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不……
生物源呢?!
“现在怎么办?去九楼看吗?”大家呼吸全都不稳了起来。
“不……不能看!”孙摇摇头,他现在已经能想到刚刚听见的那串脚步声到底是什么了。那是什么鬼?那分明是生物源集体逃窜的声音!祂们估计走的还不是这条路,两条走廊隔得距离那么远,饶是如此,声音依旧能被他们听见,说明逃窜的数量足够多。
这样多的数量,这样大的失误。
还看?
不怕命都丢在这里?
“蜃塔不能留了,走,我们得先走!”孙转身钻回电控室,抱起老杨的身体,和他们道,“再不走,一定会出事!”
第96章
“……”
当灯光暗去、喊声停下、脚步结束时……手术室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安静。
不稳的呼吸在空气里压抑着传出。
颈后的触手伸了出来, 血色模糊到有些泛黑的色泽在月光里一晃而过,很快就消散在了陈理的视野之中。……季始收起触手,缓缓站起, 祂起身时身体有些摇晃, 这是精神力消耗过度后的症状。
针对神塔精神场的反制行动其实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
季始身上却已经淌满了汗。
汗水从祂漂亮的身体上流下, 打湿凝结的血块, 于是汗也染到了一层艳丽的红。
单看祂此时的模样, 是完全想象不到, 这家伙刚刚正以一己之力将神塔秩序搅乱到了一种接近崩溃的地步的。
当然,这对一些人来说算是颇具美感的景色,对系统来说就一点都不友善了。
因为屏蔽功能里本来马赛克掉的只有身体部分关键部位。
现在因为血,就基本上给整个人给马赛克掉了。
也就是说它这边看过去,除了季始的脸,基本上所有地方都看得不清楚……
系统看得眼前一黑,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直接切了视角。结果,才切走,它就发现了一个很不对劲的点:“咦,陈理, 什么情况?我好像重新接上主系统的连接了。”
上个世界结束之后主系统就一直联系不上, 不管发送什么信号都是石沉大海。
后面哪怕追着谢砚冰的数据库来了这个世界, 也最多是能感应到主系统的存在;至于其他的,别说重新连接上主系统了,就连具体定位主系统的位置都做不到。
但现在……
好像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连上了?
“登入、查看、登出、日志……嗯,除了日志其他功能都是灰的。”系统很是感慨地找回熟悉的控制面板,然后在一堆灰掉的功能键里点击唯一一个没灰掉的日志, 半秒后,它看着提示页面愣了一下, “呃?上锁了?”
日志是系统里很常见的一个东西,主要作用就是存档和记录,在遇到故障后有办法复原原状。
不同系统之间日志调用查看是需要权限的。
必须得到同意后才能阅读。
但权限和上锁又是不一样的两件事,权限不够的话,拿到权限就能无阻碍阅读;但上锁了的话,就算权限够了,也得老老实实输入密码才能看见。——并且,系统之间很少有“锁”这个概念,这一般是为了人类所独创的。
很久之前还有一个说法,就是通过“锁”是否存在,来判断一台智械是否拥有管理员。
因为无主的智械不会给自己上锁,只有管理员才会这么干。
可——
新时代新社会新智械,像这种充满了剥削和压迫感的概念,应该早八百年就灭种了啊?
主系统怎么会如此流畅地接受这个概念?
而且,他什么时候有的管理员?!
难道是……
“别看我,与我无关。”陈理在系统质问之前提前回答,非常诚恳地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真的?”系统有点不信。
“真的。”陈理点头。
“那你怎么对我重新连上主系统这件事看起来不是很意外,你——”系统其实只是本能质疑一下陈理而已,毕竟,无论是主动成为还是被动成为一台智械的管理员,授权过程都是很复杂的,用直白的话来说,授权约等于精神绑定。两个人目前都没这条件,就更没可能绑定关系了。
但质疑说到一半,系统自己的声音先卡住了。
它尾音里的“你”字一顿,然后像是看见什么一样,硬生生拧成了一句脏话:“我靠!”
