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不见,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久川埴皱起眉头,避开一路的血渍走到他跟前。
——这场景,就像昨日再现一样。安室透记得初见时的他也是如此,跨过一地的遗体向自己走来的,如同救世主般……
——果然,是被失血影响大脑了。他微微眯起眼睛,风见那家伙,下手还真是不留余力啊。
“波本……波本?”
少年凑近了他,毛茸茸的头发的触感抵在身上。久川埴蹙着眉来探他的鼻息,检查了脉搏又检查了瞳孔,明显松下一口气来。
“行了,先进屋吧。”他叹了口气,“还能动吗?——不过,亏你伤成这样还能跑到这边来,明明随便找个人包扎就可以嘛。”
“哈,哈哈。”安室透很配合地笑起来,一下扯到伤口,表情便有些扭曲,“不要这么说嘛,我受伤后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蜜勒米尔你了,不是很荣幸吗……?”
“敬谢不敏。”久川埴嫌弃地说。
他吃力地拧开半锈的门锁,使出浑身力气推开了门,当即被门缝里积的灰呛咳了几声。
他尝试挥散往外飘的灰尘,无果,咳嗽着对波本说:“你啊,咳咳……就先在外头等会,咳、要当心感染。”
于是门被大敞开,把波本一人晾在外头,久川埴独自钻进尘土飞扬的室内,一边忍着咳,一边开窗通风。阳光时隔多年再次投入这间狭小的居室内,连床单被褥上的褶皱,都清晰可见。
青田诚一郎在遇见爱人以前,实在算得上是个不修边幅的男人。
久川埴抿了抿唇,弯腰从床底下拉出沉重的医疗箱。他一一清点了其中的器材,检查耗材都还在保质期内,将环境简单清理、消杀,将将他的手术对象扶了进来。
“……不,别坐在床上。波本,劳驾,使点力气。”久川埴的半边身子都被男人的体重压弯了,不痛不痒地抱怨一句,还是艰难将他放倒在地上。
地面被贴心地铺上一层无菌布,久川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吐出一口气:
“好了,感觉如何。”
“暂时……没死。”
波本磕绊着说完,忍着疼倒抽一声,捂住渗血的左肩。
于是久川埴又叹气,认命地半跪下来,仔细帮他剪开伤处的衣物,嵌入身体的子弹在抽搐的肌肉深处隐约可见。
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久川埴双手的手套都被染红,下意识想抬腕擦汗,却有谁的手先一步抚过额角。
眼中的惊诧根本掩盖不住,久川埴略一篇头,便被那双紫灰色的眼眸锁住了。波本像平常那样朝他微笑,好像久川埴才是心有杂念的那个,他犹疑着躲开视线,鸵鸟般将视野牢牢限制定在手术的一小方。
“嘶,下手轻点……蜜勒米尔。”
波本大概是故意的,故意在他耳边发出声音。若有若无的气流随呼吸的频率扫过耳畔,久川埴右手一抖,尖锐的镊尖一下戳进肉里——这下波本的痛呼可真情实感多了。
“——呃!”
久川埴满心愧疚,眼疾手快地夹出子弹,而后缝针的手法更是迅速。他心乱得很,突然出现的波本占满他全部心绪,让他慌乱中连什么都忘了。
“——你的电话,蜜勒米尔。别分心,我帮你看看。”
波本笑眯眯的,表现得格外积极,这情况初见时也发生过,久川埴便没生疑心,默默任由波本将震动的手机抽走。
刚拿起手机,铃声就断了,安室透将未接电话的号码放在久川埴面前,他看了一眼就不感兴趣地底下了头。
“算了,估计也不是重要的人。”久川埴包扎的手飞快,绷带一圈一圈将肩膀裹成馒头。
“需要重视的,倒是波本你。”他说,“其实我还是建议你事后去拍个片子。虽然左肩的伤势不在常用手的一侧,但肩关节的损伤毕竟关系到整个左臂……唔,或者我现在打电话附近医院,给你插个队好了。”
