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定渊的声音本就偏低沉,尤其是在四周安静的时候,听来就会让人联想到某些散发着凝神安心香气的林间巨木,令人舒适不已,是以,明怀镜方才杂乱的心终于一点点镇静下来。
他抬起头,发现雷定渊正蹲在自己面前,一双淡墨色的眸子沉静地看着他。
雷定渊道:“所有的联盟合作之间,都会有利益之说。”
明怀镜看着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神逐渐清亮起来。
明怀镜道:“......我们要找,至少要知道江风与各路神仙之间,是用什么达成合作的。”
雷定渊颔首,将明怀镜从地上拉了起来,明怀镜拍掉衣摆的灰尘,心中知道自己容易多想的毛病又犯了,不由摸了摸脖子,道:“谢谢你。”
“无需言谢。”
这一趟下来,外面已是天光大亮,但在人间的两天,于天界也不过只是一盏茶的时间而已,明怀镜深吸一口气,望着天空。
小时候他常下凡来玩,但回想起来,好像也从未特意关心过凡间与天界的天空有何不同,再之后自己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就更难得一见了。
如今雪后的天空清澈高远,空气也冷冽刺鼻,明怀镜放空发呆,突然间,竟生出一股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茫然来。
“阿渊,我们这次下凡,本就是来查明真相的,但现在这一切又与天界有关,我好像又什么都做不了了。”
雷定渊道:“不是。”
“啊?”
雷定渊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满:“不止是查明真相,还有你的生辰,你总是会忘记这件事。”
明怀镜有些没反应过来:“今早不是已经吃过长寿面了吗?”
雷定渊牵起明怀镜的手腕就往外走:“那不算。我之前在人间除祟时,去过一些地方,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明怀镜连忙道:“等等,我们存在店老板那儿的早餐——”
“你们是什么人?!”
正要踏出李府之时,门外迎面而来一个衣着高调奢华,看着颇为傲气的公子,鼻孔朝天道:“问你们话呢,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随意闯进我家的地盘!”
雷定渊本就站在明怀镜前面,闻言脸色一沉,那公子就被吓退了半步,兴许是现在看清了雷定渊与明怀镜的模样,这公子哥终于肯把眼睛放低,语气不易察觉地和缓了些:“没事就快点滚出去,别挡我们王家的路!”
明怀镜一看就知道此人色厉内荏,提气就要开始嘲弄,却不想这公子身后跟着的乌泱泱一大群人逐渐往两边散开,从中走来另一位翩翩公子,作揖道:“抱歉,二位公子,我们是接替李家前来镇守此地的修仙世家,名为王氏,方才说话那人是我侄儿,言行多有得罪,看二位公子皆为显贵,当是不会计较此事,还请多多包涵。”
后面那个再次开始神气地鼻孔朝天:“听见没?修仙!世家!而且我们家可是被老天眷顾的,马上就要飞——”
“飞”字还未吐出半个,翩翩公子脸色一变,狠狠剜了他一眼。
鼻孔朝天看起来是很怕的,立马就泄了几分气,但依旧坚持把话说完:“马上就要有大好事了,识相的就别惹我们,赶紧离开!”
听着听着,明怀镜就逐渐抱臂,此时此刻,他与雷定渊的表情与动作可谓不无二致,皆是像看个傻子,两人也无心与这种人纠缠,索性默默出了门去,经过鼻孔朝天时,明怀镜不明意味地“哼”了一声。
鼻孔朝天“嘿”了一声就要骂,然而却被自家舅舅狠踹一脚进了门,随即大门猛然一关——砰!
灰尘漫天。
明怀镜左看看雷定渊,右看看李府,哦不,现在应该叫做“王府”大门,嘴角一勾,打了个响指。
随即就听见府内霹雳哐啷一阵响,鼻孔朝天的痛呼声响彻天际:“哎呦——谁他妈的绊了我的脚?!谁在这放了这么大个罐子?!是想把老子摔成狗吗?!”
明怀镜十分满意,潇洒地甩了下袖子,拍着雷定渊肩膀道:“走吧。”
第113章 七夕番外捉迷藏·(下)
一路上,身边那神修说话絮絮叨叨哆哆嗦嗦,看来的确是被吓得不轻,明怀镜都怕他生出个好歹来,但还好最后,在池砚良的细心询问下,明怀镜总算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这次雷定渊带着八千明极众神修下凡除祟,不过也是同往常的千百次一样而已,而这次他们在凡间的所在之地是一处甚美的园林,里面还有个偌大的、精美至极的戏台子,整夜整天不眠不休,常常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但人喜欢听曲,邪祟也喜欢,故而这园林声名远扬没多久,就有鬼祟闻着味来了。
至此这戏曲园林经常有非人之事发生,惹得人避之不及,而雷定渊就是在这园林中除祟之时,突然消失不见的。
明怀镜听了,有些疑惑道:“就这样?”
