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里只能拿来装东西的容器,又怎配被爱惜。
是天堂还是地狱,是生机还是折磨,就在兰浅一念之间!
只要他刺出匕首,这就是他当人的最后一刻。
从此之后,他只是一个物件,被用了再用,猪狗不如。
“夫夫对拜。”
来了,这被经历了无数次,反反复复遭遇的背叛一幕来了!
那把在室内都冒着寒气的匕首,被插入温热的胸膛,任由鲜血飞溅,从未变过。
一对新人弯腰作揖。
兰浅抬起手臂,手离对面的新郎仅有一拳之隔。
怪物的视力何其强大,兰浅的每一帧动作都在他眼前慢放。
他看到兰浅将右手伸入袖子,攥住那把匕首,将匕首拿出,往前刺——
扑通扑通!
分不清是谁的心在猛跳,是兰浅的,还是怪物的。
在狂乱的、如雷的心跳声中,在怪物兴奋到痉挛的舌头下,兰浅直直刺向前方。
手臂在半路停住,他猝不及防侧身,削断了案台上的红烛。
应声而落的烛芯,一下把两侧的纸人点燃。
干燥的纸人起火极快,火舌迅速蔓延到案台那红色桌布的流苏,继而点燃了整个桌面。
突如其来的一幕,把所有人弄个措手不及。
弥漫的烟雾和橘红色的火光,噼噼啪啪的声音和扩散的热度,让作为新郎的阿逐惊得像呆子。
怔愣间,他的手腕被抓住,兰浅拉住他说:“跑!”
砰砰砰——
怪物那沉寂已久的心,不要命地跳动起来。
他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他那么紧张。
紧张到被兰浅拉着跑了一段距离,听到人群中不断传来呵斥声,他才堪堪回神。
舌尖品味到完全陌生的味道,甜丝丝的,清爽而沁人心脾,直冲人心底。
没吃兰浅的血液,可这凭空生出的滋味,比最甜美的血液还甜,像蜜糖。
兰浅怎么没杀他。
那把匕首,不应该刺入他的胸膛吗?
兰浅的眼睛,不该愤恨又恐惧,弥漫着厌恶和杀意吗?
疑惑在脑子里膨胀,把怪物变成一个没有重量的气球,第一次飘在了天空。
既不确定什么时候会落地,又有从未体会过的轻盈,难言的震撼带来一浪又一浪的快乐。
“阿逐,阿逐!”掌控他情绪阀门的兰浅在叫他。
“什么?”
“母亲藏在山神庙后面,我要把她接出来。一会儿我背上她,往山脚跑,跑过石碑,跑出村子。他们冲着你来的,你不要管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懂不懂?”
兰浅丝毫不见惊慌,沉着而冷静,哪怕后面追了一群拿着武器的村民,他的思路依然清晰,有条不紊。
加速的时间弹指而过,不容许任何主意改变。
兰浅非但不杀他,还给母亲找好了退路,说明他碰到村长那群人,被逼着出卖爱人的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了后面怎么做。
多么惊人的果决,多么惊人的头脑!
山崩地裂般的震撼甚至让怪物怀疑,兰浅被拉入幻境中,还保留着原来的记忆。
不可能。
曾经拥有强悍技能,经过身体强化,精神韧度超强的玩家,被扯入死亡幻境,都会记忆全失,更别说兰浅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类。
对他来说,这就是他长大的家乡,周围对他喊打喊杀的,就是从小看他长大的长辈,极有可能在小时候抱过他,在他生病时焦急地为他喊过村医。
兰浅知道怪物有多恐怖、吃了多少人,知道轻信怪物的一切后果,知道逃离人群会被戳脊梁骨,会成为村子的败类。
得不到任何好处,面临着与怪物同行的巨大风险,不惜被从小生活的全村憎恶,他都愿意这样做。
为什么?
为什么最想杀了怪物的人类,到头来会成为唯一没放弃怪物的一个。
胡思乱想间,一支锋利无比的暗箭从后方“嗖”一声射来,没入阿逐的胸膛。
中式新郎服太过累赘碍事,阿逐踉跄一下,左脚碰右脚,摔倒在地。
“阿逐!”
兰浅不假思索地朝他伸手,却被斜后方一个人影撞到,被压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
“还想往哪儿跑?”