其实要久川埴说,他也不太明白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他还是不太敢看波本的眼睛,因此也没看清卧底脸上的表情——遗憾的,无奈的,饱含歉意的……
“果然骗不过医生啊。”他叹气似的,这样说到。
久川埴一下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刚一抬头,便感到太阳穴上突兀一阵剧烈的痛楚,而后,便沉沉地昏了过去。
第48章 塞德
“……我想,我很抱歉。”
安室透——不,真名为降谷零的男人沉默地站了半晌,手里紧紧攥着方才砸晕久川埴的枪托,仿佛真心在忏悔。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淡,再次找出久川埴的那部电话,删去了最新一条,来自塞德的短讯:
「警察,速回。」
指尖在空中悬停半晌,最终,降谷零按灭了屏幕,将手机原样放回久川埴的衣服里。
现在他们的姿势,与最初完全相反了,昏迷中的久川埴依靠着他,而最初中了子弹晃晃悠悠、站也站不稳的波本,此时却站的笔挺。
他仔细、妥帖地让少年倒在床上,也不管满是灰尘的床铺是否会被洁癖的医学生嫌弃,将他的后脑轻轻地放下。刚刚包扎晚好肩膀因骤然发力,再次渗出丝丝血红,但降谷零根本不在乎这些。
这点小伤,本来就用不着专人照料。
他走出这间安全屋,将门反锁。持续已久的沉默没在男人身上继续下去,降谷零播出电话,很快听见接通的提示音:
“嗯,蜜勒米尔已被控制……是,我看过了,计划得很完善。
……呵呵,你不用征求我意见的,风见。我想景也不会希望我插手他的行动。我相信他。当然,一切都会顺利。”
-
电铃的响声由远及近,久川埴从梦魇般的昏迷状态中逐渐清醒,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
“……嗯?”
对面并不先开口,久川埴不情不愿地哼哼一声,像在催促。
“…………”
于是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游离的意识终于回归大脑,久川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起去看来电备注。
他顿时不敢再任性:“琴酒……?”
“——我还在想,你能心安理得到什么时候。蜜勒米尔。”
低沉的、蛇信子一样的男声透过听筒,久川埴听出他不平常的弦外之音,语调瞬间谨慎起来。
“抱歉,我刚刚……”他顿了顿,到底没将他失联的原因道出实情,“我在休息,手机静了音——发生什么事了吗?”
“……”
琴酒“啧”了一声,隔着屏幕,久川埴都能想象他露出的那种嫌弃又厌烦的表情,说话时的音节因叼着的雪茄而模糊不清:
“蜜勒米尔,我有时真佩服你。”
往往对琴酒而言,越冷静的语气越代表不妙,而越是轻描淡写的态度,很可能越代表情况很糟——久川埴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脑子混沌一片,后脑因被击打的余韵而嗡嗡作响。他几乎觉得自己听不懂日语。
琴酒不无讥诮地说:“你的下属,被警方带走了——你真是个糟糕的领导者,蜜勒米尔。”
耳畔“轰”的一声,几小时前的记忆如流水般在眼前闪回过。
——“保持联系。”
他是这样嘱咐赛德的。但他又做了什么?轻而易举掉进狡猾卧底的诡计,被蜂蜜陷阱迷了个七魂八窍。
久川埴安静了很久,楞楞地问:“……什么?你是说……”
“第二件事。”
可惜,琴酒是最不会体谅人的性子,他堪称冷酷无情地继续通知道,
“BOSS的要求,我们会在两天内展开救援行动,塞德知道的东西不少……我警告过你的,蜜勒米尔,你对她未免太不设防了些。最坏的结果你也知道。”
——我知道。久川埴心想,组织对无用之人向来弃之敝屣,何况塞德身上还有相当大的秘密。
“……我……”他吞咽一下,艰难地说,“琴酒,我可以……”
——我可以帮上忙吗?