神修道:“就这样。”
明怀镜歪头道:“不应该呀。”
神修脑门快急出汗来了,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道:“我们也觉得不应该,可雷少主真的就不见了!”
“我不是说这个,”明怀镜摆摆手,“你刚刚说,你们下去探查到时候,发现里面的全是低阶鬼祟?”
神修点点头:“是啊,基本上都是。”
明怀镜垂眸沉思了一会,道:“我明白了,放心吧,雷少主不会有事的。”
明怀镜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但至于他心中到底有了什么判断,却谁也不告诉,等到了园林外,明怀镜要进去之时,才对那神修道:“你方才才受了惊吓,现在还要跟进去吗?”
神修坚定无比:“当然!雷少主在哪,我们就在哪!”
明怀镜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好吧。”又对着池砚良点了点头,一步跨进了这园林之中。
园林内,当真是瘴气重重,阳光普照下雾气都散不完全,虫鸟不鸣,寒意阵阵,明怀镜心里估摸了一下,这大约已经成了上百只鬼祟的老家,可即便如此,他依旧闲庭信步,看上去丝毫不慌不忙。
他闲聊道:“池砚良,没想到你居然不怕。”
“还是怕的,不过我可以遁地。”
明怀镜哈哈大笑起来,又道:“池砚良,我一早就有个问题想问你们土地了。”
“......”
“池砚良?”
依旧是无人应答,明怀镜一点,一点转过头去,身后空无一人。
后颈忽来一口冷风,似乎还有窃窃私语在耳边嬉笑,声音时大时小,忽远忽近,明怀镜沉默地低头站在原地,尔后,突然笑了一声:“你们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吧?”
杂音短暂一停,再响起时已经小了很多,仿佛有些小心翼翼。
明怀镜抬手随意一挥,谢安笔立刻悬浮于身侧,金光逼退了大半瘴气,这时,明怀镜耳朵微动,听见了背后指甲挠动木桩的声音。
“哎呀——”明怀镜尾音拖得老长,声调抑扬顿挫,“一点耐心都没有,这么快就想来要我的命了?”
嗖!
明怀镜身后一阵破空之声,然而正当他要动手之时,只一眨眼的功夫,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嘶吼尖啸,那尖啸声惨叫出声:“好痛!雷定渊!!你个狗杂种!——”
明怀镜眼睛一亮,回身一看,眼前十步开外,立着一身修长黑衣挺立如竹,脸上还半掩着画着金乌的黑斗笠的雷定渊,还维持着祭出冥芳的姿势,不由大喜道:“阿渊!”
想要偷袭的鬼祟被冥芳死死钉在了柱子上,这一剑可谓让它喷出了大半生修为,嘴里还在不断骂爹骂娘,明怀镜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再也说不了话。”
鬼祟闻言噤声,明怀镜“嘶”了一声:“哦,不过你本来也没有下辈子了。”
鬼祟嘶哑咧嘴,下一刻谢安笔立刻竖在它脑门跟前,然后,周围安静了下来。
明怀镜道:“阿渊,你为何看起来不高兴?”
雷定渊道:“我没有。”
明怀镜道:“你有,你——”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无数黑影,朝着明怀镜腹部灵田横冲直撞而来!
明怀镜正要抬手格挡,但那黑影速度太快范围又广,此时已然来不及,眼看要伤到了,雷定渊脸色剧变,一把将明怀镜搂在怀里,试图以身挡灾,这下明怀镜看清那些黑影正是无数只鬼祟,心脏狂跳,大喊道:“雷定渊你疯了!”
然而就在明怀镜脑中一片空白之时,整片园林的土地,突然开始剧烈震颤起来,随即“砰!”——在雷定渊与明怀镜二人跟前炸开了一面巨大的土墙,将所有黑影都阻挡在外!
这下,雷定渊立刻反应过来,冥芳化作万千剑雨,瞬间就将那些鬼祟灭杀得片甲不留。
一切结束,在空中腾起的土墙正好哗啦啦散落在地,明怀镜顺着往地面看去,就见池砚良的手正抓着一个晕死的人往地下潜去,看模样很是像那个带路的神修,此外,他临走时还不忘竖了个大拇指。
雾气散开,有阳光进来,原来此刻正是清晨。
明怀镜依旧有些惊魂未定,道:“真的是......你真的是疯了,刚才给我挡了,你怎么办?”