村长之子拿着一把镰刀,刀刃贴在兰浅细瘦的脖子,稍一用力就流下血来。
其他村民也扑上来,拉住兰浅的四肢,绝了他逃脱的可能。
“阿逐,还不束手就擒?你再挣扎下去,我手一抖,兰浅的脖子就会被割断。兰浅不是怪物,他只是脆弱的人类,就算你这怪物有通天的本领,也接不回割掉的头颅。”
刚站起要跑的阿逐,无法自控地转身。
兰浅的脸因被钳制而充血涨红,脸颊擦破流血,头发上都是灰。
镰刀锁喉,他连发声都不能,只睁着眼睛上望。
向来淡然的琥珀色眸子,此刻有罕见的焦急。他动了动磕破的唇角,眼中迸发出坚定的光芒,用嘴型说:快跑。
快跑。
喜服被弄得很皱很破,浑身上下那么狼狈,他却不顾自己的处境,还在担心别人。
兰浅的模样与之前无数个玩家重叠,多次循环这一幕的怪物怔然了。
无论经历多少次幻境,清楚结局的怪物每次都会折返。
这一次,他却踯躅了。
之前那些幻境中,他清楚知道那些新娘是为了击杀他,故作柔弱,以此吸引怪物。
兰浅这个渺小的人类,却让他这庞大无比的怪物摸不透。
前方有一个无法想象的巨大惊喜,蒙着一层纱让他无法看清,他心跳如擂鼓,却不敢乱下决定。
怕靠近一些,等待他的,是更大更深的背叛。怕他刚刚升起那一点点可笑的希望,眨眼间,希望就惨痛地破灭。
人类和怪物从来不同,不同的物种,更不该妄想人类的钟情。
过度的迟疑,让村民有了可乘之机。
阿逐被扑倒在地,一把长矛刺穿他的胸膛,将他钉在地上,绣着鸳鸯的喜服顷刻被染成黑色。
更有无数村民,狰狞地举起砍刀和斧头,高高扬起手,就要将阿逐的脖子斩断。
“不要!”兰浅痛呼一声,嘶哑哽咽,悲烈至极。
“啪嗒。”没有奇迹发生,刚刚还在神庙喜悦笑着的青年,人头落地。
那双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
乡间路上,不管男女老少,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原本还有几个人不忍,可看到阿逐脸上逐渐长出没有色泽的鳞片,顿时毫无顾虑。
“怪物!”
“这是我们第一个活捉,第一个在村子里被杀死的怪物!”
“怪物终于死了,怪物死了,我们得救了!”
几天前在篝火边,他们将阿逐丢得多高,“英雄”喊得多么嘹亮,现在就有多么欢呼雀跃。
有大胆的村民上前,提西瓜一样将阿逐的头提在手里。
兰浅也被押着,前往早就准备好的刑场。
阿逐的头颅,被尖尖的长矛刺穿,高高地架在祭台。
有人用斧子凿穿他肩膀和双腿的骨头,穿入粗长的黑色铁锁。尸身就要被吊起来,置于熊熊燃烧的火焰下方。
“怪物终于死了,大快人心!”
“怪物还想藏在人群中,还想骗我们,死了这条心。”
“我看阿逐从小就邪,说不定他原本就是怪物,骗了我们十八年。”
村民那么快活,快活到哈哈大笑,惊飞了树上的鸟。
兰浅的眼睛模糊了,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深处炎热的烈日之下,却如坠冰窟,那么冷,冷到骨头缝都结着寒冰。
鲜活的爱人,曾被敬为神明的爱人,就算死了,还要遭受穿骨和焚烧的酷刑。
纵然有一千张嘴,不断和村民解释不是怪物,请求他们相信,都没有用。
好痛。
眼球刺痛,脖子上的伤口刺痛,心更是被捏爆那般痛,一呼一吸皆是刀割。
兰浅的眼睛全红,被几人压制到不能动弹的他,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力气。
竟挣脱了旁人的挟制,冲到了尸身面前,推开穿铁链的人,抱住了阿逐的尸身。
他俯下头去,将嘴唇贴在对方脖子的断面,在人们震惊的目光中,大口大口的吸血。不管血液多么腥稠恶心,染血的喉结都不曾停下。
“兰浅,你干什么!”
“疯了吗?”
“吸怪物的血,你也想变成怪物吗!”
“他疯了,疯子!”
兰浅大笑一声,不管唇边骇人的血迹。
嘴角有一块碎生肉,他连咀嚼都没有,就这样生吞下去。
那种不要命的神情,把村民吓到惊悚。
“我就要变成怪物,那又如何?”
他舔了舔唇边残留的鲜血,染血的目光一个个看过去,冷笑像淬了毒。
狂放地连笑几声,才又急又快道:“怪物究竟是阿逐,是我,还是你们?吃人的究竟是怪物,还是你们这些人心?”
他越笑越恣意,“我认定的爱人,是怪物又如何?”
