意郎君,眼神越来越痴狂,成了最忠实狂热的信徒。
欢快喜庆的奏乐声中,一个纸人被推到她身边。
冷不防间,兰浅和纸人空洞洞的眼睛对个正着。
他心头骤然一跳,昨天在山神庙撞倒的纸人,竟然是山神用来迎娶新娘的“替身”。
在周围人洋溢的笑脸中,兰浅心头泛上一阵阵寒意。
头也晕得厉害,耳朵像被海绵塞住,不管是唢呐还是锣声,都变得模糊。
虽然站在陆地上,脚踩着地板,他却有种溺水的濒死感。只要一呼吸,沉甸甸的水就会灌入他体内,把他沉入海底。
他好像听到了龙雪羽崩溃的惊叫,哭喊着,挣扎着,却被什么东西残忍拖行,滑向最深处的死亡。
不同于楼亭的灼热呼吸忽然喷洒在耳畔,后背像爬上一条剧毒无比的毒蛇。
“阿浅。”
“阿浅不愧是我的新娘,香到沁人心脾,香到灵魂颤抖。好香,好美,美得我好想……”
直接穿透五感响彻在他意识里的话,很像楼亭那特有的笑腔发出的。
在耳后流连的,也很像楼亭那湿漉漉的舌头,拨弄着兰浅内心最深处那根恐惧的弦。
可他用野兽般的直觉分辨出,这不是楼亭。
兰浅的牙齿像被冰冻住,寒意不断上窜,连张口说话都不能。
浪潮般的心悸把他卷入海里,他呼吸变得急促,手抖如筛糠,额上布满豆大的汗珠。
一秒钟都支撑不到,就往下摔去。
在他后方的楼亭脸色一变,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想把人类搂在怀里。
却不知从哪挤过来一个村民,格挡了他一下。
半秒钟的时间差,彻底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眼前忽而白茫茫一片,一股掺杂着异香的浓雾转眼间将山神庙淹没。
因失去中意的猎物而变得愤怒的触肢迅速蔓延,却扑了个空。
无处不在的强大视觉,捕捉到一截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黑色节肢,卷着兰浅牛奶般白皙的腰,消失在山神像后。
楼亭的面色变得极其可怕,转瞬间维持不住人样。
怪物的粘液“啪啪”下落,杀意暴涨,站立处顿时变成触肢的海洋,愤怒地纠缠撕咬,沙沙作响。
兰浅。
他那香喷喷、甜滋滋的兰浅。
兰浅是独属于他的猎物,他最香嫩甜美的食物,谁敢来抢?
第12章 山神新娘(十二)
主怪物山神终于开启了杀戮,新手场寥寥无几的观众因此多了些。
弹幕热烈地讨论起来。
“山神的变态从不让我失望,亲手吃掉自己的‘新娘’,多精彩!”
“我看过山神副本好几次了,这次有点反常啊。祂可从来没嫌弃过自己的新娘,不管送来什么人都欣然接受,用幻觉把对方困到午夜再杀。这次竟然这么急不可耐,婚礼才开始,还远不到午夜12点,祂就杀了美丽不可方物的龙雪羽,还不吃新娘,转而囚禁别的人类。”
“那可是兰浅,用血液香气把怪物勾到不能自拔,恨不得死在他身上。他这么香,山神也抵抗不了。山神遇到中意的猎物,可是喜欢让猎物产卵而死的,兰浅产卵,想想就劲爆。”
“只有我站楼亭吗?楼亭真是新手本中很强的随机怪物了,那么多触肢,还有那眼球,简直是我的最爱。他那么想吃香香的兰浅,故意放任兰浅多活几天,要是兰浅被抢就太可惜了。”
“楼亭就算强,还是和山神没法比。山神一旦开始婚礼,吃掉一个新娘,实力就会成倍增加。楼亭也是傻,明明可以把猎物吃了,结果呢,被猎物三言两语耍得团团转。好了,猎物被别的怪物抢走了,人财两空。”
只有零星几个觉得可惜。
“兰浅遇事冷静,机敏沉着,能扛住怪物的精神污染,如果有给力的技能,冲上天梯榜也不是没可能。他从没依靠过任何强化技能,手无寸铁对付怪物,以卵击石却能化险为夷。他会找机会,也好聪明,是一匹当之无愧的黑马。”
“对啊,就是技能太拉了。让怪物闻到香气,不就是给怪物准备的大餐,作为怪物的食物而存在吗。运气也差,刚进副本就碰到随机怪物楼亭,现在又被山神抓住,前有狼后有虎,死只是早晚的问题。”
还有极个别不能过审的。
“只有我想知道兰浅血液到底是什么味道吗,楼亭每次吸兰浅时,那怪物化的竖瞳,那颤抖的身体,那宛如嗑|药的表情,分分钟把我看in。那些触肢也真是多事,干嘛把人挡得结结实实?我都能想象兰浅眼神迷离,口水含不住,被触手那么吸那么咬,脸颊酡红的样子,也太他妈爽了我日。”
“兄弟我也是,为什么他们在新人本啊,形象都是AI模拟的,我好想知道兰浅现实中长什么模样!”