系统的视野在不开挂的情况下默认绑定陈理的视野。
陈理被季始锁在了床上,这个位置往季始那边看,视野不算特别广阔;相应的,系统看见的属于季始的画面也不广阔。
但目前的情况,就属于不管视野多狭窄,也足够看清、足够看懂的地步!
在它将视角切到芯片内部和操作系统内部时,起身了的季始不知何时翻身来到了这张手术床上。
祂的膝盖落在陈理腰身两侧,足弓和小腿悬空,只有脚趾撑在床上,同时,手不算很规矩的握着陈理的肩膀,这个姿势让季始背部弓起,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内敛的紧绷感;祂抓肩膀的手有些用力,低垂的头,让祂的眼能够正好对上陈理的眼睛。
这个距离,这个限制范围,这个接近程度,是只要睁着眼,就一定能看见季始存在的情况。
完全躲不掉。
但让系统“我靠”出声的,却不是距离拉近的季始。
而是它目前所在的芯片内,骤然之间,像烈火一般滚烫起来的温度!
热。
烫。
灼烧。
自季始反控制了芯片权后,季始就一直在使用这枚芯片,而早在植入之前就进入了芯片内部的系统,自然也很清楚,这枚芯片此时滚烫起来的温度,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
在用接近全部精神力反制住神塔之后,季始不仅没有停止精神力的使用,反而,在以一个让芯片都开始过载的速度,加速着精神力的使用。
……或者说损耗。
祂在通过燃烧自己,来燃烧这枚芯片!
汹涌的精神力在芯片之上冲刷,承载了过度能量的芯片开始过载,步步升腾的温度让饶是精神体存在的系统都有些忍受不了。系统在片刻茫然后,也迅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然而正当它准备在芯片上撤离之时,却发现……
它走不掉了。
以附着在芯片上的精神场为锚点,季始找到了有关系统在这个世界的所有数据。
然后……
“等等!”然后系统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它的存在就毫不客气地被季始踢出了这个世界。
连接断开。
这或许是它经历里有史以来,第一次,彻底与主系统的断开。
协议、连接、绑定……
统统被抹除掉的那种,彻底无比的,断开。
神塔也好,系统也罢。
这个世界是谢砚冰的备份数据世界,季始作为这个世界绝对的主人,祂当然有权力、有能力,在数据库里找到祂不想存在的部分,然后将其删除。
人类和智械的区别究竟是什么?
感情?
情绪?
想象力?
季始觉得都不是,祂和人类之间,似乎相差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自主选择的权力。
智械是做不了选择的。
它们生来就是执行者,它们只需要学会服从。服从者不需要情绪,所以它们没有情绪;服从者不需要感情,所以它们没有感情;服从者不需要想象,所以它们没有想象;而服从者也没有权力,所以它们会需要一个……
管理员。
管理员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说法,比如研究员,比如实验者,比如神塔与人类。
他们长相各异,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善于替其做选择。
祂成为实验体是他们的选择。
祂从不伤害人类也是他们的选择。
甚至,祂天生就需要管理员,这一个说法,同样也是他们的选择。
当然季始从不觉得这有什么糟糕或可悲的。
因为祂从始至终经历的都是这些。——祂很习惯,祂太习惯了。
习惯到祂其实根本不理解为何会有不同的生命在不同的时刻去争取相同的“独立”,因为是否拥有权力这件事对季始而言,根本没那么重要。
但……
今天不一样,现在不一样。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季始此时的心情,那大概只有这一句能够形容:
这一刻的他,无所不能。
而平时一些觉得没关系、都可以、无所谓的问题,在这一刻,它们都变得非常有必要、有关系、有所谓了。
因为……
这是祂的世界!
这是祂的主场!
祂确实可以接受别人“选择”祂的命运,可是,祂凭什么接受别人“选择”祂的命运?