“怪物不配爱人吗”
"你们口口声声杀人的怪物多么低级蒙昧,却不知,怪物才是最强的高等造物。"
“从没见过迷人风景的井底之蛙,又怎么知道,和怪物共舞,是多么兴奋疯狂。”
脸上、唇上沾了血,自己脖子的伤口也在汩汩流血,兰浅浑然不觉。
分明是毫无杀伤力的人类,却比怪物还要恐怖,像一只地狱爬上来的艳鬼。
最前方的村长之子,看到兰浅比胭脂还红的唇,大喊道:“杀了兰浅这个异类,兰浅也是怪物!”
他猛地前冲,粗壮的手臂重重一挥,镰刀砍入兰浅腰侧,一时血流如注。
他快意地笑道:“不是要变成怪物吗?喝了怪物的血有什么用,还是只能被我们诛杀。你再努力都是徒劳,再不甘也只能认命,给我跪下!削去你的膝盖,让你和阿逐两个怪物,永远不能翻身……”
声音戛然而止。
一条黑亮的节肢从高处刺入他胸膛,狞笑还残留在脸上,人已倒了下去。
另有节肢小心卷住了兰浅的腰肢,避开了他的伤处裹住他。
兰浅怔然抬头。
被泪珠模糊的视野中,看不清的鲜艳鳞片从阿逐孤零零的头颅上长出,朝四面八方伸长的可怖节肢密密麻麻。
节肢轻易抽出了头颅上的长矛,触目惊心的伤口外翻,但没有流血。
死而复生的怪物像没有痛觉,脸上是狂热而瘆人的笑容,“阿浅,我的新娘。”
怪物震怒,先前压制兰浅的几个人霎时四分五裂。
血流一地,尖叫声四起,在似近似远的声波攻击下,众人四处逃窜。
一个手拿鸡蛋的幼童,在慌乱中被推到地上,父母无处可寻。
幼童不知惧,拿起鸡蛋便扔在节肢身上,蛋壳破碎,透明带黄的蛋液从黑如石油的节肢流下。
只想大开杀戒的怪物怒不可遏,节肢以常人视力无法捕捉的速度,刺到孩童面前。
“阿逐。”
轻轻的一声,是兰浅叫他。
节肢的动作骤然停止。
兰浅轻笑了一下,“走吧,离开这里。”
“阿浅,为什么?为什么要以德报怨,他们要杀你!你捂住眼睛,我很快就能把他们杀死,我会为你报仇。”
“不必了,一群愚昧之人,和路边的花草又有什么分别。”
兰浅抚摸着身前的节肢,“我只想和你,和母亲,离开村子好好生活。”
“可、可他们说村子外面是恐怖世界,活不下去。”
兰浅又笑了,“什么世界都要亲自走一遭不是吗?再说,到底是外面的人恐怖,还是我最恐怖,还很难说。”
啊啊啊!
好好看,沾满鲜血的样子好好看!
傲然的自信好迷人,黑白分明的眸子好有魅力。
就算没有芬香的血香,怪物的心跳也完全失了频率。
兰浅说自己是他见过的迷人风景,兰浅自己,何尝不是怪物最痴迷的风景。
快活,好快活。
竟然存在这样一个人类,能接受怪物当爱人,认为怪物是高等造物,为了爱人,也毅然变成怪物。
好开心,好喜悦!
前所未有的欢欣与感动交织,怪物只想对天咆哮,原来自己也可以被救赎,被一个香喷喷的人类。
不,是这是他的爱人,专属于他的新娘。
怪物怀抱着软乎乎的人类,仔细将人类的伤处用鳞片覆盖,擦干净他的脸颊。
一浪更比一浪高的满足,让他的节肢狂涌,所过之处,空间和时间全部错乱。
专为人类打造的幻境,能轻易让人类陷入其中,无法脱离,纵然是死也心甘情愿。
可这一次,轮到怪物自己深深沉迷。
沉浸在人类大胆、病态、癫狂的爱意中,如同踩在棉花糖里,如同飘在天空上,太上瘾。
但是,在幻境中蹉跎,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副本的规则让山神不得不抽离,现身在山神庙内。
兰浅的双腿早已被他放下,血也被止住,心潮澎湃的山神褪去了怪物形态,在激昂之下重新变成了人类。
“阿浅,我的阿浅,我最美的新娘!”他狂乱又痴迷地凑近兰浅,舌头在对方脸颊流连,“我的好阿浅,等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最爱的阿逐,开不开心?”
“我最爱的阿浅,不产卵了,不产卵,你是我的新娘。如果阿浅想要后代的话,就由我来怀,我来生,才不舍得让亲亲新娘吃这种苦。”
“阿浅怎么还不醒来,我已经受不住了。我们是真心相爱,阿浅愿意把自己交给我对不对?我迫不及待想要和阿浅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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