雷定渊少见的语气不善:“那这次若是没有我,没有那面土墙,你又打算怎么办?——”
“你是准备让我一个人收到你魂灯已灭的消息,然后下来给你收尸吗?”
话音刚落,雷定渊整个人都明显僵在了原地;明怀镜也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张了张嘴,明明喉间哽了无数句想要回怼的话,却愣是一句说不出口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从未如此尴尬过,半响,二人又同时道:“对不起。”
随即便是对视,茫然,明怀镜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而雷定渊依旧正经道:“阿镜,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明怀镜叉腰道:“我就知道你生气了,但你听我说,我这次偷跑下来,是有原因的。”
明怀镜将那神修是如何把他从天界引到这儿来,又如何撞上了雷定渊的事讲了个一清二楚,丝毫不做掩饰,雷定渊安静听完,道:“所以,你在途中就发现,那神修其实有问题。”
明怀镜肃然颔首。
“如何得知?”
明怀镜在戏台对面的鱼池边坐了下来,伸出一根手指头:“其一,邪祟隐瞒气息的修为能高到连你都瞒得过,那起码是灾秽往上了,照那神修的说法,这园林修在闹市之所,可灾秽现世则至少是整座城池遭殃,绝非池中之物,怎么可能肯委屈自己住在这种地方?”
“其二?”
“其二,”明怀镜眨眨眼睛,“我还偏就不相信,区区邪祟,能把你雷少主如何。”
雷定渊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道:“这次有惊无险,但即便如此,以后也决不能掉以轻心,天界明显有人坐不住了。”
然而被刺杀的明怀镜本人倒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有你在,他们想杀我还是等下辈子吧。”
雷定渊有些无奈,又道:“你既知晓其中猫腻,为何还要下凡来找我?”
闻言,明怀镜微微抬眼,他的眼睛本就是淡淡的金色,此时水面波光正巧映照于他眼中,看着通透无暇又水光潋滟,此时雷定渊正站在他的侧面,瞧着只觉得,这世间最珍稀的宝石都比不上其半分。
明怀镜答非所问,狡黠道:“我现在还是有点生气,这可怎么办吶雷护卫?”
雷定渊叹气道:“任你处置。”
明怀镜得逞般地一笑:“听说七夕佳节,人间夜市非常热闹,我们一起去四处看看,如何?”
“好。”
第114章 黄粱仙·五十二
人间的花灯明而又灭,年年岁岁的样式各不相同,即便是明怀镜十八岁生辰那年,他与雷定渊在那个夜晚见过的令人惊叹不已、眼花缭乱的花灯,后来也被搁置在手艺人的仓库角落里,逐年落了灰。
天界又过了三年。
不知为何,这三年里,明怀镜的禁足被限制得更加严重,分明之前还只是口头下令,而如今,整个四大神族在天界的管辖范围都拉起了实打实的禁制,明怀镜绞尽脑汁尝试了无数种办法,甚至动用过谢安笔,最后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这个禁制,只针对自己。
其他的所有大大小小的神仙,都可以在整个天界来回自由穿梭,唯独明怀镜不可以。
而明怀镜在十八岁那天与雷定渊一道决定的,要针对江风的暗地调查,也被封在这四方天地间,再进不了一步。
为此,明怀镜与自家父皇母后爆发了多次争吵,今日当属最严重的一次,明怀镜脑门一热,举起谢安笔就往地上狠命一摔!
谢安笔当然没事,但正是因为它没事,明怀镜才更要气疯了:“所有人都说谢安笔是神器,可它认的主人连选择自己想去哪里的资格都没有,我既是如此一个窝囊废物,拿着这支笔还有什么用?!”
明还真和雷浥尘来见他的时间已经非常非常少了,即使是见面,也大多是身披战甲风尘仆仆而来,常常说不了什么话,而就算是明怀镜这样口不择言,他们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就像现在一样,就像这三年间的无数次那样。
谢安笔骨碌碌地滚落在雷浥尘脚边,雷浥尘慢慢拾起毫发无损的谢安笔,又递给他,道:“......阿镜。”
明怀镜后退了一大步,扭头赌气不接,雷浥尘又将笔递给了雷定渊:“阿渊,你替他收好,最近天界事务繁忙,我们先走了。”
说罢,二人立刻就要离开,影子被映照得不断拉长,拉长,最后汇聚为一点,聚集在明怀镜脚下。
明怀镜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没由来的恐慌,好像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终于,在爹娘即将踏出殿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开口道:“父皇母后,你们一直在忙的天界事务,是不是司命真君那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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