他不知道怎样开口,胆小、懦弱,全是他的缺点,枪法、身手,没一点是久川埴强项,琴酒几乎不可能答应这种事。
但是塞德,那个安静却能干的姑娘,有一点属于少女特有的恶趣味,陪伴她多年,像是家人一样的女孩……
“喂,琴酒。”他下定决心,这样说道,“塞德的事,我想,我身为上级,也有很大得责任,所以……”
“呵呵。”琴酒笑了一声。久川埴瞬间安静下来,听他说道:
“这也是BOSS的意思,蜜勒米尔,今天晚上到酒吧来,你会是救援行动的一部分。”
【拯救谁】
这是在那本愿望单中,久川埴一度以为最荒谬、最离奇的愿望,它其中蕴含的正义色彩与阴沟里的动物格格不入,像影子旁边割裂的、极近又极远的日光。
不过,阴差阳错。久川埴敛下视线,他在背地里做过无数次的出格事,有朝一日竟能被抬上台面来,当真是命运的作弄。
在暗流涌动的酒吧角落,他很少如此认真地旁听任务详情:
“塞德目前被羁押的地点,就在东京市内的世田古公立医院。”
赛妮娅带来她打听到的情报,继续说道,“被捕前她最后开了三枪,一次封口了北村大雄,一次打碎了行动电话,最后一枪打在自己身上——从血溅高度来看,大约在肩膀的位置,所以警方不得不把她送进医院。呵,她的确是个聪明女人。”
……肩膀?久川埴挑了挑眉,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今天某个同样原因找他的卧底,如今想来他的伤势大概也是自作自受。
赛妮娅接着说:“因为暴雨导致的道路封塞,公安对她的转移大概率不会很及时,而以世田古医院的布局,想来也没有很好的看守条件,我想,这会是你们行动的黄金时间。”
而面对她事无巨细的阐述,琴酒只是皱了皱眉。
”大概?”金发的男人说,“我不需要模糊的情报,赛妮娅。”
女人撇了撇嘴,不安地捋起头发,不过在她对面倒是有人愿意帮忙解围:
“好了,琴酒,我想撒尼亚小姐能短时间内打听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拥有漂亮眉眼的女电视人这样说,“何况要拖延警方转移塞德的时间,对组织来说根本也不是难事,对吧?”
“……基尔。”琴酒抬起眼皮,叫出她的代号,伏特加则在一旁十分狗腿地替他点上烟。
“日卖电视台在明天有一次采访,是针对国民医疗满意度的,届时我会进入医院,确认具体位置。”基尔说。
在她面前,袅袅的烟雾挡在他和琴酒中间,看不出这位顶级杀手对此番任务的态度。
“具体行动,会由我执行,亲自。”
然后,他像是漫不经心地咬字道,“伏特加,和卡尔瓦多斯,则在相应的狙击点位待命。”
被他点到了两个大汉俱是点头。计划最重要的部分被琴酒一笔带过,久川埴踌躇了一下,忍不住开口:
“那,我呢?”
他弱弱地举手,得到琴酒冷酷一瞥:
“蜜勒米尔管好后勤的部分就好。以上,如果没有异议……”
“有、有!”
久川埴瞪大眼睛,像被踩了尾巴激怒的猫似的,“那那位先生,不是指名要我参与的吗,怎么我就不能……”
伏特加第一个钦佩地看向久川埴。四周俱是安静下来,仿佛诧异于有人敢这么和琴酒讲话,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他。
久川埴差点咬到舌头,梗着一口气,僵硬地提出要求:“……怎么就不能,让我为塞德做点实质的事情呢。”
一句话的尾音无力地落下去,像底气很不足,又像是在祈求。琴酒掐灭了烟,这回久川埴顶住了压力,与他对视,浅灰的瞳孔折射着酒吧的妖艳光线,却又像棱石一般透澈晶莹。
在组织这么多年,久川埴是琴酒见过唯一一个固执到这种程度、又清纯到可怕的傻瓜。
“…………”
良久后,琴酒说:“可以。”
“你和我一起行动,蜜勒米尔,你不要后悔。”
第49章 塞德 2
第二天。救援行动的推进,最初简直顺利到超乎久川埴想象。按理而言警方便衣的看守,怎么说也不该被基尔轻易看出破绽,但以世田古公立医院的客流,住院区一向是人迹罕至的场所,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格外明显——毕竟紧临着的就是另一间名大学附属的大医院嘛。
不过,对警方而言,纵使世田古田医院的条件有限,但在面对早已不知被渗透到什么程度的东都大附医时,他们依然不得不妥协——贸然将塞德送进那东都大,简直和羊入虎口没有区别。
病房里。昨晚的紧急手术过后,塞德仍在麻醉药效中不肯醒来,对于哑女的讯问,公安目前也只是毫无头绪,那间仓库里的情报几乎在她三枪之下消灭干净,连一丝可追查的点都没留下……因此,对剩下的唯一的线索,所有参与的民警都很谨慎。
太谨慎,以至于难免过了头。
水无怜奈在采访的间隙,不时打量往来的人。面对镜头,她完全将一切做得完美、自然、无懈可击,一面带着任务中的种种考量,一边带着亲切的笑容对健忘的老太进行慰问——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作为卧底的基本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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