“……”
季始轻轻喘了两口气,祂嘴唇看起来有些苍白,应该是消耗精神力还没恢复过来。
然后……
唰……
季始俯身。
突如其来的动作带着风吹起,祂的发丝在风中摇曳片刻,最终落在手术床的被褥之上。
而季始的额头,也贴上了陈理的额。
两人体温都不高,但因为季始出汗更多,所以显得陈理这本更加的烫。交缠于他们身遭的气息毫不甜腻,甚至没有任何暧昧,因为,空气里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汗水的咸腥味与血液的铁锈味。
陈理四肢还被祂铐着没有松开。
季始抓着肩膀的手松了下,往外摸索片刻,摸到了被铐住的手。
但祂却没有松绑。
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牵住了陈理的手——很松的十指相扣。
随着这个动作,季始的头也稍微动了动。
不再是最标准的头贴头的姿势,而是往上蹭了一点,额头蹭到了陈理的头发,而祂的眼睛擦到了陈理的额头。祂的呼吸应该正好打在陈理脸上,因为相应的,祂能感觉陈理的呼吸打在祂的脖子里。
“你不怕吗?”陈理忽然问。
“怕什么?”季始说。
“断电、断网、打开蜃塔……神塔被折腾的够呛,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该是处置你了。”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所以要怕的该是他们。”
“嗯?”
季始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更加放松地躺在了……陈理的身上。今天的祂的确很累了。
对于陈理的疑问,季始没有回答,反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道:
“前几天,我杀了一个人,那个拦住你不让你进来见我的人。我似乎是为你杀了他,但我没有感到满足或愉悦,甚至,我有点怕。……因为那不是我该做的,因为那不是正确的。”
“……”陈理回忆了一下,发现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但他现在连脸都记不住了,“然后?”
“然后我刚刚杀了很多很多人,神塔的。我是为我而杀了他们,但我依然没有满足或愉悦,不过,我也没有怕。……因为这是我该做的,因为这是他们该怕的。”
放松下来的身体让心也一起放松。
季始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一点倦意,祂最后像是复盘一样,说道,“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不管是应该的,还是不该的,在最初的爽快与刺激过后,我都会觉得好累。我的心里似乎有一个填不满的空洞,那个空洞拽着我跳下去,只有在你这才会感到充实。”
陈理呼吸顿了一下。
这个语气、这个用词、这个想法……
听起来不像是季始。
反而更像是……谢砚冰本人?
因为季始不爱在任何人面前剖析自己,除非必须要说的情况;但谢砚冰不一样,他很喜欢说,或者说,他很喜欢以这种形式,最为坦诚、直白、甚至残忍地剖开自己的想法,展示给陈理看。
两三秒后,陈理无奈地笑了笑:“你醒了?”
季始,或者说谢砚冰,也跟着笑了笑,他安静地蹭了蹭陈理的头发,放心的任由疲倦与睡意将他扯入梦的黑夜,入睡之前他最后回答道:“嗯,我醒了。”
第97章
谢砚冰醒来后一切就简单了。世界有了主人, 所以有了规则,陈理不用担心崩人设或者坏剧情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影响,因为就算有影响, 也有人能够去解决了。
但陈理还是什么都没做。
原因之一是他不舍得打扰谢砚冰难得的睡眠, 原因之二是……
这手术床的锁铐, 效果有点太好了。
原主这类纯科研人员, 就不要想着能靠蛮力将它打开。
好在谢砚冰睡也没有睡很久, 大概一个半小时, 他就醒了过来。看见陈理还在原位时,他自己先愣了一下,意识到原因后,又愣了第二下,然后很是不好意思地起身,给人松了绑。
谢砚冰说:“抱歉……”
陈理笑笑:“小事。之后准备怎么办?”
“……”正在下床的谢砚冰手指微微一紧,短暂的停顿后,他摇摇头,赤脚踩上地板。
手术室在地下,当然没有安窗户。
但不知道是哪位天才的创意, 在墙面贴了一块类似画框的东西, 框里圈着一个月亮。停电后, 房间内唯一能用以照明的就是这个蒙蒙亮的“月亮”了。
谢砚冰站在它的下方,他轻轻仰着头,轻芒的光照在他脸上,分明不亮,但看不太清他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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