兰浅脑子一片嗡鸣,费力掀开重重的眼皮,不适尽数褪去。
一阵凉爽的风吹来,周围聒噪的蝉鸣带着夏日的热度。更远处,有车辆鸣笛声、人们的交谈声,鼻尖闻到栀子花的清香。
眼眸下看,璀璨的万家烟火映入眼帘。
夜空因城市的光污染变成深紫色,星罗棋布,明月皎皎。
他站在半山腰的看台俯瞰,交错的干道四通八达,车尾的红灯像是彗星的尾巴。
越来越大的风慷慨地拂过他的身体,他浑身的细胞仿佛醉了,那么安全,那么舒畅,那么惬意。
让人战栗不止的高压,被怪物溶解的彻骨恐惧,离他那么远,变成了尘封的噩梦。
“阿浅。”
兰浅偏头,一个面带笑容、俊逸无边的男人站在他旁边。
男人穿着白衬衫,精瘦的手腕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亲昵地把他搂在怀里。
“我好想我的宝贝阿浅,阿浅有没有想我?”
兰浅没有挣脱他,也没有回答,只看他英气的眉毛,笑起来时格外明显的酒窝。
“我请了国际医疗团队,她的后遗症有专门的医生照料,以后不用那么担心她了。”
男人说着情难自抑,微微低头来亲吻兰浅的脸颊,又来寻他的嘴唇,被兰浅避开了。
男人也不恼,双臂抱过来,撒娇搬蹭了他一下,“我的好阿浅,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我家人终于同意我们的事了。我好喜欢你,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们明天去结婚好不好?一起隐居,每天这样吹风看景,一辈子不分开。”
零星的记忆片段姗姗来迟地灌入兰浅的脑海,怎么和旁边的男人相识,相知,相爱,清晰的人生轨迹。
浓浓的爱意如美丽的烟花,迸发在他心房。
他笑了笑,说:“好啊。”
男人喜不自胜,激动地将他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揉他的头发,吸他脖子处的香气。
他欢喜,背后影子中涌动的节肢更是喜悦到发狂,不停往兰浅的方向游走,张牙舞爪将兰浅包裹在其中。
猎物,喷香扑鼻的猎物唾手可得!
兰浅对他也很依赖,在他怀里蹭了蹭,回抱住了他。
男人太过兴奋,以至于他忽略了,从兰浅袖口滑出来的刀。
那把发着寒光的刀被握紧,从背后重重刺入了他的心脏。
锐痛从胸口传来,粘稠的血液汩汩流下,男人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兰浅不但刺得极深,还旋转着刀柄,让伤更深,更痛楚。
与此同时,毫不留恋地推开了男人。
“为什么?”男人受伤地看着他,捂着胸口质问。
兰浅身体紧绷,神情却很淡:“怪物被食欲刺激的眼神,激发来自血液中的恐惧,就像打在灵魂的钢印。你不是想我,你是想吃我。”
瞬间,幻境破灭。
心悸感像压过来的火车,兰浅不光精神紧绷到刺痛,也心慌到呼吸困难。
“啪啪啪。”
击掌声在前方响起,赞叹紧随其后。
“香到让我流口水的新娘,竟能看穿我的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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